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镇,朝阳农场场部办公大楼,气氛很紧张。
从杜珊珊跑回来报信,说杜双鱼被十原派出所抓走,场部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紧张异常,随后就是黄子轩率领一车人,带着保卫科的两名干部前往十原镇“抢人”,场部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黄子轩这是豁出去了!
前不久被十原区那边打伤的三名农场职工迄今未曾出院,虽然被抓的几个农场职工被放了回来,却在看守所吃了不少苦头。据说云湖县公安局也抓了几个打架闹事的二周乡村民,但真正将人砍伤的十原镇那伙流氓的头子,却依旧逍遥法外。
黄子轩本就憋着一肚子火。
杜珊珊说,流氓头子就是葛二壮,是派出所葛所长的亲戚。将小餐馆的一幕,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黄子轩怒火冲天,拍案而起,不管不顾就带人出发了,谁都劝不住。唯一能拦得住他的老书记,凑巧又在县里医院住着,没在家。
现在,杜双鱼是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却听说新任农场党委书记将黄场长一顿好训,而且马上就要来农场,大家焉能不紧张?
听杜珊珊说,这位新书记居然是比黄场长还猛的狠人!
在小餐馆差点将葛二壮当场打死!
杜珊珊虽然表述能力不行,说得结结巴巴,词不达意,不足以形容当时激烈场景之万一,但新书记将葛二壮打倒在地,口吐白沫,晕死过去,却是不争的事实。
听得大伙一个个目瞪口呆。
也要这样的猛人,才能镇得住黄子轩吧!
黄子轩一回到场部,就坐在自己办公室,黑着脸,一支接一支抽烟。办公室的大门敞开着,也没有谁敢进去和他说哪怕一句话。
农场每个人都知道,“黄疯子”生气的时候,最好别惹他。
想黄子轩在朝阳农场何等威风显赫,没人敢违拗他的命令,却在十原区被一个据说比他还要年轻的新书记当众训斥一顿,训得跟孙子似的,简直是奇耻大辱。
以黄子轩的性格。哪里受得了这个?
待会新书记到了,还不知两个人会怎样“打架”呢!
整个场部静悄悄的,每个人都小心翼翼,连走路都不敢大声,更不要说高谈阔论了。
向晚时分,一台半新不旧的桑塔纳,径直开到了朝阳农场场部办公大楼之前。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位穿t恤,戴棒球帽的高大男子,还有两位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
自然是范鸿宇到了。
陆玖很客气。留范鸿宇在十原镇吃过晚饭再去农场,范鸿宇笑着婉拒了。陆玖又要让自己的司机开他的丰田轿车送范鸿宇去农场。范鸿宇自然是敬谢不敏。
这个不好僭越,一号车就该是书记坐的。
最后还是依着范鸿宇的意思,让十原区派了个车,送范县长去朝阳农场。按照陆书记的指示,顾云峰和区长亲自陪同,送到地头。
范鸿宇很客气地和顾云峰两人握手道别。
目送范县长走进农场办公楼,顾云峰和区长才登上桑塔纳。返回十原镇。
农场办公大楼还是七十年代的建筑,老式筒子楼,砖瓦结构。墙上刷的石灰都变成了青灰色,不少地方的石灰脱落了,露出水泥底子,破旧不堪。
办公大楼一共四层,里面阴暗潮湿,气氛压抑。
范鸿宇缓步来到一间虚掩着门的办公室前,推开门。里面坐着的两个工作人员惊得猛地站起来,异常紧张地望着范鸿宇。
桑塔纳开到场部门口的时候,几乎所有场部工作人员都在窗户后“窥视”。范鸿宇气定神闲地走下车来,依照杜珊珊的描述,这位年轻得离谱的高大男子,就是朝阳农场新任的一把手范书记。
也是云湖县的范县长!
省委组织部的任命文件早几天就到了场部。有好事者曾经打听过,说新书记非常年轻,但到底如何年轻法,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毕竟九十年代初期,信息传播远不如后世那样迅捷。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查询到县处级干部的简历,更不要说省府机关上班的干部了。朝阳农场又不是正经的“官场序列”,消息就更加滞后。
直到如今亲眼看到范鸿宇,才知道大家嘴里的“非常年轻”,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朝阳农场是扎扎实实的县团级架子,这一级的干部,所谓的年轻,照正常思维,至少也应该在三十岁以上。三十岁以下,几乎是不可想象的。黄子轩是农场历史上最年轻的场长,今年也已三十四岁。这还是因为农场的官不怎么“值钱”,搁在行政单位的县处级,焉能臻此?
