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杨千语抱着儿子坐在走廊里,听到医生这话,眼眸惊骇地转过头来。痴呆?脑瘫?封墨言那么霸道强势,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居然要变成痴呆或脑瘫?智力与认知水平跌到孩童时代?这……比要他的命还要残忍吧!他若醒来还有神智,得知自己变成那副模样,恐怕更愿意一死了之。徐红同样接受不了这番说辞,震惊地呆滞了会儿,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主任几乎跪下——“医生!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他还那么年轻,不能变成傻子啊!你们一定要救救他!把他治好!”
“封老夫人,你快起来!快起来!”
主任吓得不轻,连忙将她拉起,为难地说,“就算治疗,也要等封先生完全清醒过来,我们全面掌握了大脑受损的情况,才能对症下药,现在……我们只能想办法先保住性命,别的……有心无力啊。”
徐红听着医生的话,无法接受,哭倒在丈夫怀里,“我儿子怎么会这么命苦啊……呜呜呜,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变成这样子……老天太狠了啊!我就这一双儿女,为什么都不肯给我一个健全的,为什么……”杨千语前一秒还在怒斥着徐红,可这会儿,听着她的哭诉哀嚎,又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的确,徐红就这一双儿女,可一个生来体弱多病,这些年只能在医院和疗养院之间来回,病得严重时只能依靠轮椅出行。而另一个原本好好的,如今遭受这飞来横祸,闯过了鬼门关还可能成植物人,或是变痴傻。这样的打击,放在任何父母身上,都会痛不欲生。她突然懒得计较了,牵着小宇起身,默默走掉。宫北泽看着她苍白沉痛的脸色,不放心地跟上去,“千语……你,你不会是听了医生的话,嫌弃墨言了吧?现在医术高明,只要他能醒来,国内治不了我们去国外,肯定会有办法的。”
杨千语看向他,艰难地扯了扯唇,“宫少,我跟他早就离婚了,何来嫌不嫌弃一说。对我而言,他就是孩子们的爸爸,仅此而已。我当然希望他好,希望孩子们还有爸爸。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只要一息尚存,我都会带着孩子们来看他的。”
宫北泽听了这话,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这几天,他看着杨千语的反应,还以为在危难之时,她终于意识到内心深处的眷恋,唤醒了尘封多年的旧爱。他还想着,等好友醒来,两人就能破镜重圆,一家团聚了,还想着因祸得福。可她这么说,就等于还是没有改变心意。电梯来了,杨千语带着儿子走进去,按上关门键。宫北泽无奈地叹息了声,只能目送着他们离开。走出住院部,一抬眼,就见凯恩在门口等着。她走上前,低声问:“你来多久了?”
凯恩道:“没多久,知道你们还在上面,我就在这儿等着。”
毕竟他一个外人,也没必要上去碍人眼。她淡淡笑了笑,“走吧……”回去的路上,母子俩坐在后面,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凯恩数次从后视镜看向他们,眼神透着担忧。好一会儿,他才启声:“清……你看,是不是考虑让家里那些人离开?”
“嗯?”
