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火鸡面的魅力所在。
与索饼可是大有众不同。
首先便是辣度,这种地狱级别的辣让丘叶南瞬间就感受到了什么叫火烧一般的刺痛。
他被辣的双眼通红,满头大汗,可又忍不住的一口接着一口的嗦进口中。
丘叶南知道,这是猎奇心理在作祟。
他看了看红艳的餐盘,又看了看陆西泠。
怎么好像是在万花筒里看世界呢?哦,这是辣花了眼了吧。
陆西泠笑着给他递上一杯桂花饮子。
丘叶南哪里还能思考,接过来仰头就干了,颇有些“一醉累月轻王侯”的意思。
陆西泠心头暗喜:即便在上一世它也能风靡一时,更何况给这些古代土着尝鲜了?
瞧瞧被窗边上的小丘主事的吃相吸引过来的食客们,陆西泠可是能将他们的脸认的一清二楚呢。
白日里在这蹲点的,迫切的想抓出她的蛛丝马迹的,还有说她红颜祸水,给白二郎使美人计的。
……这话倒是可以当做是夸赞。
至于其他的,陆西泠选择性耳聋。
既然他们想在这听想在这看,那就让他们听个够,看个够。
“小丘主事这回知道我这道菜的妙处了吧?”
“晓得了。”丘叶南抹了把汗笑道:“我早就说陆老板凭借这些新奇吃食也能赚的盆满钵满,可陆老板偏喜欢挑战,嘿嘿,就和这‘发冲冠’一样!挑战才够劲,对否?”
陆西泠笑了笑。
队友只可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熟啊。
可若说答案只是挑战也不完全正确,谁还没点喜爱和追求了?
上一刻丘叶南的脸还红的像张飞,此时辣意退去,终于露出了个松弛的笑来。
“那也是陆老板对自己的手艺足够自信。”
“那是当然,要使天下人信之,必先自信。”陆西泠瞟了一眼别处,道:“我对我的菜有信心,知它虽貌丑却依然能得百口之好,小丘主事也难得,懂得听从本心,不像某些人,听风就是雨,连自主思考的意识都没有,可惜、可惜呀。”
丘叶南眉眼灵动,接话道:“不思考也不做何动作的已是好人耳,那些出口伤人的不更是过分。轻视而已,我们不看便好。”
陆西泠轻笑:“轻视虽无言语,其恶毒之心甚于手足。”
都是莘莘学子,若此时还听不出这话指向是谁,就白读了那些年的书本了。
可在陆西泠看来,朝堂大兴经世之学便是为了摒弃应试教育,而这些人满口礼仪道德,却连真假都不分,可不就是白读书了嘛。
“给我也来一碗‘发冲冠’。”
屋子里的食客一个接一个点名要吃这道新菜。
账房豆芽都快数不过来了。
还要刚经过门口的,听见陆西泠这一番感慨也纷纷跨入进来,当然,其中也有小部分是被广告牌吸引来的。
门外的广告牌上,童稚的化作暂且不提,广告词的字却是不错的。
“风流洒脱、柔韧有余,不像小娘子写的,反倒像是位颇老成的先生写的。”
一位白须老者站在广告牌前观摩着,身旁的随从一脸赔笑,却不敢顺着往下说着这字迹像谁。
“盘中索饼拔汉帜,壮士失色徒喧哗。”白须老者肩膀颤抖,说道:“店主人实在狭促的很啊。”
随从依旧只是笑笑,待一行人看完,个头半高的小伙子就将人迎进了酒楼中。
“老板,来一盘‘发冲冠’。”
“得嘞!”
