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七姨娘更是落井下石,言语尖酸,刻薄,毫无顾忌。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七姨娘刚刚受了责罚,怕是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落,就又将祖母的教训抛在了脑后,果真本性难移。
“六姨娘,为了避嫌,你也过来试试吧。”母亲出声催促道,话音里已经带了少许冰冷。
六姨娘依旧并不做声,安静地伫立在原地,只有双手握起又松开,明显心里在激烈地挣扎。
人群又逐渐安静下来,面面相觑,各有心思。
母亲沉着脸,低声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去吧,各回自己的院子,安守本份,今日之事莫要在人前胡言乱语。玉凤,你去前院,看看老爷还在不在,请他过来一趟。”
自古墙倒众人推,更何况六姨娘在府里同其他姨娘走动得并不亲密。
屋子里众人多少是怀了幸灾乐祸的心思,想留下来看个热闹的。因此虽然鱼贯退出了屋子,却是聚在院子外,三三两两地低声私语,并不急着回去。
只有青愁,脸色红了又白,最后一脸铁青极其复杂地剜了自己的姨娘一眼,也不逗留,径直出了院子。
屋子里一时有些安静。我知道这样的场合,自己不适合多言,索性退到屋子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自己低头想事情。
过了片刻功夫,六姨娘终于抬起头来,冷冷地望着母亲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被你知道,毒的确是我下的,从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在你的茶水里做过手脚了。如果不是青婳回来,如今你应该早就血尽而亡了。”
母亲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闻言仍是有些吃惊:“果然是你?我自认,待你与青愁,青茗都不错,你至于这样恨我,要治我于死地吗?”
六姨娘一改当初那谦恭温顺的样子,脸上布满了恨意,盯着母亲,咬牙切齿道:“置于死地?说得轻巧,我恨不能食你肉,饮你血,你死有余辜!”
怒目圆瞪,脸上的表情有些陌生的狰狞,令我感到头皮都有些麻凉。
我觉得我与凉辞等人的猜测应该是**不离十的。如果六姨娘单纯只是因为有所图谋,而加害母亲,断然不会有这般恨意。
只是,我心里纵然有再多的疑惑和愤懑,我也不能贸贸然地去责问她,平白让她生了警觉。
母亲自然感到莫名其妙,不解何意:“我到底与你有何仇怨,让你如此记恨于我?今日,你便说个清楚明白!”
六姨娘冷冷一笑,眯着一双满是冷冽之意的眼睛,问母亲:“我与你无冤无仇,但是府里枉死的三姨娘与你有何仇怨,你总该心知肚明吧?”
“三姨娘?”母亲疑惑地问:“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父亲略有些低沉和心痛的声音:“原来,你我的一场缘分,只不过是你为了接近我刻意策划的计谋。嫁给我,难道就是为了给你的姐姐报仇吗?你这样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心不甘,情不愿,值吗?”
六姨娘的身子猛地一震,似乎是难以置信:“原来,你早就已经知道了。”
屋门打开,父亲背负着双手,站在门口,往日里一丝不苟的发丝略有些凌乱,满脸倦容,眼里布满了血丝,似乎是一夜未眠。
“很久以前就知道,不过不敢相信而已。”
六姨娘慢慢抬起脸来,褪去满脸恨意,重新露出柔和的神情,已是泪流满面:“为什么?”
父亲低声叹了口气,迈进屋子里,身后的小厮立即识趣地从外面闭上了屋门。
“还记得,当初在巴蜀,我同你一起回你家中时,你母亲便对我颇多敌意,坚决不同意你随我回扬州,同你争吵得厉害。那时,我就在门外。只是断断续续听不太真切。只听到你母亲哭着求你,说是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你再入那虎狼之地。
你那时对你母亲颇多怨言,怪责她如果当初没有抛下姐姐不管不顾,姐姐又怎会死得不明不白。斥责你母亲不要干涉,言辞激烈,几乎反目。
因为是你的家事,我当时不好过问,便将这疑问埋在了心里。
后来,我们离开巴蜀那一天,你带我去你姐姐坟上祭拜,并且当着我的面,郑重发下毒誓,定然要帮你姐报仇雪恨。
只是巴蜀距离扬州山水迢迢,我竟然从来没有怀疑过此事。
你嫁入府里以后,我发现,你与她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包括一颦一笑,一个细小的生活习惯,你们还会用同样的声调唱一首童谣。我恍惚中,经常会将你误认成她。但是,我从来不敢相信,因为,我从未听她谈起过,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什么至亲之人。”
六姨娘有着瞬间的呆愣,喃喃自语道:“原来,在她的心里一直都是在怪责我们的,甚至不肯承认我们的存在。”
父亲上前轻轻地揽起六姨娘的肩膀,从袖口里掏出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绢帕,帮她将脸颊上的眼泪极仔细地擦拭干净,格外小心翼翼地劝慰道:
“你姐姐她自幼寄人篱下,尝尽人情冷暖,世事无常,心思敏感多疑,平素极少同别人掏心掏肺地谈心。无论什么事情都喜欢郁闷在心里,否则也不会犯下这心疾,香消玉殒。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六姨娘瞬间又泪如泉涌,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姐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心疾发作而亡,她是被人害死的!她的后背后心的位置有一个黑色的掌印!她是中了苗家的五毒掌!”