杨千语一愣,回过神来,对上后视镜中男人的眼眸,“什么人?”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是,那个保镖跟管家,毕竟他们是……”毕竟他们是封家的人,现在呆在家里照顾孩子们,跟请狼入室有什么区别?万一什么时候,他们就把孩子偷偷带走了。“哦……”杨千语恍悟,明白过来,但几乎没犹豫地道,“不用,他们听命于封墨言,不会听封家其它人的安排。”
凯恩有些意外,“你这么肯定?毕竟,那个人现在昏迷未醒,就算醒来,以后也可能什么都做不了了……”他说这话,杨千语不吃惊。可能刚才他上去过,听到医生的话了。琢磨着凯恩的担忧,她扪心自问,为什么对封墨言的人这么信任?她也不知。但她就是笃定,那家伙虽然平日里极其霸道过分,做的事更是令她火冒三丈,可她就是莫名相信,他不会让自己的人听命于封家。如果他跟徐红等人意见一致,那小宇小宙早就被他抢走,回封家认祖归宗了。思及此,杨千语心里突然一酸,眼眶又灼热泛红了。似乎是到这一刻,她才清醒地意识到——重逢以来,封墨言对她另类的“保护”。他好像……只许他自己肆无忌惮地戏弄她,欺负她,却从不让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对她有一点冒犯。而且不管他怎么惹她生气,始终没有触及她的底线。哪怕嘴上叫嚣着要把孩子们带走,却从未有过这样的行动。眼泪强忍不住,她看向窗外,飞快地抬手抹了。他是真的诚心悔过,诚心弥补吧……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回到家,小宙还在睡着,阿全转述了家庭医生的话。“医生说,小宙少爷生病发烧主要是因惊吓过度导致的,建议带他去看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把心里的恐惧疏散开,以免留下心理阴影之类的。”
杨千语看着小儿子,睡梦中依然皱着眉头,偶尔眼珠乱滚,显然梦里也不平静,点点头:“我知道了,等他好些,我就带他去看看。”
“嗯……”阿全点点头,看着杨千语,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问,“封总……怎么样了?”
杨千语转头看他,想到凯恩的顾虑,突然问:“如果封墨言不在了,你跟容姨怎么打算的?”
阿全脸色一僵,眸底溢过伤痛惊恐。杨千语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放心,他还在,只是情况依然不乐观,医生说就算他醒来,可能也无法回归一个正常人的状态了——所以,我问问你们的打算。”
阿全松了口气,道:“只要封总不辞退我们,我们就一直为他效劳。当然,封总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就听太太您的吩咐。”
“听我的吩咐?”
杨千语微微吃惊。“嗯,封总之前交代过的,只听他跟您的,一切以您和孩子们为中心。至于薪酬,会有宫少负责,您也不用操心的。”
阿全说完,杨千语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脸色怔怔地沉默着。阿全知道她心情复杂,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评论主人的感情生活,但迟疑了会儿,还是说:“太太,封总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您一人。他确实犯过错,也伤害了您,可现在……他不是付出沉重的代价吗?您就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原谅他吧。”
阿全本不想用“可怜”这个词形容自己老板。可事实就是如此。老板现在太可怜了。杨千语没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甩了甩手,示意他先出去。阿全恭敬地点头,转身离开。杨千语在床边静静坐着,看着病中熟睡的小儿子,脑海里又忆起那一夜的惊险一幕。封墨言飞扑出天台的画面在眼前挥之不去,每每想起,心头便遏制不住的一阵剧痛。如果不是他奋不顾身,小宙肯定必死无疑,也不会现在还好好地躺在她身边。“宝贝……”她握着儿子的小手,低声呢喃,“你是不是,也很想跟爸爸合好?也跟哥哥一样,想让爸爸举高高,骑在他肩头坐飞机?”
房间里安安静静,直到手机响起,打破了沉寂。看着陌生号码,她微微皱眉,这谁?“喂……”“喂,姐!我是俊俊啊!”
那边声音嘹亮跳跃,很是自来熟的样子。杨千语拿下手机看了眼,眉心皱得更紧,愣了秒反应过来,“杨梓俊?”
“嗯!”
“你怎么有我电话?”
“我跟王哥要的。”
“王哥?”
她更吃惊,哪个王哥?“对啊!王城!他现在是我师傅,带着我做事的。”
“什么?”
杨千语的脸色一变再变,握着手机起身离开卧室,语调恢复正常,“你说王城现在带着你做事?什么意思?”
“姐夫的意思啊!让我跟着王城做事,好好学本领,虽然挺无聊的,但也没办法了。”
“等等,我先打个电话。”
杨千语一头雾水,交代了句挂断通话,马上拨给王城。那边接通,也是恭敬的一声“太太”。杨千语不知这些人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她的身份默认为封墨言的妻子了,但她现在没工夫计较这个,急声问道:“王城,杨梓俊是怎么回事?他刚给我打电话,说跟着你做事了,还说是封墨言的意思?”
