【一言丧邦】
李崧和吕琦自感深受皇恩,时时为国操劳,睹石敬瑭之乖戾悖逆,心如火焚,于是积极谋划。
经过深思熟虑,二人还真研究出了一个靠谱的方案。
吕琦经过缜密分析,得出一个结论,说河东石敬瑭如果真要造反,必然要勾结契丹为外援,否则他势单力孤、孤掌难鸣。
神预言!还是那句话,从来就没有未卜先知、能掐会算的半仙高人,只是在充分掌握各路情报的基础上,进行缜密地逻辑推理,所谓侧写也罢、推演也罢,总之就是找出事物的内在逻辑规律,并模拟出下一步的脉络走向。
明宗时期,后唐对契丹处于强势地位。定州王都谋反的时候,勾结契丹为援,契丹高调介入,干涉中原内政,派大将秃馁、荝剌等率军南下,结果惨遭失败,南下的契丹军几乎全军覆没,将领被生擒。明宗将秃馁斩首,荝剌等将领被扣留不放。
此后,契丹多次派使节求和,言辞甚是卑恭,请求后唐释放荝剌等俘虏。
明宗的回复相当霸气,收其礼物、斩其使者,不放俘虏、不回只言片语,连句滚蛋都懒得说。
之后契丹内部也出了问题,耶律倍弃国投唐,来到洛阳寻求政治庇护,明宗李嗣源大喜过望,当即以天子礼隆重欢迎,封官加爵,厚养于洛阳,把这位辽太祖嫡长子当做未来的一枚重要棋子。
述律太后也因长子耶律倍在后唐,而多次向后唐示好,请求归还。但后唐始终没有答应。
既然契丹是石敬瑭反叛朝廷的潜在外援,那么吕琦的河东思路就是斩断外援。正好契丹长期以来都在努力寻求与后唐的友好外交关系,这对于后唐来说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于是吕琦献上策略:
首先,释放契丹被俘将领荝剌,跟契丹和解;
其次,每年奉送十万贯钱给契丹,这是契丹人意想之外的好消息,必然会很高兴地与后唐结盟。
当后唐与契丹缔结盟好之后,石敬瑭就不敢发作了。
李崧表示支持,但十万贯钱肯定要从国家财政划拨,所以要跟主管财政(判三司)的张延朗打声招呼。
后唐财政虽然紧张,但相比于抵御契丹骚扰的军费开支,如果十万贯能换来天下太平,那颗真实良心价了。
张延朗对二人的提议深表赞同,认为此举不仅可以压制石敬瑭,还能为国家省下一大笔军费开支,实在是一石二鸟。并且向二人保证,只要皇上同意,十万贯就不是问题,自己会通过其他门路来解决钱粮问题。
有了财政部的鼎力支持,二人更加斗志昂扬,于是将这个计划奏报给李从珂。
李从珂大为欣喜,盛赞二人忠心可嘉,能力出众,实在是国家栋梁之才。
看来此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获得皇帝赞赏的二人更加卖力气,连夜起草了一份《告契丹同胞书》,做好了两国结盟的前期准备工作。
卢文纪水平不高却大搞官僚主义,姚顗徒有其表,马胤孙尸位素餐,李崧、吕琦虽有才能却不得信任……谁才是李从珂既重用、又信任的人呢?答:薛文遇。
李从珂激动地难以入眠,非常兴奋地把这个计策告诉给了薛文遇。
不料薛文遇却给李从珂当场泼了一盆冷水,“陛下贵为天子,却低声下气地侍奉夷狄,难道就不觉耻辱吗?再说,万一这帮蛮夷提出要遵循和亲传统,向陛下索要公主,我们到时候怎么办?”
李从珂呆立当场。在薛文遇强大的爱国情操的映射下,李从珂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卑微,是叛徒、是汉奸,永世唾骂。
薛文遇不依不饶,进行了残忍的补刀,对李从珂的心灵产生了巨大的暴击伤害,他为李从珂极富深情地吟诵了唐代诗人戎昱的诗《咏史》(又名《和蕃》):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
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
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
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
这首诗的用辞比较通俗易懂,大意是说汉朝的史书上记载这“和亲”这个缺心眼儿的馊主意,江山社稷要靠明君圣主,岂能靠妇人(和亲)?不要妄想着用美女代替干戈。
“安史之乱”以后,唐朝国力下降,于是积极采用和亲政策,有傲骨的文人将其视为奇耻大辱,痛心疾首。诗人戎昱于是借古讽今,拿汉朝的和亲政策讽刺当局。
据说,唐宪宗时,曾与大臣们讨论对外政策,而大臣们却一致主张和亲,这令宪宗皇帝相当失望,于是灵机一动,当场背诵了这首《咏史》,并说道:“戎昱要是还活着的话,就赐他朗州刺史!魏绛(春秋时晋国大夫,主张和亲)这家伙,真是个懦夫!”
大臣们心领神会,知道了皇帝的态度,于是绝口不再提和亲政策。
如今,薛文遇效法唐宪宗,为李从珂吟诵这首脍炙人口的诗歌。特别是其中这句“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被薛文遇摇头摆尾、阴阳怪气地吟咏出来,直接让李从珂无师自通了一项川剧绝学——变脸。
李从珂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黑一阵、黄一阵……
震惊、后悔、愤怒、羞愧、自责、庆幸……
李从珂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全面否定了吕琦、李崧的建议。
第二天,李从珂紧急召见吕琦、李崧,单独召见。
二人并不知道事情已经起了变化,听到皇上紧急单独召见,还以为是要加快与契丹结盟的进程,脸上喜气洋洋,半路上打着腹稿,准备更深一层地阐述与契丹结盟的战略思想。
接过刚一见面,还没来得及施礼,李从珂就暴跳如雷,劈头盖脸给了二人一顿臭骂,“你们通晓古今、满腹经纶,应该尽职尽责,殚精竭虑,开创万世太平才对。可你们,竟然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我只有一个宝贝女儿,乳臭未干,你们却打算把她抛弃到沙漠,出卖给蛮夷,你们是何居心?还想把百姓的血汗钱、赡养帝国军队的军饷拱手送给蛮夷,你们又是何居心?说,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难道是契丹派来的奸细吗?死叛徒,狗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