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蓟州通往玉田县的官道上,冬日的阳光下,地平线上涌出一片红色,这是连绵不绝的大军和旗帜,过了片刻再看过去,人就清晰了许多——一个个整齐的方阵在前进。
行进之中的方阵自然不如列阵时整齐划一,但基本上还保持完整,赤红一片,宛然火焰之海。
一万齐军,一万蓟州汉儿军,外加辎重车辆数百,民夫千人,一路连绵上十里。
两万大军直奔玉田县而去。
因为回离保且还在那儿。刘唐倒不是一定要扫平了回离保,但至少要逼着回离保赶快逃过燕山北去,就是进到景州,也比窝在玉田县,卡在蓟州与滦平之间要好。
没了回离保部,蓟州便就能与滦平连为一体,双方合兵,军力五万犹多。那无论是应付北头的景州之敌,还是对付东北的榆关之敌,都从容了许多。
景州、蓟州与玉田呈一等腰三角形状,但景州与玉田县中隔着一条燕山的余脉,联系自然受阻,只需将内里的几条小道封堵,北方之敌破了景州后就兀自需要攻下蓟州,方能任意在燕山大地上纵横。
那些个小道本就握在回离保的手中,他被刘彦宗、韩企先诓骗出城,半道上就收到急报,急忙带兵返回时,却为时已晚。蓟州城头已经换上了陆齐的旗帜。等到刘唐带兵抵进蓟州,回离保就只能从蓟州城下撤到玉田了。
而现在刘唐率军两万再度逼来,回离保打打不过,他没信心靠手中的近万契丹兵、奚兵,就能打过野战里打赢了女真兵的齐军。更不要说刘唐还带了一万蓟州的汉儿军,这优势就更大了。
可他也不可能掉头向东攻打滦平,张觉手中有两万多人,滦平二州民间汉儿更会群起响应之,向东只能是自寻死路。如是,回离保唯一的出路就是向北穿越燕山的余脉,奔去景州,与那儿的郭药师部回合。
在刘唐大军向东时刻起,这就是一条给回离保规划好的道路。到了那里后,正好跟耶律大石一起被郭药师给烩了。
话说,现在那郭药师且还没有投降陆齐,但因为他的出身,以至于许多人都认定了郭药师早晚要投降齐军。这些人中都直包括了被迫逃亡景州的耶律大石,以及眼下要无奈向北的回离保。
到了中午,军中号角不断响起,慢慢的军队停止前进,汇集成一片,变的整齐肃然,却是要停下用午饭了。
前军整齐依旧,后方的一万汉儿军相比来,就叫一个丢人。
但领兵的几人除了对着前头感慨一声‘天下强兵’,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丢人。因为这脸啊,丢着丢着就丢光了。也就不在乎了!
半个时辰的时间,足够全军上下吃上一顿热乎乎的午餐的。不管是前面的还是后头的,蓟州的那些汉儿军,实力、武备上是远不及前头的齐军,但是在后勤吃食上,却已经与前者相看齐了。
行军打仗,每日两粥一饭,无奈何,早起和中午时间有限,想要吃炊饼或干饭是不够用的。那只能放在晚上,才有一顿炊饼或是一碗干饭吃。其他两顿都是稠粥了,那种用水力锻锤一锤头一锤头打压出的坚实方块,在冬日里都能拿起了做砖头砸人用的行军干粮。
要说这行军干粮并不廉价,内里不光有五谷杂粮,还有蛋粉、鱼粉、虾皮和肉脂,以咸盐茱萸调味,一块半斤重,砸碎了放入锅中,可饱一兵一日之需。更不要说齐军另配的还有肉干和热饮。
热饮实则就是奶茶粉,当然不是北方游牧区的奶茶,那种味道中原人很少有人能适应。齐军的奶茶就是简单的用奶粉+红茶粉末+加蔗糖粉混合而成的,口感自然远不如后世的香飘飘,但是在冬季里能喝一杯速冲速溶的奶茶,对于士兵们来说,已经是幸运。
当然,要是吃稠粥吃饱肚子了,奶茶省下来,可以自行另找时间解决。
故而,蓟州的汉儿军在穿上了暖和的棉大衣后,在吃上了齐军的伙食后,那一瞬间就归心了。天见可怜的,他们都多长时日没吃饱穿暖过了?且还是现下这般的吃好穿好又有钱响拿?
虽说如此评价只是因为他们原本的生活待遇太低了,如今两边对照,就显露出来差距了。却不知道眼下之待遇也仅是限于燕京府这一地界下的无奈之举罢了。若是换在冀北,大军前线厮杀作战,后方的鸡鸭猪羊,早已经源源不断的送到军前。
对于要拼命厮杀的士兵,陆皇帝向来是大方的。就算是十几万军队一同吃个满嘴流油——二十万斤猪羊也是足够了,齐军可不是那肚子里缺油水的宋军,这般花销也不过几千贯罢了。
如此就是十顿、二十顿、三十顿、五十顿,也不过是几十万贯。
用区区几十万贯的钱财就换得全军十几万人士饱马腾,军心如火,陆皇帝如何会不干?
那一战打崩了金军主力,其所产生的影响和效益,又何止是亿万贯的?
