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李潇然正想继续咄咄逼人,以凶神恶煞的面目压服他,没想到还没说几句话呢,这家伙答应了,一丝犹豫都没有,倒害得他好容易憋出来的一股气势没了发泄的余地,生生将自己的心口撞得生疼。
拳头一收,用力在他眼前挥了挥。“你知道就好!从今天开始,好好伺候罗刹国那群人,别再让他们上门来找事!”
说罢,转身大踏着步子离开。从背影看,颇有那么几分虎虎生风的架势,但如果他的身形不是那么单薄就好了。
静静目送他离开,田青仿佛化身一座雕像,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就连手指头都没有动弹半分,如此持续了许久,许久。
直到表妹从外走进来,看到他这样,立马面色阴沉的道:“既然他们不欢迎你,那我们就走吧!”
“走?去哪?”雕像动了动,但也不过是抬起了眼帘,微抿的唇瓣轻轻翕动几下。
“当然是去——”
“去驿馆?还是去罗刹国?”一声哼笑陡得发出,将她的声音打断。
表妹微怔,悄悄低下头。“他们都已经发现你的身份了。”
田青低笑不止。“你以为他们是今天才发现的么?”
表妹猛然抬头,田青脸上的浅笑如他的面容一般清淡可人,令人如沐春风。出口的嗓音亦然:“世子不是傻子,将军她也不是。若说一开始他们只是怀疑的话,那么等你出现的时候,他们心里就已经有底了。只是他们都顾全着我的面子没有戳破这一层表皮罢了。可是今天,他们主动寻上门来,硬生生的将我好容易拢起来的假象给撕得四分五裂,他们便是想装傻现在也装不下去了!”
说着,他面色一沉,嗓音也倏地低了十度不止。“这不就是你们要的吗?如今目的达到了,你又何必再来我跟前装什么义愤填膺?我告诉你,将军对于我的恩情,我下辈子都还不了,她这样对我又如何?就算她现在要杀了我,我也能心甘情愿的送上自己的性命!”
表妹脸色惨白。“可是……”
“没有可是!”田青再度冷声打断,周身温和的气度不见,反满溢着令人心悸的雄浑冰凉,“我留下你在身边,不过是为了安他们的心。但是,如果你妄想因此离间我和将军的关系,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我这里容不下你!”
表妹立时浑身颤抖起来。“属下不敢!”连忙单膝点地跪下,“属下不过是为您抱不平而已。但是秦将军对您的恩德,属下心里是清楚的,属下从不敢挑拨您和秦大将军!”
“你若是知道,那就再好不过了。”田青颔首,清秀的荣脸上依然满布着冰凉,“你下去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是。”表妹连忙低头退下。直到出了房门,她才卸下满脸的谨慎小心惶恐不安。抬头看看李潇然身影消失的方向,眼中一抹利芒一闪而逝。
第二日,田青果然听话的主动出门去了驿馆,带着罗刹国的新国王一行人在京城走走停停,美其名曰带领他们参观京城风物。不过鉴于手上还有王府这么一个大摊子要管,他提出要求:没两天出来一次,每次出来也最多不过半天,毕竟王府里的事情至少也要半天来解决。罗刹国一行人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田青愿意出面,这简直就是一件天大的意外之喜。尤其当皇帝发现罗刹国的新国王对田青赞不绝口,并因此对两国和谈的条件格外宽松时,心中更是喜不自禁。为此,他不仅数次重赏田青,甚至连‘劝服’田青出门接客的李潇然和秦明兰夫妇一并都给赏了。
京城里的和谈有条不紊的进行中,罗刹国人的诚意摆得足足的,讨价还清也全都在合理的范围之内,这叫许多原本提心吊胆的人都放心了不少。
而与此同时,一艘从南边开来的大船,在京杭大运河上行走了大半个月之后,也终于抵达了通州口岸,再经过一天的车马行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平王府门口。
这个悄无声息是相对于别人来说的。而对于平王府上的人,这个消息实在是再震撼不过了!