“哦,是的。我本来是想跟您说一声,可想着这几天您这边也忙,这点事就没打扰你。”
“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封总说那小子没坏到根儿里,与其让他继续自生自灭,倒不如拉他一把,免得他以后烂到根里去了,社会上又多一个败类。”
“这——”杨千语不知该作何感想。封墨言那种人,居然也有一颗圣母心?王城知道她担心什么,解释道:“放心吧太太,我这边盯着他呢,宫少也知道这事,见过这小子的,也说他本质不坏,就是没人好好教导。”
“而且,出事那晚,还真是多亏了他,不然我们都不能那么快找到小少爷。”
说到这个,杨千语急了,“他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能出卖,你们觉得他还不够坏?”
“太太,这事得辩证来看,他出卖自己亲姐姐,正说明他心里还是有是非分辨的。”
“……”杨千语竟无言以对。挂了电话没多久,陌生号码再次打来,她只好接通:“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姐,你跟王哥了解过了吧?放心,我不会害你们的。我妈跟我二姐都要坐牢了,爸也不管我,我不想以后过得凄凄惨惨,所以想找个事做,就这么简单。”
“你找事做,不去自家公司?”
“嘁。哪还有自家公司,杨国华自身难保,正在变卖公司资产,他都要给人打工了,我进去不也是给人打工?”
“同样是给人打工,我当然选择规模更大、更有前途的大公司啊!”
“姐,你放心,我不跟你要钱了,我打电话就是跟你说一声,从今以后,我只认你这个亲姐!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我!弟弟一定万死不辞!”
说完这话,那边利落地挂了线,留下杨千语做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她跟费费说起这事,费费分析:“这还不好理解?这小子聪明啊,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知道原生家庭靠不住了,而他又不想穷困潦倒,所以赶紧抱你的大腿啊!”
杨千语一手扶额,无奈地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未来在哪里……”话题突然沉重起来,费雪叹了口气,“你坚强点,不管最终结果怎样,你还有三个孩子要照顾,不能垮掉。”
“嗯,没事……只要封家不来跟我抢孩子,养育他们三个,我还是有能力的。”
毕竟,这些年她也单枪匹马地养大了两个儿子,而且养得挺好。再多女儿一个,也不算什么。有了刚才阿全的那番保证,她心里宽慰了许多。————几天的混乱之后,日子总归要回到正轨。小宙暂时不回幼儿园了,每天去看心理医生,但小宇跟希希继续上学。阿全跟容姨每天负责接送。不过,多了个问题。她这处房子太小了,家里多出几人来,不够住。阿全建议她带着孩子们直接搬去御苑,可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封家本就对她敌意十足,如果她这么“厚脸皮”地主动搬到御苑别墅去,还不知徐红又要怎么来闹。她每天焦头烂额,分身乏术,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付那些争吵谩骂。宫北泽听说后,立刻帮忙安排了一处别墅。“放心,是我的房产,不是墨言的,阿姨他们即便找上门去,你也可以把他们拒之门外。”
杨千语心里感激,“那房租……”“我要是说不收钱,你肯定不去住,那你就看着给吧。”
“行,我就按市场价付你。”
临挂电话时,宫北泽问道:“你都两三天没来医院了,都不担心墨言出事?”
“我……这几天有点感冒,不方便,有什么情况你随时跟我说。”
她这么一讲,宫北泽才听出她说话带着鼻音,于是叮嘱:“你照顾好自己。”
“嗯,多谢。”
杨千语确实感冒了。可能是献血后身体本就虚弱,又劳累过度,低血糖加上感冒,在家里躺了几天,没法去医院。也正是这几天的“躺尸”,让她有精力好好思索未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