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开了一上午,下午圣上又单独给户部、礼部、吏部连同禁卫所一同开了一个小会。
商议的无非还是流民、话事人、科举以及捉拿钦犯几件棘手事宜,临近深夜方休。
食指按压住眉心,白烨仰起僵硬的脖颈。
朝食和午食皆是在金銮殿廊下所用,公厨的手艺比不了尚食局,更比不了……
总而言之,这一日熬的住全靠早上含在舌下的参片。
默默穿过朱雀大街,绕到美食一条街,黯淡的微光从门缝流泻而出。
白烨站在门口,脚步忽然停顿,抬起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深夜到访本就多有打扰,也不合商户规矩,但……一想到她八面玲珑的性子,应当也不会拒绝的。
顶多受些她身边丫鬟几下白眼。
唇角抿出投降般的弧度,白烨抬手敲门。
堂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戛然而止,旋即是不合时宜的安静。
生在狄北,长在京城,他天生嗅觉敏锐,总能先人一步的感觉到周围环境的不安。
正当他准备抬手推门,里面又传来一声鬼哭狼嚎的惨叫,声音越来越近,直逼门口。
白烨连忙后退了几步,握拳的双手蓄力一处,却哪知,门在打开的一刹那,他的气息也尽数泄出,怔怔看着跑出来的小丫头。
豆芽连滚带爬,满头大汗的扑在白烨脚下,大哭道:“殿下救命啊!快救救阿泠,阿泠被坏人抓走了!”
堂屋内的桌椅七扭八歪,地上瘫坐着相互搀扶的一老一少,两人面色苍白,鬓发也是凌乱的,看样子被吓唬的不轻。
还有桌上的刀痕……
脑中的弦倏的绷紧,白烨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字条。
寥寥数语,足以证实他心中所想。
豆芽哭的已经泣不成声,使劲儿的摇晃白烨的腿:“殿下!阿泠会不会被坏人卖了!”
卖?
老道士摇了摇头,他可不舍得卖掉自己的保命符。
又或者,与其说保命符,倒不如说是能祝他一臂之力的盟友。
“县主醒了?”
蠕动的双腿暴露了陆西泠此时的状态。
她的确醒了,但眼前被人套上了一层黑布,手脚也被困在了岩石边上。
漆黑的夜里,嗅觉和听觉被无限放大,她能闻到周围恶臭的气息,也能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诵经声和脚步声。
她不敢随意出声,只静静的感受身边的变化。
脚步声由远及近,老道士苍凉的嗓音中带着几分窃喜:“县主莫怕,贫道是来助您的。”
果然是那个妖道。
千躲万躲,躲不掉有心之人。
陆西泠虽认命,但此时也不好说什么暴露心思,只好继续保持着沉默。
老道士蹲下身子,道:“县主不必挣扎,这绳索乃是牢中扣押犯人的系法,光靠蛮力是解不开的。”
“贫道也是没有办法,只好暂时委屈县主,不过你放心,等事情办成了,贫道一定亲自给县主解开。”
见人不肯说话,老道士又笑着说道:“其实贫道这样做,也是为了县主的家族好,只要县主肯配合,咱们把陈年旧账翻了页,陆家重振威风一事计日可待!”
“别忘了,你姑母曾经是皇后,她的膝下还有一名嫡子呢,那才是咱们大周朝真正的大统继承人!”
谁会相信从高门大院沦落到饮浆卖饼还能喜笑颜开?那都是委曲求全,妥妥的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老道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讲旧时恩怨,只带着陆西泠憧憬未来,百分百pUA高手。
可惜,陆西泠是个现代芯子。
她倒是想装一把可怜无辜,只怕对方不会相信。
陆西泠私以为,能在今日如此稳准的将她抓出来,指不定背后观察了她多久了。
她挪动了下麻木的双腿,转圜心思道:“联手在蜀中翻起民愤一事另说,光是出城这一点就难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老道士勾起嘴角。
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陆西泠只言片语,但陆家人脑子活络,是选择艰难的求生还是为了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去死,相信她很容易就能选的出来。
不是有一句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老道士哄着道:“县主先不必忧虑这些,我既然绑来了你,自然有办法让白二殿下送咱们三人安全出城。”
不但要出城,他还需要三匹快马,连夜赶往信众聚首的地方。
到时候替罪羊多了,便可掩人耳目,彻底逃离京圈的追捕范围。
陆西泠咬着嘴唇道:“只怕道长选错了人,我母氏一族是因道长没落,我表姑母在位时更是同道长势不两立,我一个孤女无依无靠,他们哪里会为了我同道长化干戈为玉帛。”
“另外。”陆西泠气息不稳道:“当初白烨打我的事,您也是知道的,我二人之间实在不是什么情深伉俪,道长想利用我引出白烨,恐怕……不成。”
陆西泠说的这些,老道士自然也想过了。
不过,此时听见这些话从陆家女的口中说出,他心里还很得意的。
陆家人的气节在呢,哪会轻易求饶?但陆西泠句句说在点子上,足以证明他已经把对方唬住了。
而对方也是真心在为如何活下去实打实的考虑!
老道士春风一笑:“贫道自有贫道的办法,我已给你家婢子留了信,那丫头冒死也要拼上来救你,一看便是个忠心的,相信不出今晚,她必能按照我说的将信送给白二的府上。”
“今时不同往日,穿鞋的怕的就是咱们这种光脚的,眼下城中狄北蛮子的言论还少吗?哪怕是为了服众他也得来。”
“不然……”老道士语气一顿。
“不然你就要杀了我?”
“贫道自然不会那么干。”
摆明了他是要拿皇后表侄女做文章,不死怕是也生不如死了。
她强忍着颤抖,只觉得心里好容易收紧的一股劲儿在慢慢消散。
她怎的就那么倒霉?
还没吃够山珍海味,还没有赚到钱买大房子,还没把仙姑饼坊干掉,还没像徐行者一样走遍大江南北……
心里的小西泠欲哭无泪。
白烨一见是她被劫走,会不会干脆就不来了?
或者说……以白二公子的血性,一箭双雕,将他们围困在这,一把火烧个干净?
她耳朵可好使呢,都听见岩石下的冒泡声了。
此地这般闷热,只呆了一会儿,耳廓后就闷出了细汗,稍远处又散发着腐烂的恶臭,只怕待会儿烧起来应该很容易吧。
但转念一想,她数理化没有一门拿得出手,想了也是白想。
陆西泠叹了口气,听见老道士起身往外走了,这才听天由命的靠回了岩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