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剿青州这一场战事,虽然过程上略有波折,但结果还是比较圆满的,自伪主高湛以下的重要人士悉数落网,鲜少有人逃脱出去。
高湛的表现一如既往的庸劣不堪,尽管借着北齐的余威在青州也组织起了一些尚算可观的力量,但是其人在面对危险和挑战的时候,仍是缺乏气概与担当,只从自身的安危利害出发,以至于这些人事力量也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效果,在面对庞大的外部压力的时候,自身内部便发生了崩溃。
除此之外,在唐军兵进青州的途中,对于河南、淮北、山东等地的混乱局势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肃清,而这些地方势力诸如泰山羊氏之流,也都先后向大唐归顺投降,使得这些区域人地都纳入到大唐的掌控中来。
至于伪主高湛在被擒前那不堪的遭遇,固然是在战乱时期每一个普通人都可能遭遇的惨剧,可如果发生在高湛自己身上,也就只能说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无论讽刺度还是戏剧性都拉满。
哪怕其人不那么聪明的安排部将率部东去、做出自己已经出逃的假象,唐军也能及时的入城并重建秩序,使得其人得以免除被乱兵洗劫而后强暴的下场。
随着韩雄率部入城掌控住城中局势,高乐和若干凤也都先后率部赶来会师,这一场围剿青州残余敌众的战事也到了收尾阶段。接下来韩雄便分遣师旅前往左近诸州郡,勒令此诸边州郡官员们奉表来附、接受大唐的统治。
当然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安排人马入关报功献捷,将所抓捕的伪主高湛并其麾下重要的臣僚一并送入朝中。
当献捷人马抵达长安的时候,时间也已经到达了仲夏五月。由于露布战报先一步送入畿内,所以朝廷也是早就安排好了迎接的人员。
在这首批入京的战俘降人当中,除了高湛一家人之外,还有崔季舒等河北名流,所以队伍到达长安这一天,除了光禄寺人员之外,还不乏畿内时流赶来相迎,有的是这些人的亲友,有的则是单纯的好奇围观。
第二天虽然不是望朔之日,但朝廷还是举行了大朝会,皇帝陛下亲御乾元殿朝会群臣,入朝报功献捷的将领也登殿呈交战报。
详细的战报李泰虽然早就已经阅览过了,但在今天的朝会上再看一遍仍是不免心潮澎湃。今年以来这一系列的战事,虽然总体上规模并不比他去年亲自率军指挥的灭齐之役那么盛大,但所收获的土地人口却并不逊色多少,甚至还有过之。
随着北齐高浟、高湛两股残余的势力分别被剿灭,河南、淮北、山东等大片区域也都纳入大唐的控制当中来。自北魏东西分裂以来,长江以北再次在李泰的手中完成了统一!
这也意味着,哪怕不考虑后续的事情,单单当下所达成的成就来说,自五胡乱华以来,李泰的功业已经算是名列前茅。当然李泰也不会满足于只是跟这些渣渣们相比,包括他祖宗李暠在内,也不过只是割据一方的方隅之豪罢了,彼此间根本就没有比较的必要。
“此番逐猎青州之贼,凡所与战将士俱功勋可观。前者露布功簿俱已入京,有司速速勘定核实、颁列勋赏!”
在将功报阅读完毕之后,李泰当即便敦促有司尽快将封赏落实,接下来便又说道:“今关东诸方俱纳入王治,亟待宣教敦化,国子、太学并诸州学速速择优以荐,并诸方贡士一并有预选司,考选之后发付诸州以用!”
如今大唐朝廷人事格局都已经完备,尽管今年的领土和民众又获得了极大的增长,但也不必着急忙慌的担心无人可用,除了原本朝廷便已有储备的预备官员之外,还有各种选士渠道可以招纳新人进入官员序列中来。
大朝会上通常不会商讨政务细节,毕竟与会人员太多,哪怕每一个人只是简略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看法,很快时间就过去了,整个朝会也难以讨论几件事情。
今日之所以要临时加上一场大朝会,主要原因还是为的清剿北齐残余势力做出一个定论。
眼下高浟、高湛两路残余势力都已经被剿灭,但高济那一路直往东北逃窜的却还没有消灭。这一路人马自晋阳突围外逃,本身战斗力便不弱,还由斛律光兄弟们所率领,而且据说不久前还与库莫奚等东胡势力搅合在了一起,想要加以消灭,必然不会像消灭之前这两股一样简单。
此前李泰本来也就没想两线开战,而在剿灭高湛的过程中,按照韩雄的奏报居然还发现高湛与南陈之间有一些人事联系,这一点也不得不防。
而且从去年至今,战事也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虽然李泰在年前就返回了长安称帝监国,但大部分将士仍在征程当中,大唐的战争机器也一直运转不停,如今也是时候停下来休养一番,倒是不急于再强撑着清剿东北余寇了。
毕竟地域跨度实在太大,将士疲惫、车马劳顿、给养远输等各种压力,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一鼓作气能够抵消的。
所以接下来李泰便在朝会中宣布道:“自去岁征讨贼齐以来,虽然功勋卓着、群贼伏诛,但亦难免士马疲劳、府库用竭。今虽仍有余寇逃窜于途,然世道人事却不可因此区区顽贼而停滞不前。征士归养,俘虏定罪等诸事亦需速行,养精蓄锐,更图雄治!”