时隔不到一年的时间,平王爷再度返京,但是这一次却不是为了述职,而是请罪。但述职也好,请罪也罢,这些王府里的人都暂时放到了一边。
一大早,王府上下便忙碌了起来。尤其是平王妃的院落,各种屏风,古董花瓶等物流水般的送进门去,里里外外的丫头婆子们也都忙得脚不沾地,力求将院子收拾得整洁舒适。
一直忙到正午时分,终于门房上传来消息——
“王爷回来了!”
平王妃顿时坐不住了,连忙便携着儿子媳妇连同两个女儿迎到二门处。
当看到一身常服的平王爷脸色苍白的在李渡的搀扶下跨下马车时,平王妃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决堤而下。
“王爷!”一声饱含深情的低呼,叫平王爷的心都不由自主的放柔了。
连忙握住她的伸过来的柔夷,平王爷低声道:“我没事,你别哭了。”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抹难掩的温柔。
“怎么可能没事?妾身可是听太子殿下说了,您的胸口中刀了,那么深,流了那么多血……”平王妃哽咽道。
平王爷皱皱眉。“其实真没那么严重。你看,本王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平王妃咬唇不语,一双泪眼却盯着他并无多少血色的面孔看得目不转睛,眼泪不住的扑簌簌落下。
平王爷见状不由低叹口气。“阿柔,你的确是太过担心了,本王真的没事。而且本王才刚到呢,这一路奔波的,你若是还不让本王好好休息,本王的旧伤才真要复发了!”
“呀!”平王妃仿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擦干眼泪,“是妾身疏忽了。王爷您远道而来,必定辛苦,妾身却兀自沉浸在自身的思绪里无法自拔,是妾身的错,妾身再也不敢了!”便连忙吩咐人将平王爷给府进去,再一叠声的招呼人准备热水热饭,给平王爷洗去一身的尘土。
等平王爷沐浴更衣,收拾妥当,李潇然才带着秦明兰以及李嫣然李夷然姐妹俩上前来见礼。
平王爷目光柔和的看着秦明兰高耸起来的肚子,脸上满是欣慰:“才两个月不见,没想到你肚子都这么大了。回来的路上多亏了你了,你怀着身孕却还要保护世子,实在是辛苦。”
“父王过奖了,媳妇也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其实真正要感谢的还是皇上送给世子的几十名护卫,以及太后娘娘遣来的季公公以及太医。如果不是季公公及时去太守府请来衙役,又有太医及时为世子止血,我们只怕一行几十条性命都交代在德州那个地方了。”秦明兰虽然微垂着头,但是说话却是不卑不亢,而且声音中气十足,隐约能听出几分金戈铁马之音,莫名令人心悸。
听到她说起德州的事情,平王爷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看。
“的确是本王疏忽了。虽然早就听说德州匪寇作乱,却不曾想他们竟然胆大包天至此,连你们都敢动!本王以为皇上派来这许多以一敌百的侍卫就足够保护你们了,可谁知道还是……哎!”一脸惋惜的模样跟真的一样。顿一顿又放心轻出口气,“还好皇上知道消息后及时作出反应,甚至派了太子前去剿匪。如今那一伙匪寇都已经被就地正法,你们的委屈也能得以伸张了。”
说着又看了看秦明兰,眼中满是赞许。“对了,本王听说,你的弟弟在此次剿匪过程中表现优异,深得太子赞誉,已被封为委署步军校。小小年纪,就能得如此高位,不愧是秦家军出身。”
自打太子打着去南京查询匪寇的消息杀到南京后,秦明岳便接掌了太子的兵权,在德州境内连挑了十数个山头,将满山的土匪们打得满头包,前后共计收服了三千余土匪。功勋可谓卓著。太子为人也大方,在报回京城的折子里大大方方的将这事给写上了。皇帝龙颜大悦,大笔一挥,就将人提为了委署步军校。
之前他不过只是个从八品的委署亲军校尉,小小年纪在这个位置已是不凡。但因为剿匪大获成功,又被连升三级,如今已然创下了武将中升迁速度最快,并最小年纪六品官的记录。当然,秦明兰十四岁那年无奈接下父亲的帅旗指挥作战不算。
不过,想到秦明岳的成功,大家不由自主的便会联想到和他并肩作战的太子殿下在南边获得的更为巨大的成功。以及……平王爷为此遭受的一连串打击。
所以,听到他这么说,秦明兰可不敢真的将这当做夸奖的话,便只是低头轻声道:“父王过奖了。定边关,平四方,这是每个秦家人义不容辞的责任。阿岳他这么做,也不过是在尽自己所能而已。”
平王爷一手紧紧攥着太师椅扶手。“尽自己所能。没错,他就是在尽自己所能,太子也是在尽自己所能……咳咳咳……”
“王爷!”眼看他情况不对,平王妃连忙小心给他揉着胸口,“您没事吧?”
