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芽像只狂躁的野狸,绕着灶台来回走了十几遍。
陆西泠快被她绕晕了。
“别气了,我改日再做给你吃好不好?”
“我不是因为吃不到生气。”
豆芽定住,掐腰咬着嘴唇,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如果是阿泠吃了肉她绝不会多说一个字,但这肉她没吃,阿泠也没吃,全被两个外人给吃了。
她承认,有一瞬间她的确是被美色诱惑了,但美人抢了她的肉,仍然不可原谅!
豆芽正准备和陆西泠大吐苦水。
外堂屋传来一声呼唤。
这是吃好了准备走了?
陆西泠比了个“嘘”的手势,按住豆芽的小拳头一齐出去送客。
堂屋里,贺平已经等在了柜台前,白烨刚起身,擦过手,缓缓移步到贺平身前。
“老板娘,结账!”
玩笑归玩笑,他哪能真的不掏银子呢。
“老板娘该收多少银子就收多少银子,不必和我客气!”
看来这人也不是事事没分寸。
陆西泠松下一口气,释然一笑。
“你这样做怕是不妥吧。”
倏忽间,陆西泠头皮酥麻。
贺平扭身让过一片靛蓝,不解的问道:“为何不妥?”
白烨微微笑着对陆西泠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食铺尚未开业,即便开业,你我口中所食也不在其列,你叫老板娘如何收你的银钱。”
陆西泠屏住一息。
这话乍一听甚是有理,她要多了像奸商,要少了又会让对方欠下人情,以后怕是更加纠缠不清了。
可探究起来,吃饭给钱分明天经地义!
白烨说这些话摆明就是在逼着她做选择。
陆西泠礼貌的将皮球踢了回去:“客人吃好重要,给多给少的都无所谓的。”
以当朝二殿下的身份,总不会是想吃白食吧。
无论是吃霸王餐,还是出手小气,传出去都不大好听吧。
陆西泠微微一笑。
夹在中间的贺平左右为难。
一边是主子叫他谨言慎行,一边是小娘子的客气体贴。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困惑已经装不下了。
贺平求助般看向白烨。
白烨笑容可掬,凤眼扫向贺平:“听不懂吗?老板娘这是不好意思收钱。”
贺平惊讶的扭过头。
陆西泠的笑容似是定在了脸上一样。
这是皮球不要了?
改直接给她扣帽了?
“那怎么行?”贺平反问道。
修长的手指点着柜面,白烨思忖了片刻,抬起一双狡黠的眼。
陆西泠对这眼神可太熟悉了。
下一刻,她就听见对方天衣无缝的说道:“要不然这样吧,老板娘以礼相待,我等也不可太不识趣了,今日之食既然按不好用银钱衡量,改日府上备些薄礼回赠贵店,如此可好?”
不用钱,改用物件了。
以永王府的名义送礼,双方的体面便都顾及上了。
贺平满脸惊喜,“公子此法甚好!”
好个头!
永王府给的东西,哪怕半文钱不值她不还得笑着收下?
平白无故吃了个哑巴亏,陆西泠只当是破财免灾了。
人刚走,小丫头就憋不住了。
“这是来打秋风的吧!”豆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富贵乡的人也吃白食?”
陆西泠忙探身出去看着,见来人已经上马走远,这才回来压低声音道:“小心说话,他咱们可得罪不起。”
“为何要小心?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豆芽十万个不服:“禁军怎么了?小心我敲登闻鼓上告天子!”
“是是是,禁军没怎么,你最厉害了。”陆西泠无奈一笑,点着豆芽的鼻头道:“你还要上告天子,你知道天子姓什么吗?”
“姓白呀!”
怕再有人进来吃白食,陆西泠将大门锁死。
等了了心思了,陆西泠回头深意一笑,慵懒道:“知道就好——”
豆芽抱着肩膀气呼呼的站在门口。
脑子始终没转过弯来。
等过了几日,眼看着快到浴佛节了,她这才明白了陆西泠笑容背后的意思。
李婶作为佛寺忠实信徒,已经早一步前往了佛寺参道。
走前和陆西泠说的清楚明白。
贵人们都都喜欢吃新鲜的,食材一律不必陆西泠担心,她与方丈已经说好,香积斋都会尽数预备,只她带人去了便可。
跟着领路的小沙弥行至宴饮会场后厨,豆芽好奇道:“怎么没见到佛像呢?”
陆西泠冲小沙弥行了佛礼,转身笑了:“上千躯的佛像呢,哪能说见到就见到,况且也没到日子呀。”
“那要何时?”
陆西泠稍算了一下:“起码要浴佛的前一天吧。”
看小孩对过节还挺感兴趣,陆西泠不禁多讲了些:“看到大殿里的三尊金身了吗?佛像尚未入门时,法恩寺要端出三尊金身佛像先出来迎接,这叫以像迎像。
等到了第二天才是正日子,到时候车辇举推着佛像入寺,陛下也会携百官站在城楼上撒花祝贺。
庙里当天金花映日,宝盖浮云,香火如雾,梵乐法音,信徒法侣皆手持莲花,场面可壮观了呢。”
豆芽听得入神,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忽然发问。
“阿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陆西泠手上动作一顿。
这事不好说她年年都得参与,且身心俱疲。
“家里人来京城旅食时曾目睹过。”
豆芽了然的点点头。
她差点忘了,胡二娘曾说过,阿泠一看就知道以前是个富家女!
陆西泠笑的心虚,靠干活转移小孩的注意力。
浴佛节的糕点都是她与李婶提前定好的。
和上巳街头卖的并无二致,这回又多了一款龙井茶糕,专门契合雅士之美的。
庙会在即,庙里闲杂人等不得出入,故而能帮陆西泠捣鼓果子的,不是豆芽便是庙里的食僧了。
让男人捏花样是有些难了,陆西泠将希望寄托在了豆芽身上。
豆芽托出双下巴,讷讷道:“我帮阿泠打水和面,其他的还是阿泠自己来吧。”
庙里的斋享宴供奉的是天子,豆芽一身蛮力,不敢破坏。
陆西泠心疼自己一秒钟,随即在后厨的白案前兀自捣腾了起来。
“浴佛盛会,天子驾临,寺里怎还敢放一个摆摊卖饼的商妇进来?”
这话听着熟悉又刺耳。
陆西泠别过头。
菘兰斑驳,青翠如新,小公主穿着秋香色的对襟衫,站在一片绿意中,耀眼夺目。
白凤芝斜视着炊烟下泛白的旧袍,鄙夷道:“行商做贩,难登大雅之堂。”
周围一众知客僧倏忽垂下了脑袋。
陆西泠下意识摸了摸鼻尖。
洛水桥边,她可没得罪过小公主。
盘算了一番。
可能性只有一个——小公主莫不是认出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