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昨日里林公子刻意为我所做的隐瞒,我自然心里是万分感激的。
我不知道那贼人身手竟然这般厉害,以为不过是个撬门溜锁的小角色,仓促间竟然不曾考虑到,府里护院侍卫虽然功夫平常,但是巡逻却是很严密的。能够悄无声息地摸进后院,绝非侥幸,手底下必然是有功夫。
我自己过于地鲁莽轻敌,如若不是林公子在,必然被那贼人钳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万劫不复了。
“女儿昨日里还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府里呢,从未听父亲提起。”
父亲爽朗一笑:”那日我见他一表人才,气宇不凡,便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他来扬州城是为了投奔 林奇林大人。我与林大人本是故交,他在扬州任满回京述职,暂时没了音讯,也不知道是否已经外放。墨笙本想换了盘缠入京的,我怕他千里迢迢奔波而去再扑个空,正巧下面有人往京城分号送货,我就嘱咐他们入京后给打听一下消息,再计较不迟。墨笙便留在了府里,他自觉过意不去,执意要做些差使。我便顺口说了一句,府里护卫不严,劳烦他给费点心,他竟然真的当了真,做事兢兢业业,反倒令我觉得难堪了。”
“林公子施恩不望报,是难得磊落之人。”
“嗯,但是我们的礼数还是该有的,我让下人通知了你嫡兄青博,今日晚间早些回来,我们便设个家宴,好好感谢人家。到时候你也来作陪,方面好好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怎么可以,老爷,《礼记内则》有云: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青婳她一闺中女子,纵然是见了青博与青卫这些兄长按礼也应当回避的,更何况是外人?“母亲急忙插言道。
“青婳受了人家恩惠,不当面道谢才是不知礼数,那些繁文缛节便不要计较了。”父亲沉下脸来反驳,母亲便不再言语。
屋里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我便起身告辞:“如此便不打扰父亲母亲用早饭了,女儿先告辞了。”
我告辞出来,正逢丫头在外屋张罗早饭,玉凤在屋门口热情地同我打招呼,说是母亲的身体已经见好,果真神了呢。
我与她低声攀谈了两句,询问母亲这两日的餐饭,玉凤同我一样一样细说时,我正靠近屋门的位置,听到母亲压低了嗓子问父亲:“老爷为何要让青婳抛头露面呢?我刚看你脸色没敢当着青婳的面追问。”
然后是父亲断断续续的声音,听不太真切:“那林墨笙实属人中龙凤,以后若是青婳......去了……也是个照应……”
“嗯,还是老爷高瞻远瞩,那贼人十几年未露面了……这次突然出现……与此事可有……”
声音愈加低了下去。
因为听到父亲提及我的名字,我难免有些好奇,但是碍于玉凤也在门口,不能侧耳去听,勾得心里都是痒的。
有丫头过来禀报玉凤,母亲的早饭已经准备妥当,我也不好意思再逗留,回了自己院子。
我还有很麻烦很麻烦,令我头大的事情要做。
自小我最头疼的 ,便是写字,偏偏母亲罚到了点子上。
我愁眉苦脸地望着那厚厚的一本书,将《言》字篇翻来覆去地数,咬着笔杆长吁短叹,心里暗暗将青茵和七姨娘骂了十几遍。
轩儿几个丫头在一边抿着嘴笑。
我恼羞成怒,将纸团成一团,朝轩儿的头上狠狠丢过去:“就你笑得最开心,罚你去院子里把花坛的土松了,不许让别人帮忙,让你幸灾乐祸。”
轩儿撅着嘴,哭丧着脸,将地上的纸团捡起来,展开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我拿起桌上的镇尺作势要打,她慌忙笑着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了屋门:“小姐这字迹委实难登大雅,可莫被别人看了去。”
我听到轩儿小步地逃开了,将手里的毛笔掷在砚台上,压低了声音问兰儿和惠儿:“你们两个可识字?”
兰儿和惠儿均摇了摇头:“我们若是有那好命读书,便不会被卖到府里来做事了。”
我懊丧地叹了口气,又认命地拿起毛笔。
“小姐,我会写字!”角落里正在帮我捡纸的小样道:“以前我爹爹对我习字很严格的。”
我才猛然想起小样儿的父亲是位私塾先生,雀跃着站起来:“你过来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小样儿跑过来,提起笔在纸上写下“苗小样”和“苏青婳”几个字,虽然稚嫩,但是一笔一划,很是清秀,最起码比我那虫子爬的要好看多了。
我兴奋地将小样儿按到我的椅子上坐好:“你帮我抄写几遍这些字,我给你买糖吃。”
兰儿和惠儿摇头道:“小姐,万万不可,被夫人知道了,你要挨罚的。”
我撇撇嘴道:’我写的字你们也看到了,被母亲看到估计会被气得吐血,当场便将我杖毙了,以免我丢了苏家女儿的脸。上次在母亲那里开方子,也幸亏是寻常经常用到的药材,才蒙混过关,都吓出我一身冷汗。”
兰儿和惠儿面面相觑:“小姐在山上不曾习字么?”