平王爷连咳了几十声,才渐渐喘匀了气。“本王没事,不过是方才胸口又疼了一下。”
平王妃脸儿一白,连忙冲李潇然等道:“王爷身子不适,需要多休息,你们都回去吧!明日一早再来请安。”
大家毫无异议,连忙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头,秦明兰凭借她过人的耳力还能听到平王爷虚弱的道:“本王真的累了,先躺躺。明日一早还得进宫去请罪去。”
“王爷您都这样了,如何还能进宫去?横竖这两天皇宫里正为和谈的事情忙着,想必皇上一时半会也想不到您身上来,您就好生在王府里歇一歇吧!”
“那怎么行!本王原本今日到了京城就该进宫去谢罪的。只是一路风尘仆仆,又是现在这般体貌,如此进宫对圣上不敬,才选择先回府来稍作休整。但是最迟明天,本王一定要进宫去谢罪,这事已经拖得够久了!”
“王爷!”
……
后面的那些,秦明兰听不下去了。那简直是没法听!
真没想到,人前冷如冰块的平王爷,在和平王妃独处时竟然如此温和,虽然性子依然固执,但对比应对其他人时已经是柔和得多了。而平王妃也一改对外的淡漠,温柔体贴得叫人心肝儿发颤。
可是,这份柔和,这份体贴之中,到底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假意?
“嫂嫂,你说父王这次回京请罪,皇上真的会重罚他吗?”后面的李夷然突然小声问。
秦明兰回过头,对上小丫头满眼的关切惶恐,唇角微勾。“这是皇上的事情,我哪里知道?”
“可是,嫂嫂你不是皇上最宠爱的大将军吗?你的弟弟又在剿匪中立了大功。如果你们去皇上跟前为父王说两句好话的话,皇上肯定会对父王从轻发落的吧?”李夷然眼巴巴的道。
这丫头是这个意思么?
秦明兰微眯起眼。
李夷然讪讪低下头。“我,我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大嫂你如果不愿意的话,就当做没听到好了。”
秦明兰静静看了她好几眼,但还没等说话,李嫣然突然拉了她一把:“夷然你胡说什么!事关南边盐税银子的大事,那么多银两呢,哪里是大嫂他们能插手的?更何况现在大嫂身怀六甲,自己都快顾不过来了,你这样是想累死她吗?”
“可是如果父王出事了,那咱们王府也要被波及到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大哥大嫂你们又不是不懂!”李夷然好委屈的道。
“你想多了。”李嫣然也被她这话弄得没了多少耐性,“父王和皇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是皇上在这世上出了太后娘娘外最亲的人了。除非万不得已,皇上不会对父王下狠手。而且这些年父王在南边兢兢业业,为皇上做了不少实事。虽然盐道上的确是出了事,但责任却也不能完全归咎到父王头上。皇上乃千古明君,是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来的。”
而且,她没说的是:在返京之前,平王爷还以身为太子挡刀救了太子一命。就冲着这一点,皇帝也绝对不会对他做出多严重的惩处来!
可李夷然还不肯放心。“但我就是害怕呀怎么办?世子大哥有太后娘娘爱护着自然是不用担忧,可是咱们姐妹俩才刚订了亲,都还没嫁人呢!要是一旦出了事,那咱们俩……”
“你给我闭嘴!”说了半天,原来是在担忧自己没办法出嫁?或是担心出嫁后没了个硬气的靠山,在婆家挺不起来?
李嫣然气愤的打断她:“同是一家人,大家便都是荣辱以共的。大哥大嫂都不是那等狠心的人,要是咱们王府真遇到事情了,他们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现在他们既然没有反应,那便是断定不会出事!”