只是可惜,这燕京府内的猪羊着实少的可怜,军中所用便只能是从后方运送来的咸肉干了。
但如此待遇已经叫汉儿军满意之极。这就是两边原有标准的不同啊。
燕京府契丹皇宫里。
“臣马植拜见陛下!”马植,也就是早前的赵良嗣,小心翼翼跨步而入,躬身相拜,陆皇帝见了抬手示意马植起身。
谢过恩典后,马植站起,而见陆皇帝坐书案后,边上只有乐和与宋江在,显然这场议事局限是很小。
“燕京平定,但边事未休。女真兀的是我大齐之劲敌。且燕云之地二百年不归华夏,蛮夷之气甚重,故而朕欲立燕京为北都,以镇平燕地。”
“马卿出身燕地大族,对本处知悉颇深,先前又多留心北地事宜,便无须再回冀北,且在燕京任个府尹。此处为我大齐北都,朕不奢望你能两三年里就把它变换了一副模样,但也要细心用事。日后这里的政务、财赋、河工、交通、户事、田亩,都是大事,需要你一把抓,迅速把这儿治理下来,内阁会统一派遣和调度官员予以配合。”
稍后陆皇帝又提到了海运,“日后要与金军厮杀,少不了粮秣军需。陆路转运太过靡费,且要在界河以北之地寻上一处上佳港口,以便海路输运之用。”
说到这里,陆皇帝又是一笑,“朕还要在北都设立留守司,专管军务藩务,协理政务。”目光看向黑三郎,把宋江从冀北巡抚的位置上挪到燕京留守,也可以说是一种平调了。且燕京留守的权利还看似没有原先冀北巡抚的大了,然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军功为上。黑三郎是个有上进心的人,可早前的封爵,他仅得了个任城男,强强迈入封爵的门槛,不说同晁盖、花荣相比了,就是跟朱仝、雷横相比,也只是持平。这叫宋三郎的对外态度陡然一变,也叫他深切体会到了什么是文官难封。
现下陆皇帝把他从文转武,别说只是专管军务藩务,协理政务,就是后头的四字没有,他也是高兴的很。就像那马植一样,同样是平级转任,燕京府尹的权利并不比原先冀北右布政使大,级别上也无变动,但马植兀的兴高采烈。只因为他从副手转为正堂官了。
就算还有一个协理政务的燕京留守,这也盖不过他去。
在官场上,便是平调,能从副手转为正堂官,这也是一喜事。何况还是北都府尹。这就有点像粤东的寻常副部常委转为深市或是羊城的一把手,何尝不是升官啊。
就是这冀北行省随后就少了两个大员,陆皇帝也很无奈,说:“朝廷辖地扩张过快,行省日见增多,朝廷一时间却提不出合适的封疆大吏,这也是本朝的笑话了。”
宋江忙一躬身道:“此乃陛下英明神武所致也。虽短期内有所掣肘,却也不过是眼前之急罢了。”
乐和也说道:“陛下英武,政和四年举兵,政和八年称王,连着以前,到今日坐拥中原万里山河也不过是八年的光景。国家建制【大都督府】亦只有四年,端的时间短少。许多官员只一年半载便高升一级,如此许多俊杰方亦刚刚崭露出头角,只历州府而已,如此方显得大吏短缺。陛下容再等上三年,定就是能臣干吏多如过江之卿鱼,寥若繁星。”
这话说的陆皇帝是哈哈大笑。“那也是洪武四年的事了。”但现在却也不得不破格提拔。就比如那赣西与福建的巡抚,以及粤东、粤西的巡抚。连着冀北的巡抚,这一下就空出了五个要缺。
稍后使人招来闻焕章、赵明诚等人,对于宋江与马植的职务变动,众人无甚可说的。便是内阁,便是吏部,对于省一级大员也是只有推荐权,而无有决定权的。
只是闻焕章、赵明诚几人都没想到陆皇帝会突然的撂出这么一块大肥肉,五省巡抚啊,这会牵连到一系列的职位变动。
那些高位上,本就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突然冒出五个来,那至少就要有五个人去填补,身后可不就又有五个位置了?
当然他们也知道,这块肥肉纵然是陆皇帝亲自抛出来的,自家也不能贪心的全部吃掉,那是会撑坏肚子的,更会叫益都城内留守纵然心生反感的。
闻焕章想的多,赵明诚想的也不少,只是他身份与闻焕章又有不同。人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做的甚是得体,更因为他那高才的婆娘,人缘极佳。现如今在陆齐朝堂上身份有些超然。
而他也隐隐觉得自己这条路是走对了,“君子不党”并不能真的独善其身,可要是有了皇帝的照料,谁还想要下去蹚浑水么?
须知道几位皇子眼看着就日益长大,很快就要有师傅了,这可就是朝堂上第一轮的站队。
赵明诚可不想蹚浑水。“臣以为这冀北行省日后必为北都之后援。”因为这北都的设立和留守司的主要职责,就是负责打仗的。冀北身为距离其最近的省份,自然要做为北都奥援的。
“如此这新任巡抚,就当为一善于筹谋调度之人。”
陆皇帝的眼神闪了一闪,“赵卿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