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太过锐利,声音也低沉得仿佛重重一锤敲在她的心坎上,李侧妃不禁心口一缩,忽觉一股凝重的血腥之气迎面而来。
明明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自己年纪比她还要大上一轮不止。可那一身的肃杀之气却比平王爷生气起来更要可怖。她还只是远远看着,就已经吓得心儿乱跳了。
这个浴血罗刹之称果然名副其实!
勉强站稳脚跟,李侧妃向后头指了指。“就在天澜园,这里是王府里除了王爷的住处外最好的院子了。”
“好。”秦明兰颔首,便抱着李潇然大步朝前走去。
李侧妃连忙跟上,竟是一路跑着才勉强追上秦明兰的步伐。她打从出生起就规行矩步,笑不露齿,走路也是小步小步慢悠悠的走,这辈子走得最快的一次也不过是上次大儿子被痛打一顿从京城被送回来之后她跑到门口去迎接。但比起上一次来说,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已经跑得快要飞起来了!
后头的人也都不例外。眼看秦明兰在前头昂首阔步的走,步伐从容,下脚稳健,一步一步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当许多步子合到一起,那速度就莫名的快了起来,竟是让许多做惯了跑腿活计的人都追不上。
等到了天澜园,一众人早已是累得气喘吁吁。
秦明兰也才停下脚步,四顾一圈,再度看向李侧妃:“我们的房间在何处?”
李侧妃深吸口气,扶着邹妈妈的手上前来:“就是后头这间厢房。朝南的房间,是院子里最宽敞的,上个月我才命人粉刷过,里头的家具被褥都是新配的,全都是新的,专门为你们准备的。不过你们喜欢什么花样我们都不太清楚,所以多准备了几款,你们挑着顺眼的用就好了。若是都不顺眼的话,也告诉我们,我赶紧命人去再做新的。”
“多谢侧母妃用心了。”陈东灵沉声道,也不说要不要人再去做新的,便抱着李潇然进了房间。
青葱青竹连忙选了一床鹅黄色缎面绣蝶戏牡丹的被褥,仔细铺平了,秦明兰才将李潇然放上去。
一沾上细软的被褥,李潇然嘴角便不自觉的翘起一抹浅笑,舒服得打个滚,便继续沉沉睡了过去。
秦明兰这也才回过身,冲李侧妃行了个礼:“拜见侧母妃。”
她行得这个礼还算标准,只是这人如此挺拔,英姿飒爽,配上这么温柔婉约的福身,看起来却是不伦不类,心里只觉得怪异得紧。
若是旁人,李侧妃一定会挑拣上几句。可是换了秦明兰,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忙挂上笑脸就迎上来,亲热的将她拉起来:“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你们人平安到了那就好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说罢,便叫人送上热水热菜,又留了几个丫头下来伺候,便带着人走了。道是他们一路疲乏,现在肯定也没多少力气和他们说话,便干脆让他们好好休息一晚上,等到明天一家人再好好团聚不迟。
而后,她果真就转身出去了,并带着一大帮子人离开。
那些人也都听她的话,乖巧的低头跟了出去,就跟受过多年的训导一般。
见状,秦明兰双眼一眯,眸中浮现一抹激赏。
赶紧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尘土。李侧妃早命人给他们准备了新衣裳,裁剪做工都是一等一的,大小也是刚刚好,甚至连秦明兰不爱太花哨的绣花这一点都考虑到了,衣服大都以简洁大方为主,只在领口袖口等处绣了几处名不太明显的暗纹,低调中透出隐隐的奢华,让秦明兰这般不爱穿新衣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过,她一向对新衣服不太感冒,便叫人收了衣服,依然拿出箱子里的旧衣裳换了。洗手过后,正要用饭,李潇然终于醒了。
“哇,有饭吃!”
只听他一声大叫,立马便跟一头饿坏了的狼一般飞扑过来,捡起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
秦明兰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狼狈的吃相,一时也被吓到了。
“你还没洗脸洗手。”秦明兰淡声提醒。
“这个一会再说。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我都快饿死了!”李潇然含糊不清的道,筷子飞快的夹起一块盐水鸭塞进嘴里,立马满足得闭上眼,“好吃!”
这家伙,真是饕餮上身了。
秦明兰一筷子往他忙个不停的爪子上敲过去。
李潇然都一顿,哀怨的瞪向她:“不就让你抱了下吗,你至于这么欺负我?”