说完也不等李夷然再说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话来,直接拽上人就走。
秦明兰笑眯眯的看着姐妹俩走远了,才冲李潇然笑道:“母妃教导得真不错,嫣然越来越有大家闺秀之风了。想必嫁到卢家后也能尽快撑起一家之责。”
李潇然得意的高昂起下巴。“那还用说吗?我娘想要扶一个人起来,那就没有扶不起来的!”
言外之意,李夷然是被平王妃刻意放弃的。
不过,要是换做是她,她也会选李嫣然而弃李夷然。这丫头,在这个时候还说出这么危言耸听的话,分明就是在自己拆自己的台!好好的平王府,哪里会因为这件事就倒台了?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这么想!
但是……
想想那丫头方才的表现,秦明兰又忍不住要往更深处想了。“最近,李夷然还有没有和外头来往?”
“你觉得呢?”李潇然冲她挤挤眼。
“肯定有。”秦明兰肯定的道。
作为平王府在京城唯二的两位小姐,李嫣然和李夷然可是一直非常受欢迎的。尤其是现在,自从两人分别定下了婚事后,更是一度受到大家的热捧。一个范阳卢氏未来的当家主母,一个郑贵妃的娘家人,两个人身份都不容小觑。不过李嫣然自从从南边回来后便越发的沉稳了,每日都是跟在平王妃身边陪她说话念经,除非必要否则并不出门。
相较之下,李夷然就活泼多了。或许也是和郑家人一样在京城过分活跃有关系。九皇子虽然去了封地,但他的封地是早就定下的,土地肥沃,粮产丰富。自打到了那里,他便老老实实的,甚至还为老百姓办了几件实事。皇帝为此大为感慨,连带的对郑贵妃都和颜悦色了不少。
而九皇子不在,郑家人唯恐京城里的文武百官都忘了他,便见天的上蹿下跳的刷存在感。而且郑家人也够意思,每每有事总会给平王府上下一张帖子,李夷然必定是随传随到的。时间长了,大家便都自动自发的将她和郑家捆绑在了一起,那些亲郑家的人自然也都渐渐的和她走得近了。这样一来,李夷然就更忙了。
但怕就怕,这丫头没有忙到点子上!
秦明兰握紧拳头。“她今天能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有人私底下说什么了。”
“说就说吧!姓郑的难道以为随便在我们耳边灌输几句话,就能叫我们跑进宫里去乱喊乱叫,让皇上叔叔对父王心生厌恶?他也未免把我们都想得太傻了点!”李潇然满不在乎的道,“至于李夷然……她要是想去叫那倒是无所谓。但怕就怕,宫门口的侍卫根本连放行都不会给她放!”
这话真够恶毒的。
秦明兰摇头。“那好歹也是你妹妹。”
“要不是因为她是我妹妹,我早几巴掌扇过去了!”李潇然没好气的道,“蠢得跟头猪似的,还自以为多聪明。被人随便糊弄几句就自以为掌握了一切,还自以为是的想要让我们一起去求皇上?她难道就没想过,我,你,再加上你的家人,这么多人一道跪在皇上跟前的话,那就不是恳求了,那是胁迫!身为天子的人向来疑心重,我们若是这么做了,皇上心里必定会留下一个疙瘩。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疙瘩就会越来越大,到最后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越说越生气,忍不住又要骂。“那个蠢丫头!也就够配郑家那小王八蛋!”
秦明兰都被他这话给逗笑了。“好了,既然她的计策成功不了,那咱们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平常心,就当做没听到好了。”
不过,那个笨蛋丫头,她现在十分怀疑等她嫁过去后迎接她的会是怎样的婚姻生活?
罢了,反正又不是她过,她才懒得管那么多。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平王爷果真收拾停当,却是穿着一袭素服,手捧着亲王袍服,被发跣足跪在金銮殿门口。
皇帝闻言立刻传召,平王爷进入后立马伏地大哭:“微臣有负皇上所托,死不足惜,还请皇上降罪!”