“我师傅说过,所谓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实际上是样样皆通,样样稀松。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若想在一方面有所建树,便要舍得。我自幼跟随师傅学医治病救人,学文字也不过是为了看懂医书,会开药方而已,那些劳什子的八股文我就压根没看过,更遑论练字了。师傅唠叨我写的字难看,我便狡辩说,术业有专攻,我的字体潦草,开出来的方子更比较有神秘感。师傅也就无可奈何了。”
兰儿嘴角几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那小姐琴棋书画想必也都不懂了。”
我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兰儿伸手拍了拍额头:“我在家里时便听闻苏家女儿才情名满天下,是多少闺中女子学习的楷模,为自己能够贴身伺候苏家小姐沾沾自喜了好久,以为可以学习一二本事。进了府也听说夫人对于几位小姐的教导尤其严厉,我想我可以预见小姐以后的日子必然不好过了。”
惠儿也低声道:“初见小姐 ,只觉得貌美不染纤尘,惊为天人,而且温婉端庄,今日一见我怎么也觉得有点不靠谱呢。”
我冲着两人怒声道:“我是你们的小姐,好歹留点面子,不要这般直接好不好!再说了,那些吟诗作赋,弹琴跳舞不过是些娱乐男人的伎俩,还不如学些种田经商的手艺,可以糊口。我苏青婳这一辈子是为了自己活的,不屑于学那些献媚争宠的手腕。”
兰儿和惠儿急急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哎呀小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好,小心传到夫人跟前,讨了苦楚。”
看来这两个丫头来得时间虽短,却是耳明心亮,知道我对轩儿有些避讳:“那你们俩人还不快去给我守着门口,可别让闲杂人等闯进来,去母亲那里打小报告。”
兰儿和惠儿点头道:“那我们搬个小墩子去屋门口做针线活去。上次小姐交代绣的罗袜还没有完工呢。”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回头看小样儿,她正托着腮,扑闪着大眼睛望着我,眼睛里有亮晶晶的星星在闪啊闪。
“你不好好写字,看着我做什么?活像一只见了肉骨头的小狗。”
“小姐,你真的会看病吗?”她满怀希翼地看着我。
我撇了她一眼:“你唇色潮红,面部积黄,怕是贪吃积食了。要多活动,熬些化食的山楂水喝,最主要的是不要贪嘴。”
“府里的饭食太好吃了。”她面上一红,略有尴尬,但是很快又满脸的兴奋:“小姐,我可以跟你学医吗?就教我一点皮毛也可以。我会很用心地学的,绝对不会太麻烦你。”
我的心思一动:如果能有个丫头帮我整理草药,跑腿打下手什么的,我岂不可以省去很大力气。
我起身走到书柜前面,翻找了一会儿,从里面找出两本最基本的入门常识和草药的图解药效记录,递给小样:“这两本书里的知识你先把它记住了,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她急忙起身,满脸兴奋而又激动地接过来,翻开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把书紧紧搂在怀里,一迭声地道谢:“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我笑道:“怎地不叫我菩萨姐姐了?我还是蛮喜欢你叫我姐姐的。”
“轩儿姐姐告诉我,要懂得规矩,不能没大没小的。”
我摸了摸她的发髻,笑笑不说话,府里规矩多,我还是不要过于地标新立异了,就按照规矩来吧,左右也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快些写字吧,写得好了我煮山楂糖水给你喝。”
“嗯!”小样儿认真地点点头:“小姐放心好了,我一定给你写的工工整整,漂漂亮亮的。”
我尴尬地轻咳两声:“也不用太整齐的。差不多不挨骂就可以了。”我还真得担心万一母亲当场考校我的习字怎么办,岂不露馅了。
小样儿提起笔开始认真地誊写书上的字,我百无聊赖,靠在软塌上看书。
她写着写着,突然抬起头,冷不丁地道:“小姐,你对小样儿真好,以后你去了京城,也带我一起好不好,我不想自己留在这里。”
我不在意地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好好的,我刚回家,去京城做什么?”
“喔,那七姨娘说了不算的。”小样儿继续低下头写字。
我把手里的书放下:“七姨娘说什么了?谁让我去京城了?”
“我说了小姐可不要怪我。”小样儿抬头道:“我也是偷听来的。”
“她说什么了,什么时候说的,你一字不落地讲给我听。”
小样儿见我很认真,来了底气,低声道:“今天早上,惠儿姐姐领来了早饭,见小姐还没有回来,就差我去夫人那里看看。我不识得路,结果走岔了,看到园子里有一丛迎春开得正好,上面停了一只五彩的蝴蝶,就一时贪玩,想去捉。轻手轻脚地靠近了,才发现青茵小姐和七姨娘站在那里说话。青茵小姐上次闯我们院子可凶了,我有些害怕,就躲了起来,想等她们过去了再出来。”
我想了想,应该是今天早起,从母亲院子里出来,回紫藤小筑的路上,便着急问道:“然后呢,她们说什么了?”
小样儿清清喉咙:“我听到七姨娘在训斥青茵小姐不该贪图一时口舌之快,坏了在夫人心里的印象。青茵小姐很委屈,说了很多小姐您的坏话,说是看不得府里这么多人围着您转。您还一个劲往夫人跟前去,长得又比其他姐妹漂亮。长此以往,夫人肯定会让您去京城的,就没有她什么事情了。然后七姨娘就说,左右就算是去了京城,那里是青婠小姐的地盘,你的命还是在青婠小姐手里攥着的,想怎样摆弄就怎样摆弄,成与不成还是另一个说法呢。青茵小姐就不同了,有侯爷夫人这个亲姐姐在,怎么也不会亏待她。她如今需要做的,便是修身养性,讨好夫人与老爷,免得将来被夫人暗地下了绊子。”
小样儿学得惟妙惟肖,连七姨娘那张狂的口气都学了七八分。
我瞬间如醍醐灌顶,很多疑惑的事情有了答案,怪不得她处处针对于我,初见我时便明显有了敌意。
但是同时,也有了新的疑惑,母亲让我去京城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