我不由大吃一惊,五毒掌?!苗家?!
传闻,五毒掌修炼起来极其困难,日食五毒,并且将毒性运功逼至掌心位置,命悬一线。稍有不慎,便会剧毒侵入五脏六腑,难以生还。
而此功一旦练成,使用时将五毒顺着内力逼入对手体内,瞬间毒发,无可救药。
当初师傅在评价此掌法时曾经同我说起过,此掌法灭绝人性,伤天害理,但凡修炼此掌法者,若非有深仇大恨,必然心狠手辣,心术不正,寻常人根本就无法对自己狠下这样的心思。
所以如今会此掌法者,可谓少之又少了。中原更是绝迹。没想到,今日竟然又听到关于五毒掌的传闻,怎不惊骇?
又想起浮华庵后山杏林里遭遇暗杀的那些黑衣人身上所中的蛊毒,皆是来自苗疆!
三姨娘果然是死于那些贼人之手。只是,作为心心念念为自己姐姐报仇的六姨娘又怎会心甘情愿地与那些贼人狼狈为奸,共同图谋苏家呢?难道,她是蒙在鼓里,被利用了,所以才认贼为友?
六姨娘与玥儿都是在三姨娘被害以后才入府的,那么,勾结贼人的应该还另有其人!
我实在忍耐不住,不由自主地插嘴道:“我听说,中了五毒掌而死的人,尸体上面最初根本就没有任何痕迹,至少要三日以后才能在中掌处显现出一个黑色的掌印。
三姨娘如若是中了五毒掌,你又怎么会知道?又为何这样武断地肯定,母亲就是杀害三姨娘的凶手呢?”
六姨娘猛地回过头去,紧盯着母亲的脸,愤然道:“府里除了她,还有谁会有这样的手段和本事,谁会有这般歹毒的心思?”
父亲微蹙了眉头,略有不悦:“你没有任何凭证就胡乱猜疑,草率地暗下毒手,这是草菅人命,你知道吗?”
六姨娘强自隐忍着眼眶里的泪,几乎将下唇咬破,愤恨的眼睛里似乎冒出熊熊燃烧的两簇火焰来:
“我自幼没有父亲,母亲又忙于生活奔波,只有姐姐与我最是亲近。只是没想到,我刚刚不远万里,从巴蜀过来寻她,却是晚了一步,她已经在三天前故去,我只见到一抔黄土。
我听到原本收养姐姐的那家人提起过,姐姐素有心疾,所以哀悼过后,我也不疑有他,只是看着姐姐一人在荒郊野外孤苦伶仃,就想着带着姐姐的灵位回巴蜀的。
也是苍天有眼,我姐姐死不瞑目。我在最后一次祭拜她的时候,正巧遇到她曾经的贴身丫头,我躲在姐姐的坟冢后面,将那丫头的哭诉听得一清二楚。她说,她知道我姐姐是被人害死的,可惜却无能为力,不能为她报仇喊冤,愧对了姐姐待她的情义。
我大吃一惊,如五雷轰顶,傻傻地呆愣在那里无法思考。待缓过神来,从坟冢后面的树丛里站起来,想找那丫头问个仔细,那丫头却已经没了踪影。
我起了疑心,开始暗地打听我姐姐的死因。却在第三天再去祭拜她的时候,发现她的坟墓已经被人掘开,我姐她......她竟然被曝尸荒野。此时,我才发现我姐果真是死于非命。
我想过,报官讨要一个说法,但是苏家在扬州城里手眼通天,凭借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外乡弱女子,恐怕府衙都进不去,谁又会相信我的说法,在乎一个卑微的姨娘的死活?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从一位行走江湖的老镖师口中,打探清楚我姐的死因。还扮作送菜的菜农混进府里,向下人打听府里的情况,寻找当初去祭奠我姐的那个丫头,直到引起别人的警觉盘问,差点露出马脚,还是没有任何线索,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