“大晚上的,不要吃太多荤腥油腻的东西。你本身身体就不好,吃了更伤身。”秦明兰淡声道。
“知道啦!”李潇然悻悻的放弃了还想再吃一块琵琶鸭的打算,改为朝一小碟蛋烧卖发动进攻。
南边别的不多,美食却真是不少。小点更是精致可口,一个个光是卖相就赏心悦目得不行,秦明兰拿在手里都舍不得吃下肚去。
李潇然倒是大方,接二连三的往嘴里塞了好几个,直到撑得不能再撑了,才揉着圆滚滚的肚子去洗了个澡,喝了碗消食茶后继续在柔软的床褥中来回翻滚。
滚了几回,终于累了,他才躺靠在一角,冲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秦明兰招招手:“你过来呀,咱们说说话。”
秦明兰慢步走过来。“时候不早了,睡吧!”
“嗯,吃饱喝足,是该睡觉了。”李潇然点点头,听话的闭上眼。
青葱等人闻言,赶紧伺候他们躺好,放下帐子,熄灯出去。
只是,一路奔波到现在,终于抵达目的地了,虽然精神上觉得有些疲累,可是夫妻俩却谁都睡不着。
静静的并肩躺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李潇然发觉自己真的睡不着,便一个翻身,悄悄捅了秦明兰一把:“你睡着了吗?睡不着咱们说说悄悄话吧!”
你捅得力气这么大,就算睡着了也肯定会被你给吵醒的!
秦明兰睁开眼,没好气的道:“你想说什么?”
“这位李侧妃,今天终于见到了,你有什么感觉?”
感觉?秦明兰回想一下。
“大气沉稳,不急不躁,不卑不亢,是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
而且看那些人对她毕恭毕敬的态度,也能知道这个女人在这个王府里的地位有多牢固。
“和我的看法一样。”李潇然点点头,唇角又泛起一抹浅笑,“长得也不错,明明都已经生了那么多孩子了,可看起来却还是风韵犹存,实在是不容易。母妃要是见了,肯定也会喜欢她的。”
呃……
秦明兰嘴角抽了抽,佯装没有听到,只淡声道:“不知王爷今天做什么去了?”
自己的儿子要来,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也没有出面表示一下。这个爹当得也实在是太随性了点。
“谁知道呢?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想见到他。”李潇然耸耸肩,表情淡然。
秦明兰轻轻一哂,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与此同时,在王府南边,李侧妃的香影园内,高燃的烛光下,也有几人正团座在一起窃窃私语。
“嫣然这丫头,去了半年多,长进了不少。”轻轻揉着太阳穴,李侧妃低声道。
才刚和两个女儿聊了许久,将她们在京城的所有经历都问遍了,眼看两个丫头都露出疲色,她才叫人送了她们回去各自的院子休息。
邹妈妈连忙笑道:“这还不是侧妃娘娘您教养得好。从小到大,两位小姐可都是在您膝下长大的呢!”
“如果一直给我教养,嫣然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了。”李侧妃轻笑,缓缓睁开眼。
邹妈妈一怔,还想说什么,李侧妃却抬手示意她闭上嘴。
“我的女儿,她们有几斤几两重我心里清楚。若是一直在这里,跟着我,她们只怕还是如以往一般,一个娇纵无比,一个自私自利。可是去了那边才短短半年时间,嫣然身上的变化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端庄稳重,落落大方,虽然还有些孩子气,但是比起当初每每站在自己跟前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又闹又叫的强多了。只是,那一声声的‘侧母妃’着实叫得令她心痛。而且,她明显可以从女儿眼中看出她对京城里那个女人的敬仰和濡慕。
她养了女儿十几年,成效却和那个女人半年的功力差不多,这比较……实在是叫人心慌意乱。
“平王妃,果真是个厉害人。”最后,她不得不真心实意的说一句。
邹妈妈撇撇嘴。“她再厉害又能如何?王爷常年住在这里,和侧妃您相亲相爱,这王府上下里里外外什么事情不是交给您打理?这么多年了,您在王爷心里头的地位早不是任何人所能比拟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李侧妃摇头道,“你难道没看到吗?短短半年的时间,她就能将嫣然调教成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这等手腕是我所远远不及的。只要她有心的话,只消给她几天时间,她一定也能将王爷的心夺过去。他们可是结发夫妻!”