“陛下英明!”
殿中群臣闻言后,也都纷纷称颂道。的确自从去年秋里用兵,战事已经进行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的确不宜再继续进行和扩大下去。
随着李泰宣布伐齐战事告一段落,那么一些相应的人事自然也就需要盖棺定论,公布一个最终的处断结果。
像是之前虽然攻破北齐两都,并将其大量宗室与官员们都押到长安来,但还没有进行一个系统性的审判,就算是放免、婚配等诸事,也都是一些一些非政治人物的宫人女眷,至于北齐的宗室和一些臣员们则仍拘押有司,等待处断。
接下来李泰便以宰相门下侍中、广平王元赞领衔,御史中丞刘璠、刑部尚书柳庆为辅,组成三司会审一干北齐余众,给予这些人以不同的判决。
从西魏到大唐,所一直秉持的态度就是绝不承认东魏、北齐政权的合法性,一直称之为贼。彼此间所进行的战事,也只是正统朝廷对于乱臣贼子的征讨,而非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所俘获的一干人员自然也就不算是什么敌国宗戚,而是乱贼余孽。
历史上北周灭齐之后,对于北齐宗室的处理还算比较仁厚,虽然在之后不久又都陆续找机会给杀害了,但在当时却还是给了丰厚的官爵安抚。
但那是因为北周也在灭齐之前完成了篡代,二哥不说大哥,乱贼凑成一窝,但李泰却是堂堂正正灭齐之后才接受禅让,所以在这一点上他倒没有什么道德包袱和礼法压力。
所以接下来针对北齐宗室和臣员们的审判,原则上来说他们都是有罪的乱臣贼子,区别只在于罪过的轻重深浅不同,然后再结合他们各自对于王师征讨是持抵抗或归顺的态度,将他们的罪情加以增减,最终形成对他们的处置。
就拿高湛这个人来说,原本其人奉行不抵抗的态度,早早的便从邺城弃城而逃,论罪的时候便可因畏避王师、未敢迎抗一点便可以适当减刑,甚至给予一定的奖赏,可是偏偏这家伙又跑去青州搞了一个小朝廷,那就成了十足的不赦之罪,注定要被斩首。
至于其他的北齐宗室,有主动投降并积极帮助王师的诸如高归彦,便被受封为辽阳县侯,爵位虽然不算非常显赫,但也总算是有奖无罚,也算是平安过渡。
但像高澄之子高孝瑜等,虽然也先后投降王师,但却并没有明显有助王师的事迹,所以便也不加刑赏,只是放免为民,着其落籍京兆,并且不得私自迁移别处,若有违背则局郡县官府俱可于当地捕杀!
至于其他就阵抓捕、就邸抓捕的北齐宗室,则就各自加以徒刑、流刑,遇赦可免。既没有给予特别的优待,但也并没有加以虐待。
尤其遇赦可免这一点,由于大唐新立同时领土激增,接下来必然是要频频颁布赦令,以安抚天下多年遭乱的民众人心,所以这些北齐宗室们只要肯安分守己的接受安排,用不了几个月的时间便能豁免刑罚,作为普通人开始新的生活。
至于他们过往在北齐所享受到的荣华富贵,且就将之当作黄粱一梦。毕竟高家从高欢发迹开始至今也就不过只有短短三十年的时间,在此之前也不过只是寻常人家,如果这些人真就由奢入俭难、受不了普通人的生活,那就只能赶紧重开了,兴许还能投胎到大唐一众开国勋贵家中。
李泰所挑选的三司主官都与东魏北齐没有多大的牵连,刘璠本是南朝人士,柳庆早年还劝孝武帝迁都关中,至于元赞作为元魏宗室,心内还暗恨高氏乱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感。
他们秉持着这些原则,很快便将有关高氏宗亲的处置奏报上来,李泰在看过之后,原则上倒是认可,但是在稍作沉吟之后,还是又补充道:“高氏虽然最终成逆,但贺六浑旧有信都建义之功,覆灭尔朱一族,亦为一时所称。其三子并有用术河北,士民仰治、得所安生,不可谓无功。今我大唐兼纳河北,亦略承前事,此情亦不可失察。”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李泰虽然没有见过高欢,但也叫了几年的老大哥,所以如今也想给老大哥后人稍作安排。
他们关西政权虽然不承认东魏霸府和北齐政权,但是高欢当年信都建义、共讨尔朱氏,那也是迎合天下人心众愿的义举。毕竟尔朱氏乃是整个北方世族们的共同敌人,高欢反噬旧主,道德上如何且不说,道义上那是绝对站得住脚的!
