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绳明晃晃的带在苍劲小麦色的手腕上。
违和的很。
但是,这里是悦泠酒肆,这家店里有位喜欢出其不意、特立独行的老板娘。
出现什么都不用意外。
微光照进来,满屋子各式各样的百索子被晃的现了原形,没有最花俏,只有更花俏。
陆西泠想起了前世听到的“多巴胺穿搭”,忽然觉得自己今天之举是与科学碰撞出的美好火花。
多妙!
美滋滋的捧着肉摊老伯送来的青梅,陆西泠顺手拿出一颗抵在鼻尖上,深深一吸——
酸的她都分泌口水了!
还是快点拿去酿酒的好。
上回肉摊的老伯为了感谢她说送她一些新鲜玩意,没想到说的就是青梅。
原来此“新鲜”非彼“新鲜”啊。
中华语言真是博大精深。
豆芽猛劲儿点头:“可不是嘛!生僻字、多义词,刚进城那阵没法儿和人交流,都快憋死我了!”
“那你学的还挺快的。”梁辰笑道,“如今口音都已经和中原人差不多了。”
陆西泠笑。
梁老师说快,那就是快,豆芽不许瞪梁老师!
和小孩们扯皮结束,陆西泠开始在后院洗青梅。
乐天如陆西泠。
刚胎穿时,她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婴儿,脑子浑浊,肢体僵硬,小短腿能迈出一步像是迈过整条银河一样困难。
不过后来,她脑子清醒了,吃喝拉撒也就全都不管了,反正生个来是千金小姐命,身边有的是人伺候。
身体放肆了,脑子就更是如此了。
两辈子难得休一回长假呢,陆西泠是“身未动,心已远”。整日幻想的都是古代百分百的纯天然氧吧——山林里的炊野生活。
幻想着以后买个竹林小筑,院子不用多大,够她种些青葱小苗就行了,冬天里坐在阁楼里看雪,夏天了去山顶听蝉鸣、采青梅。
满目青翠,耳边都是风与蝉鸣。
采回来的青梅就像现在一样,制作青梅酒,等做好了埋下一坛,留着数九寒天时也围在“红泥小火炉”边上喝“绿蚁新醅酒”。
那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
然现实很打击人,才洗了半框青梅的陆西泠胳膊也酸了,袖子也湿了,累塌塌的,太阳一晒,衣服袖子贴在身上难受得很。
换下来?下一套也会湿的,不值当。
不换就这么干挺着?
脚边可还有一筐半的青梅等着冲洗呢。
没多久,身后传来了一声沉厚好听的男音。
“你干嘛呢?”
陆西泠被吓了一跳,竹筐差点砸到脚上。
白烨迈大步上前,托住竹筐底端,嘴边轻嗤了声。
“你在竹篮里装这么多水干什么?”
陆西泠无辜脸:“不是说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这功能听起来不就和现代的沥水盆差不多?可她的竹篮是怎么回事?做工好的一塌糊涂!
白烨被人气笑了。
夺过陆西泠手里的竹篮,轻轻松松就将里面的水到了出去,一颗青梅都没跟着轱辘到地上。
陆西泠干笑两声,冲人比了个大拇指,旋即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来后院了?”
“你怎么不叫我殿下了?”
陆西泠噎住。
瞧着波澜不惊的脸上渐渐冒了热气,白烨的心情又好了一些,吊儿郎当道:“本殿下来如厕,正巧看到表面上伶俐聪明的某人背地里笨手笨脚的样子。”
陆西泠是真想掐他。
眼神在对方身上扫了一圈,陆西泠放弃了这个念头:恐怕掐到了这人,手疼的还是自己。
“那也不能劳烦殿下干活啊。”
两句话的功夫,竹篮里又装满了水。
白烨挑衅一笑,“你搬得动?”
身后是砧板上的切菜声,堂屋里的食客还在尽兴的享用着,豆芽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吧台的客人谈天说地。
陆西泠咬了咬唇,不说话了。
白烨撸起袖子,绷紧的手臂纹理流畅,只有几处细碎的伤口被水光一照,极其明显的反着光。
但都没有百索子引人注目。
陆西泠愧从心中起,又不敢让人看见了白烨在这干活,只好站起身用自己削瘦的身子徒劳的遮掩住。
今日开工没看黄历。
不知上面有没有写着“宜坦白”三个字。
怎么经济男刚走,又来了个钢铁直男。
钢铁直男白烨今日话特别多,先是跟她讲了青梅要怎么洗才干净,随后又问起了端午节晚上要做些什么。
陆西泠没想到,素日里提枪握刀的一双手,洗起青梅来又细致又干净。
都快看不见表皮上的毛孔了。
还剩半篮子青梅的时候,白烨的动作慢了下来,陆西泠还以为他是累的,连忙从柴房端来的小板凳给他坐。
白烨扭头回来,想起的是去年端午陆西泠御前告状的事。
那时的他已经接到了密探的来信,正准备里应外合为狄北军队开路攻陷皇城。
曾经的他只身来到京城,是个上天入地全不怕的混不吝。
先帝暴虐阴险,想用美人计牵制他。
而他也确实中计了。
有了牵绊等于有了软肋。
攻城之后他们一家是死是活犹未可测,但若是死了,也是无愧于天地,狄北男儿是为天下社稷而死,是死在了战场上,那便是死得其所。
但那都是白家的事,与她何干呢。
当天夜里,他便趁着先帝同妖道在登仙台夜观天象的时机,找到了先皇后。
什么性情暴虐打女人,那些无非是他自己编出来的谎言,还派城里的探子伴做说书先生将此事散布了出去。
陆西泠只不过是先皇后推上风口浪尖的一颗棋。
若圣人准许二人和离,从此往后她便还是陆家女,谋权篡位一事皆与她陆家无关。
可当时也不知道先皇后是如何同她说的,竟让她以为是自己散播了谣言,时至今日都对他愧疚着。
夜寻公主府之前,他都觉得这样也很好,陆西泠这个人,就得让她觉得自己欠了别人什么,才会将那人放在心上。
可那夜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过于自私了。
“你、”白烨顿了顿说道:“你表姑母他们已安然到达了蜀中,你不必担心,我父皇吃过被监视的苦,只要他们肯听取圣意,便不存在软禁一说。”
陆西泠呆呆望着青梅。
“父皇知道你的父族和母族皆是难能可贵的忠臣良将,不会苛待了他们,你若有什么相见的族人……我亦可让人接过来给你看望。”
“……你可有什么想见之人?”
白烨回头,望见了一脸生无可恋的陆西泠。
陆西泠晃过神,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道:“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