“皇兄你这是什么话?来人,赶紧将平王爷扶起来!”见状,皇帝连忙大声喊。
左右的宫人上前来扶,平王爷却死都不肯起来,只流着泪大喊:“皇上您将南边诸省交付给微臣管理,原本是想着有一个政绩清明的南边,可是微臣愚昧,被人蒙在鼓里多年,若不是太子睿智发现端倪,只怕这南边的官场都要在微臣的纵容下败坏了!微臣有罪,微臣对不起双手大恩大德,请皇上降罪!”
皇帝听了急得不行,连忙对太子道:“太子,你还不赶紧扶你皇伯父起来!他旧伤未愈,这般跪在冰凉的地上当心冻坏了身子!”
太子连忙弯腰去扶。
这次平王爷可不敢不给太子面子,只得故作勉强的起身,却依然是泪流满面,哭求皇帝降罪不提。
皇帝都被他弄得要哭了。“皇兄你何出此言?盐道腐败,古来如此。历朝历代,在这上头查抄出来的事情还少吗?现在太子查出来的这些已经够微不足道了,这足以证明你这些年所做的功绩。朕感激你还来不及,哪里会怪你?”
“可是当初前往南边时,微臣可是向皇上您保证过会将那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是现在……”平王爷低头,差点又跪了下去,“请皇上降罪!”
“皇伯父!”太子眼疾手快,一把将人给拽起来,“父皇都说了不怪你了,你又何必还如此妄自菲薄?您可是父皇唯一的亲兄长,也是我天凤王朝最体面的亲王,您这些年所做的事情父皇都看在眼里。孰是孰非,他心中自有论断。”
这话分明是在提醒他注重身份,这种一哭二闹的把戏演一演就够了。再这么折腾下去,那就太过了,你身为嫡亲皇族的体面还得保持着。
平王爷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连忙便站直了身体。“微臣愧对皇上多年的期盼,今日特地回朝请罪,请皇上成全!”
嗯,终于不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了。太子颔首,忙道:“父皇,半个多月前皇伯父才刚为了救儿臣收了伤,想必到现在还没好。现在这般让他在殿上站着怕是不妥。”
“的确。”皇帝点点头,“来人,赐座!”
两名太监搬来一把椅子,平王爷惊恐万状的推辞,但最终还是推辞不过,被太子给按了下去。
如此一来,满朝文武心里也都有数了:这事就这么揭过了。皇帝都已经能当众给他这么大的体面了,平王爷之前做的那些错事也都可以忽略不计。更何况,太子当时可是都已经将贪腐的官员直接抓了,平王爷并未参与其中。若说真要治罪的话,他也不过是个治下不严的罪责,并不严重。
因此,当最终皇帝只是罚了他一年的俸禄,并勒令他在家面壁思过一个月的时候,大家都欣然接受了。其中自然包括平王爷。
早朝完毕,皇帝连忙将平王爷召入御书房,兄弟二人免不了又是一番‘推心置腹’,两人都说得热泪盈眶,就差抱头痛哭了。
其间内容几不可考,但横竖不过是那些互相应付表忠心的话罢了。
在皇帝身边厮磨了半天,平王爷前脚刚出了御书房,后脚便又被太后娘娘给叫了过去。
“不孝儿臣见过母后。”
“起来吧!”半倚在贵妃榻上的太后娘娘有气无力的摆摆手。
平王爷连忙起身走近,半是讨好的低叫:“母后。”
太后娘娘眼皮一掀,淡淡瞧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叫哀家母后!”
平王爷脸一白,连忙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太后娘娘见状忍不住长叹口气。“罢了,都已经这样了,你再跪还有什么用?起来吧!你身上伤还没好,这一路折腾的,身子肯定恢复得慢。要是再有个好歹,还不是让哀家心疼?”
平王爷眼中浮现一抹柔情。“还是母后您最心疼孩儿。”
太后白他一眼。“哀家心疼你又如何?那也得你自己立得起来才行!你扪心自问,你都干了些什么事?盐道上的贪腐,你会真不知道?阿潇三番两次的被人追杀,你这个当爹的居然每次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最后还要靠太子来帮他报仇,你说你这个爹就是这么当的吗?哀家都替你羞于见人!”