虽然夫妻二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少年时期的结发夫妻,哪里是后来的人所能比得上的?就更别说在她跟前,平王爷从来就没有掩饰过对这个正妻的敬重和喜爱。她生得再美,性子再柔顺,生得孩子再多,那又有什么用?光是一个结发情意就足够将她死死压在下头了!
邹妈妈见状,眼中浮现一抹不屑。“将大小姐调教好了又如何?她自己的儿子不一样被养成了纨绔吗?”
“只要她有心,便是纨绔也肯定能再调教回来。更何况——”李侧妃顿一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你真觉得世子只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吗?”
邹妈妈一怔。“可是,我家那个说……”
“眼见不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虚。”李侧妃低声道。
邹妈妈的眼神顿时也变得阴沉了许多。“侧妃您的意思是说,他是装的?”
“这个我也不确定。”李侧妃苦笑,“不过,他那个世子妃绝非善类,你们没事的话别去招惹她。”
“这个自然,奴婢们也没这个胆呀!”邹妈妈忙不迭摇头。
其实论起身量还有体格,秦明兰远比不上王府里那些专门培养的打手嬷嬷们。但是,她那一身凛然的气度,远远的便令人压抑得难受。
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远非寻常人所能比得过的。
所以,单是一眼就足他们心惊胆战了。
如今李侧妃突然提起,邹妈妈还不由的心跳加速,手脚发凉。
见她如此,李侧妃又不禁低低一笑:“你们心里清楚就好。”说罢,看向跪在自己脚下的邹管事,延伸微微一闪,“还有邹管事你,这些天辛苦你了。将世子安然无恙的接回来,你居功至伟。明日我一定会在王爷跟前为你美言几句!”
“侧妃娘娘过奖了。”邹管事忙道,“这些都是小的应该做的。这些年跟着侧妃娘娘您,小的也见了不少世面,也挣了不少颜面。虽然这两日在世子跟前丢人现眼了些,但只要能保住侧妃娘娘您和诸位公子小姐,小的便是再被打骂几句也无所谓。”
一席话,说得正气凛然,但言语中的气闷和憋屈却是那么明显。
邹妈妈脸色一变,连忙冲丈夫挤挤眼。
邹管事却低着头,毕恭毕敬的跪在李侧妃跟前,半晌都不动一动。
李侧妃见状,心中暗暗长叹一声——这些年养尊处优,被人捧得太高。如今猛地被人狠狠掼到地上,他突然接受不了了。只是,好歹在外人跟前还会忍一忍,但现在到了她这个主子跟前,这一向听话懂事的奴才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孩子似的,不依不饶的告起状来。如果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肯定会伤心,于二人的主仆知情也会大有影响。
李侧妃闭上眼:这些年他们的日子实在是太过顺风顺水了点。现在就连这点小波折都扛不住,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摇摇头,她低声道:“既然你心里明白,那这一次少不得就要委屈你一下了。这些日子,你就多在外头走走吧,不要出现在世子跟前,免得惹他不喜。”
“侧妃娘娘?”邹管事闻言一怔,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李侧妃冷冷和他对视:“你们不要忘了,他是世子!王爷的嫡长子,当今太后娘娘的心头肉!这样尊贵的身份,连我都远远不及。要不是看在我是这个王府暂时的掌权人的份上,我都要跪在他脚下听凭他差遣,就更不必说你们这些人了!不过是做事不够圆滑被呵斥了几句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世子肯骂你,那是瞧得起你。什么时候他连正眼都不瞧你一眼了,那时候你才要哭呢!”
邹管事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但心中却是狠狠一凛。
连睁眼不都瞧上一眼么?今儿晚上,世子可是闭着眼睛从马车上下来的,世子妃虽说和侧妃对上了,但也并未正眼瞧她几眼,就直接转身走人了。
这对小夫妻真是狂傲得可以,这等不将人放在眼底的姿态激怒了他,再加上前两天李潇然的所作所为,他心中愤愤难平,所以才会想着趁此机会狠狠告上一状,最好能让李侧妃采取点行动好好警告警告那两个年轻人。别以为你们身份高贵就了不起了,现在,你们可是在我们的地盘上!
但谁知道,李侧妃却是这般反应。这等见识和气度,远远超出了他的眼界。
顿时明白自己的见识太过狭隘,邹管事赶紧低下头:“小的知错了,请侧妃责罚!”