朝阳农场党委书记再年轻,也不应该是个“大学生”啊?
“你们好。我是范鸿宇,新来的党委书记,请问黄子轩同志的办公室,在哪里?”
范鸿宇微笑着问道。
“啊,黄场长的办公室在三楼,三楼左拐……”
一名三十来岁的工作人员便结结巴巴地答道。
“谢谢!”
范鸿宇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书记,范,范书记,还是我带你去吧……”
等范鸿宇上了楼梯,那位工作人员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太失礼了,忙不迭地追了出来,急急忙忙地叫道,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干涩嘶哑。
“好的,麻烦你。”
范书记依旧很讲礼貌,颇似彬彬君子,丝毫也不见凶悍暴戾之气。
“不,不麻烦,我,我给书记带路……”
工作人员紧张地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急匆匆抢在了范鸿宇的前边。
范书记不由有点好笑,农场的“规矩”,果然和正经机关不同,工作人员居然会抢在书记前面。估计还是太紧张所致。
工作人员的脚步很急,范鸿宇却始终不紧不慢。好整以暇。工作人员跑了两步,觉得不妥,又忙不迭地停下来等候。好在三层楼不高,很快就来到黄子轩的办公室门口,喘息着说道:“黄场长,新书记,啊不,范书记到了……”
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黄子轩“呼”地站起来,虎着脸,眼里火苗乱窜。
这个样子,顿时就将那位工作人员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大变。
范鸿宇缓步来到黄子轩的办公室前,微笑说道:“黄场长。”
“范书记,来了?请进吧!”
黄子轩硬邦邦地说道,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新书记到任,得到如此“礼遇”,恐怕不但是空前。也要绝后了。换一个地方,明知一把手前来上任。怎么说也该组织个欢迎仪式,客气一点的话,该去“边界”迎候。
谁会跟黄子轩一样?
范鸿宇也不在意,缓步进门,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黄子轩的办公室,感觉上,从九十年代一下子回到了七十年代。老式的办公桌。老式的木椅子,油漆斑驳,破破烂烂。还用红油漆写着编号。只怕整个青山省,再也找不到第二间这样的正处级干部办公室。
“范书记,好威风啊!”
黄子轩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讥讽之意相当明显。
本来正想进门给新书记倒杯茶水的工作人员顿时又愣在那里,进退不得。
这就是黄场长对范书记的欢迎词?
“这本来就是我的一贯作风,谈不上威风不威风的。你不也是一样吗?从今往后,咱俩就是搭档,我希望你能迅速适应我的工作习惯。”
范鸿宇背着双手,不徐不疾地说道,也不起高调,平平常常,那那种笃定的语气,却让人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命令。
“对不起,这种作风我可能很难习惯。我跟你不一样。我从来不随便训人。”
黄子轩冷冰冰地说道,半步不让。
我的妈,这就杠上了?
工作人员额头上冷汗直冒,满心想要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有多远躲多远,脚下却不敢移动分毫,宛如被胶水黏住了一般。
范鸿宇淡然说道:“这么说来,确实有点不一样。我从来不像你那么冲动。”
“是吗?范书记,这恐怕与事实不符吧?宇阳县‘一七大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闯公安局劫持人质的好像就是范书记。”
工作人员几乎要晕过去了。
黄场长这是揭人家范书记的老底啊。
范鸿宇仍然不生气,缓缓说道:“黄场长,请不要混淆概念。我闯公安局,是制止犯罪。这个已经有了权威结论。你今天去十原镇,那就是明明白白的聚众闹事。你身为正处级党员干部,一场之长,就这样起模范带头作用?照你这样的搞法,我今天要是不在那里的话,你就该被撤职了!”
“哼!范书记,你也不要用撤职来吓唬我,我不在乎。这个破场长,你以为我很想干吗?撤职就撤职好了,有什么大不了?”
黄子轩硬邦邦地吼道,满脸涨得通红。
范鸿宇冷笑一声,说道:“你撤职,你活该!但你有什么权力连累其他同志?今天这事要是闹大了,你为他们想过吗?你不想当这个场长,你可以打报告请求辞职,这是你的权力和自由。但是,作为领导,你就不应该带着下面的同志一起去犯错误。黄子轩,当领导不是像你这样当的。你在这个位置上,就应该对全场所有干部职工负责,而不是当英雄好汉,逞一时之快,让大伙跟你一起倒霉!”
“我就批评你了,难道还批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