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敲响,寺里早课开始。
陆西泠遣豆芽先去忙着,而后自己便老僧入定似的跟着“阿弥陀佛”的念了起来。
没成想一声声佛号传到佛祖耳朵里,好事竟当真来了。
“阿弥陀佛,叨扰施主了。”
温和的嗓音由远及近,陆西泠睁开眼。
是早上为小公主引路的知客僧。
陆西泠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规矩的行了佛礼。
知客僧微微一笑。
伺候小公主许多日,难得见到脸上笑灿灿的女施主呢,真是让人看了心情便晴朗。
不过道俗有别,男女有别,出家人不好多在陆西泠脸上打量。
知客僧收回目光,道:“厨院狭小,施主可还施展的开?”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
陆西泠展颜:“本也只是做糕点,比不上寺里斋房用料大,此处足矣,多谢师傅惦念。”
要说惦念知客僧脸上可就挂不住了。
“如此便好......对了,方才听李施主说,施主的果子铺要改为食铺了?”
陆西泠点头。
“如此说来,施主除了糕点还会做些炊饮小菜?”知客僧眼神亮了起来。
陆西泠仍是点点头,心里却已经将对方的想法摸的八九不离十了。
我佛不打诳语。
想来让出家人玩商业互吹再套话的那一套,实在难为人。
陆西泠忍不住就想帮对方一把。
“宴会在即,小店手艺算不得精,打打下手却是无妨的。”
她和小公主的纠纷一出,眼下陆西泠并不愿再掺和到给天子烹调的行列之中。
但她态度已经给出,剩下的知客僧无需再问,只需要做决定便是。
知客僧早上便看出陆西泠是个有分寸、有脾气的,没想到此人做事还十分的谨慎体面。
如此,知客僧反倒放心了不少,说话也不自觉大方了起来。
“施主误会,到时尚食局自会派出食官打理御宴,贫僧此行来寻施主,实为私事。”
不好说寺里方丈嘴馋,知客僧替人找补道:“后两日百官朝拜,圣人亲临,僧寮的食僧尽被抽调前往香积厨帮忙,故而内院私厨一处便空置了下来。
……院内众僧两日来还要起早贪黑在佛身诵经,饥肠辘辘实在煎熬,若是法会当天晕过去,更是有辱圣颜。”
知客僧略沉吟,像是鼓起极大的勇气道:“不知女施主可愿为贫僧等做些简单斋饭,只供早课享用便可,至于供养,方丈说了,便是从香篮里出,绝不会委屈了施主。”
闹了半天是小厨房?
这地方她可不陌生。
当初和表姑母在庙里挂单时,方丈便是安排小厨房给陆西泠小展拳脚。
京城之中,法恩寺时蔬种类繁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尤其是春秋换景,自然可亲之时,当季物料丰足,陆西泠常常能将斋菜做出花样来。
什么素什锦,牛乳茶,花饼糕,时令果蔬。
还有用豆腐做出来的素鸭掌,素醸鱼,用萝卜丝炸出来的素丸子,用豆芽搭出来的金凤展翅……
这还不算完,饮子她也能捣鼓各式各样的。
大多以茶类为主,或用茶做底,添蜂蜜,桂花,乳酪等,茶是清茶,有白茶,龙井,乌龙……都不名贵,但胜在水好。
庙里移步换景,四季分明,春夏秋冬取水各有不同。
春天多用山泉水,夏天用荷叶水,秋天用桂花水,冬天陆西泠则善用梅花水。
除此之外,目之所及上的花水花蜜,也皆可用作冲茶。
陆西泠情不自禁的就憧憬了起来。
如今,又听见知客僧将法恩寺的斋饭夸的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样子,陆西泠心里颇为快意。
“我家方丈说了,若施主应了,到时不必再庙外充饥,同贫僧等三餐享用斋饭即可。”
知客僧笑道:“便是糕点做好了,也等食僧们端上去就好,施主只需留在园中休憩。”
陆西泠睫羽一闪。
这样是不是就能躲进了后院了?还能白蹭一顿美餐?
赚了呀!
事毕,陆西泠喜不自胜将知客僧送至院门口,回来却听自家的小孩儿闹起了脾气。
豆芽挽起袖子道:“你怎的这般高兴,你就没想过咱们铺子怎么办?这才是浴佛,过几日还有佛祖涅盘日,菩萨诞辰日,要是他们日日忙不过来,到时都要咱们来吗?店里生意不要了?”
世人不就是如此,用上手了的人便一而再、再而三的使唤下去。
小孩这是关心起生意了?
陆西泠笑着宽慰道:“方才小师傅已经同我说好了,只做这一回,往后的他们多得外出游学,庙里也不方便再接大批客人。”
“而且,咱们这几道菜要是做好了,回头说不定对店里的生意也有帮助呢。”
豆芽半信半疑,有什么帮助?和尚出来化缘又不掏钱,阿泠分明是嫌铺子里吃白食的还不够多。
再说了,素菜再好吃,还能比肉香吗?
——
翌日一大早。
众僧满足的托腹散去,忙活一天,自家人坐在饭堂里,黑米饭一碗,顷刻下肚,小丫头意犹未尽!
豆芽捧着空饭碗纳罕:阿泠诚不欺人也,素食做好了果真比肉香。
陆西泠装相儿笑道:“哪里哪里,还得是庙里的菜果新鲜~”
俩人都笑了。
回头一琢磨,陆西泠决定了。
既然小吃货都能爱吃斋菜,那市面上的食客接受度也应该不差。
素食者福音搞起来!
第一个享受到这份福音的,便是法恩寺的慈恩方丈。
列宴之上,圣人循例说了一些场面话,又待司礼监的监正宣读了圣恩,百官举杯,这筵席便算是开始了。
今日法恩寺的慈恩方丈做东,庆帝与他又是多年相识,此一面免不了要先和他辩机一番。
见慈恩始终不肯下箸,庆帝笑了笑道:“大道者五谷不吃,只吸收自然之能量、日月之精华,方丈这是已经开悟了?”
慈恩方丈今日吃得好,心情不错,不欲与庆帝斗嘴。
至少以庆帝一国之主的身份,明斗也是斗不起的。
须长花白的老方丈只能暗暗较劲:阿弥陀佛,鼎食享也,无所欲也,圣人虽位高权贵,今日口福却不如他。
面上,慈恩方丈笑道:“世间缘法,何为开悟?大乘佛法不过干屎橛耳。”
“好一个干屎橛!”庆帝击掌笑道。
余光扫下月台下亲近而坐的四个孩儿。
心口难掩叹息:当了皇帝又如何?天下万民不省心就算了,子孙还不是一样让他操碎了心?
皇位为何?干屎橛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