“责罚就算了。你是个聪明人,跟了我这些年,我还不知道你么?只是这一次实在被激狠了,才会一时头脑发昏。所幸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并未酿下祸事,这就已经很不错了。”李侧妃淡声道。
邹管事感激不已。“多谢侧妃娘娘体恤!”
见他心思已通,李侧妃轻出口气:“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这两天你不在,王府里堆积了不少事情,你抓紧时间赶紧把事情都给安排好。再过两天,王府里还不知要来多少客人呢,那些可都全要靠你了。”
听她的意思还是要继续重用自己,邹管事心中一暖,被李潇然气压了许久的心得到有效的安抚。连忙点点头:“是,小的知道了。小的一定好好办事,绝不给侧妃娘娘您丢脸!”
李侧妃满意颔首。“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也累了,要歇息了。”
邹管事和邹妈妈连忙双双行礼退下。
李侧妃又招人过来问了李潇然那边的情况,得知这对夫妻用过晚膳不久就睡了,房间里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唇角不由一掀。“他们倒是不挑地方。”
从京城到了这里,原本半个月就能走完的路程,却偏偏叫他们走了一个多月,生生是既定时间的三倍不止!
说他们是故意为之吧,可人家将理由摆得足足的——李潇然身体不好,不宜过速奔波!
再加上现在到了这里,他们该吃吃该睡睡,日子过得悠哉得很,哪有半点出门为客的自觉?只怕他们在京城王府里也都是这般随性自在吧!
如此一来,叫她如何不对这两个人生出防备的心思来?
“罗刹人,秦明兰……”低低念叨着这两个人的名字,李侧妃的眼睫微垂。细微的烛光在她的脸上落下一层淡淡的剪影,使得她娇美的面孔上仿佛蒙上了一层面纱,神秘又美丽。
几个美貌丫鬟侍奉在两旁,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一时间,只能听到外头冷风刮过的声音。枯枝败叶沙沙作响,给人心中平添几分冷意。
许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低语声。随后,门帘掀开,丫头白兰走了进来:“侧妃,三小姐来了。”
“不是叫她回去休息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又来了?”李侧妃,眉头微皱,虽然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叫人将女儿请了进来。
“母妃!”只见李夷然就如一直翩翩飞舞的蝴蝶一般飞到李侧妃身边,双手牢牢抱住李侧妃的胳膊便再也不肯放开了。
眼见女儿这么黏着自己,李侧妃眼中也闪过一抹暖意。握住女儿的手,察觉道一抹冰冷,她当即面色一沉:“怎么回事?大晚上的跑出来,身上衣裳也不多穿两件,一个个怎么伺候的?”
“母妃您别生气呀!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睡不着,想母妃了,所以才想来找你的。”李夷然连忙小声撒娇道,“我都已经好久没有和母妃您一起睡过了,今天晚上就让我和您一起睡好不好?”
“是侧母妃。”李侧妃耐心的纠正她。
李夷然小嘴儿一撇。“我就爱叫您母妃!从小都叫惯了的,一直办好也改不了口。而且在人前我知道该怎么教,只是现在不是只有咱们自己吗?我偷偷叫两声没事的。”
李侧妃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你这孩子!以后不许这样,不管人前还是人后,侧母妃就是侧母妃,没有什么偷偷叫不偷偷叫的事情,知道不知道?”
“母妃……”李夷然被吼得一怔,委委屈屈的泫然欲泣。
李侧妃却不买她的账,冷下脸呵斥道:“马上都要出嫁的人了,心里怎么还没点成算?你看看你大姐,这些日子都长达了多少,你要多跟她学学知不知道?”
又是说她比不上李嫣然吗?
李夷然眼中一抹冷芒一闪而逝,嘴儿扁得更厉害了。“是,女儿知道了,以后女儿都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她的眼神变化并没有瞒过近在咫尺的李侧妃的眼。
心中猛地一扯,她抿抿唇,终究没有再将责怪的话说出口。
其实,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子,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只是……
想想现在端庄大气的大女儿,再看看心思越发往邪路上走去的小女儿,她忍不住想要苦笑——
平王妃,这个女人真狠。一方面帮她调教好了她的一个女儿,另一方面却挑拨得另一个女儿越发的不学好。
她这么做,分明就是故意在向自己示威啊!而自己呢?除了感恩戴德,竟也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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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小茶身上出了点事,趴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就更别说码字了。断了两天对不起大家,希望大家不要生气。小茶以后还是会乖乖日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