“孩儿知错了。”平王爷忙道,只是在垂下的眼帘中一抹冷芒一闪而逝。
说了半天,其实太后娘娘的重点还是李潇然那个小孙子。李潇然被人欺负了,李潇然被人追杀了,李潇然受重伤了,这些消息都令她老人家几乎崩溃。而且在去南边的这段时间里,他身边几乎就没断过事,太后娘娘舍不得对宝贝孙子说重话,那就只能对他这个当爹的下手了。
太后娘娘又不禁长长的叹息一声,一把握住大儿子的手。“哀家知道,你这些年在南边也苦。可是皇上他是你亲弟弟,你这个当兄长的不帮他,还有谁能对他真心实意?盐道上的事情哀家不懂,可也知道其中利益重重,有些心怀不轨之辈会将手伸进去也是理所当然,你一时管不住也是有的。哀家已经和皇上说过了,他不会责怪你。正好趁着这些日子罗刹国的使团在此,皇上不会将心放在你身上多少,你便在王府里清静的想一想如何弥补。这南边现在还缺不得你,哀家也劝过皇上了,他答应一个月后就放你回去。”
“儿臣多谢母后!”听闻此言,平王爷感激涕零。
“你是哀家的儿子,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哀家不护着你还能护着谁?”太后娘娘叹道,保养得宜的玉手在儿子隐隐现出几根银丝的头上轻抚了抚,“哀家苦了半辈子,好容易才将你们兄弟俩拉扯长大,也好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如今哀家所求不过你们兄弟齐心,将这个天下治理好。日后等太子上位,阿潇也如你一般全力协助。如此,等哀家闭眼的时候也才有脸去地下见先帝了。”
平王爷一听便脸色陡变,赶紧握紧了太后娘娘的手。“母后您说什么呢?您身子硬朗,以后必定长命百岁,儿臣还指望着您以后多在皇上跟前为儿臣说话的呢!再说还有阿潇,他媳妇才刚怀了身孕,您可要亲眼看着您的重孙子长大。儿臣常年不在京城,您的重孙子也指望着您来教导的啊!”
“是啊,阿潇那孩子身子不好,又孩子气,哀家也的确是放不下他。还有他的孩子……”太后娘娘微微叹息着,“对了,你的事,说起来也和阿潇有些关系。不过那孩子已经够可怜了,这些天听说天天背疼得吃不下睡不着,你就别再去骂他了,他也是受害者。”
“母后您说的是。儿臣要怪也只怪那些刺客心狠手辣,竟然连堂堂皇室都敢行刺!看来是皇上对下面太过宽大为怀,导致有些人越发的胆大包天了!”平王爷忙道,咬牙切齿的味道十足。
太后娘娘连连点头。“可不是吗?居然连哀家的阿潇也要对付,哀家的阿潇这么听话懂事,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他们怎么就这么狠心,连他都要杀?”说着眼角沁出一滴泪来,她连忙希冀的看向平王爷,“对了,你这些天可有查出些许眉目?到底是谁人要置哀家的孙儿于死地?”
平王爷为难的抬起头。“之前阿潇他媳妇抓住过一名刺客,那人便自称乃是罗刹国老国王的旧部,特地混入我朝来为他们的老国王报仇的。后来儿臣也顺藤摸瓜的清缴了一个窝点,发现里头大都是罗刹人。抓住几个问了,也都是这般说辞。所以……”
太后娘娘皱紧眉头。“可是他们又是如何和山贼勾搭上的?从京城到南京再到德州,他们的势力分布也未免太广了点!”
“一群亡命之徒,自然是人在哪里他们就往哪里奔的。”平王爷道。
“也对。”太后娘娘颔首,又忍不住抹抹眼角,“就是苦了哀家的阿潇了。他们都是看他柔弱好欺负,才把矛头都对准了他。若是给哀家抓住了他们,哀家一定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太后娘娘早年也是叱咤后宫的人物。这些年身居高位没了对手,只管吃斋念佛含饴弄孙,人变得慈祥了不少,但这并不表示她就彻底收心了。便如现在,当时事情涉及到她最心爱的孙子的时候,她潜藏在骨子里的阴暗气场便全数爆发了出来。
低沉的气压轰得一下爆裂开来,瞬息弥漫在殿内各处,平王爷都被冲击得心头一阵猛跳,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母后您请尽管放心,那批罗刹国的杀手儿臣都已经全部处理了,断不会再出来为祸民间。阿潇他已经安全了,您也不必再为他太过担心。”
“如此甚好。”太后娘娘点点头,脸上早爬满了点点疲惫,“好了,哀家累了,你回去吧!这些天好好休息,皇上这边有哀家呢!”