至于其门下三子,高澄、高洋、高演先后为霸府首脑与皇帝,尽管这名份不被承认,但毕竟也是河北实际上的统治者,河北这些年的民生秩序都有赖他们的统治管理。
如果忽略了这一点,那么对河北的人心民情也是不免有些轻慢。民众天生会有一种共情能力,当见到他们过往的君主后人被如此苛待,难免会有些伤感同情,如果自身再处于逆境之中,那就会将这些都归咎为新朝的刻薄寡恩。
在收到皇帝陛下所补充的指示之后,三司官员由经过一番商讨,便又拟定高欢诸子当中如今在长安最年长且无大罪的高湝为临漳县公,高澄等三人嫡子俱封县侯,各赐一份禄料以延其嗣。
李泰拿到这一方案之后,想了想又稍作更改,将高演之子高百年同样加封县公。当日攻破晋阳时,高演是有机会将传国玉玺交给其弟高济、使其携之一同突围的,但高演还是将这玉玺留下来给儿子献玺出降。
后世传国玉玺的失传都成了历代帝王的一个心病,在当下南北分裂多年,传国玉玺对于重塑君主权威同样意义不小。既然高演做出了这一选择,李泰也要稍作承情,对其后嗣加以优待。
如此针对高氏宗属的处置很快便公布了出来,虽然谈不上有多优厚,但也合乎人情礼义。原本历史上周武帝灭齐之后,虽然对北齐宗室多加优待,人人有官做、个个有爵封,但不久之后便频加诛戮,斩草除根。
如今在这大唐朝廷中,李泰并不需要仰仗优待高氏来笼络人心、统战河北,对待他们的态度基本上前后也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只要这些人能够安分守己、远离政治争端,基本上都可以保证在大唐治下安居终老。
随着朝廷正式的处决公布出来,被羁押多时的北齐宗室们也被陆续放出来,作为高欢嗣子而受封临漳公的高湝带领几个同样封爵授官的侄子前往皇城门下省受封谢恩。
李泰因为要挑选前往河南与青徐等地任官的人选,连日来都与宰相们商讨人事,自是没有时间接见高湝叔侄们,便由留直省中侧另一名门下侍中萧詧接待了他们。
“我与卿等并是有幸,得遇仁主治世,虽然事败业毁,仍能不失荣宠优待,得于悠游人间。故业所以不守,俱事出有因,今天下俱归明君英主,亦天下人之幸,若你我仍衔故事余恨而不能释怀,则就不免结怨人间、自寻死路!”
萧詧与高湝等人俱是亡国宗室,但是因为来得早加上与唐皇交情非凡,如今高居宰相之位,心境也变得豁达开朗,在接见高湝一行的时候,便语重心长的劝告道。
“多谢萧相公指点,下官等一定谨记教诲,恭承皇恩,奉公守法!”
高湝在听完萧詧一番话之后,便也作拜道谢,随后叔侄几人便行出皇城,自有门下官员引领他们前往朝廷赐给的坊居宅邸。
就在这一行人走往坊中的时候,另有一队甲兵押送着囚车从皇城侧门行出,囚车上押运着一些死囚,将要前往西市受刑。
“朕是大齐天子,岂可同刑于庶人!”
高湛的吼叫声远远传来,初时还在嘶吼抗议,可是眼见西市刑场越来越近,嘶吼转为了悲鸣:“饶命、饶命!我要求见唐皇,乞为官家作奴……”
随着行刑队伍进入西市,高湛的悲鸣乞饶声也渐渐消失在了耳边,高湝回望几个侄子一眼,发现他们都像自己一般冷汗直涌,脸上勉强挤出几丝笑容,口中涩声说道:“唐皇治世刑赏分明,咱们叔侄继承先人遗泽,必能安宁余生!”
几个侄子也都连忙点头应是,然后便又示意驾车的车夫加快速度,迫不及待的想要展开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