“是。”平王爷恭顺的行礼退下。
等人离开了,太后娘娘却又猛地睁开眼,依旧明亮的双眸中不见任何疲态,反而炯炯有神,晶亮得吓人。
季嬷嬷双手奉上一杯香茗。“太后您就不要再想了,喝口茶休息一下吧!”
“你让哀家如何能不想?”太后苦笑,摇摇头还是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她便将盖子盖上,“哀家都已经和他说得这么清楚了,你说他都听明白了没有?”
“平王爷自小聪颖过人,如今又经历过这么多风浪,怎么会听不懂您的意思?”季嬷嬷笑道。
“但是怕就怕,他听懂了也装不懂啊!”太后娘娘低叹。
季嬷嬷笑意一僵,但马上又恢复原样。“怎么会呢?王爷他是太后您的亲生儿子,您这个做母亲的都亲口和他说了,他如果真有孝心的话,就一定不会忍心让您伤心的。”
“但怕就怕,在他心里,哀家这个母亲已经没有位置了。”
季嬷嬷一怔。“太后?”
太后娘娘又叹了口气。“罢了!哀家该说的都已经和他说了,哀家也已经把机会摆在他跟前了。如果他还是冥顽不灵的话,那他也别怪哀家不念母子之情了!”
瞬时间,冰冷的气息再度笼罩内殿。前前后后的宫女太监们纷纷打了个大大的寒噤,一颗心也不知为何凉冰冰的几乎忘了跳动。
陪在太后身侧的季嬷嬷尤甚。
一手抚胸拼命的揉了好一会,她才轻出口气,默默在心里念道:但愿平王爷聪明些。不然,要是真惹出了娘娘的脾气,那可真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与此同时,在回府的马车上,平王爷也阴沉着脸,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将上好的绸缎做成的袖子划烂了。
阿潇,阿潇,阿潇……在母后心里眼里,便只有一个阿潇了吗?他这个儿子受了伤,不远千里匆忙赶回来,结果得到的不过是几句若有似无的抚慰。而后,便是无休止的阿潇阿潇!
到最后,她居然还对他说出那么一番话来,那分明是在质疑,在警告,在提醒!
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这么对待?母后为何一直都这么偏心!?
气愤不过,他一拳锤在车厢上。
“吁——”
正在这时,车夫猛地停下车。平王爷脸一沉:“什么事?”
“王爷,南边来消息了。”李渡掀开帘子,双手奉上一张折叠成千纸鹤的小纸条。
平王爷接过来拆开看了,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立马将纸条撕成碎片,他放下帘子。“走吧,回府。”
“是!”
车夫连忙又抽一鞭子,马车平稳的继续前行。方才的短暂停留仿佛只是旁人的一个错觉。
很快马车回到王府,平王妃却没有过来迎接。
平王爷冷眼看着迎上来的管家,面上的不虞显而易见。“王妃呢?”
“启禀王爷,陈家来了人,说是有事求见王妃,王妃便忙去了,嘱咐小的在此等候王爷。”管家忙道。
平王爷若有似无的轻哼了声。“原来如此。那王妃还有多久才能回?”
“这个……陈家人才来没多久,应当还要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吧!”
平王爷颔首。“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本王等着王妃回来便是。”
管家本不愿退下,但看平王爷心意已决,看着他的眼神格外冰冷,叫他打从心里地觉得冷,也没那个胆子跟上去,只得行礼退下了。
平王爷缓步回到内院,寻了王嬷嬷来问过确定平王妃一时半会回不来后,终于松了口气。
旋即,他将脸一沉,厉声喝道:“来人,将世子给本王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