灵敏如陆西泠,才起身便瞄到了坐在东北角窗边的几个人,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人,其余人都站在着呢。
这阵仗在天子脚下当真不是什么稀奇事,门阀世家多是主人坐着,奴才站着,主人吃着,奴才看着。
陆西泠没多在意,只是第六感隐约冒出了个头,等一声呼唤,她便顾不上了。
豆芽耷拉着脸回来,道:“没拦住,那老丈偏要坐在二殿下素日喜欢的位置上。”
“知道了,他坐就坐吧,你回去忙你的。”
说着陆西泠又往窗边眺望了一眼。
古怪。
奈何光是想也没有用,她许久没下厨,今天点火鸡面的又那么多,正经有她忙活的呢。
好在火鸡面的精髓是辣酱,辣酱是提前备好的,眼下只需要一块接一块的煮面饼就可以了。
梁辰掂量着面饼,眼神中满是惊奇。
“干干脆脆的东西竟然可以变得那般绵软。”
陆西泠觉得这话好笑。
人家的原名也许就叫干脆面?
原理就和都切条干和萝卜干差不多。
煮面的功夫,酒楼里又进来了几个人,陆西泠淡定回眸。
呦呵,敢进来了,莫不是被美食所诱惑了?
梁辰冷哼一声:“我看不像,阿泠姐在厨房里歇着吧,我去接待他们。”
“别。”陆西泠拆了围裙,笑盈盈的执笔走了出去。
“客官们要吃点什么?”
“‘发冲冠’。”圆袍学子回答的简单粗暴。
边上带着幞头的学子便没他这样深沉了,直截了当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祝兄当真要吃这儿的东西吗?”
语气不和,音量不弱,这几日生意本就没有往日红火,他这一说,周围人立马就听见了。
有不明所以的新食客抬头看热闹的,有老顾客想替陆西泠鸣不平的。
但他们都没有陆西泠的反应快。
陆西泠梨窝浅浅,道:“士必以诗书为性命,人需从忠义立根基。”
“这位郎君说的没错,这位、呃、祝郎君,你们确定要在这里吃吗?”
圆领学子斜睨着人,忍不住轻嗤了一声:“愚蠢。”
“我们又没有说你,你自己冲撞上来不傻吗?”
哦,原来是听出了陆西泠方才在阴阳他们,所以这是来……报复的?
可以,那就摊牌吧。
“郎君们误会了,我刚刚说的人需从忠义立根基,不是在说小女自己,而是在说郎君你们。”
“我是做小本生意起家,起初买过糕饼,后面也做过酒肆,救济过流民,也帮扶过灾民,我如此作为若还不是忠义的话,我实在不知郎君眼中的忠义应该是什么样了。”
姓祝的郎君不可置信的抬起眼,不再是嘲讽,也不是轻蔑,他眼神中带着震惊,还带着几分哑口无言。
陆西泠便和这样的他对峙着,心中暗道:看来这人并没有什么做讼师的本领,估摸即便登科金榜,也是个被安排到苦寒之地的命。
可惜白二郎不在,不然定要补刀一句:莫要让这妖孽祸害了苦寒之地。
对襟领的郎君还没吃辣便发冲冠了,是被陆西泠气的。
只见此人拍案而起,愤愤道:“忠义二字,非聪明灵巧的人能做得到的,有些人说话再机灵,做事再圆滑,也不过是虚伪做作的人,伪装出来的义。”
“公道自在人心!”
“人心?”陆西泠没旁的意思,她当真打心眼里好奇妖道的“传销课”都讲的是什么,这么烧cpu的吗?
“既然要问人心,郎君为何不去问问码头上务工的流民,他们哪一位是没有吃过我家的鱼汤的吗?为何不去问问一路向向南出城的百姓?他们之中大多数都吃过我家的粥饭。”
铿锵语毕,食客汹涌。
“是啊,你怎么不问问我们,为何爱吃小娘子的菜!”
“还有我,我是吴将军所建书院下的学童,若我家老板娘当真如你所说是个不忠不义之人,那我为何要跟着她!”
“还有我!我就是从南面入城的病患之一,当初若没有陆老板家的施舍,只怕我这种身无分文的人早就病死饿死了!”
“郎君呢?郎君活了这么大岁数,不知做过什么惊为天人的伟业!”
“我、我、”对禁领的男子身子摇摇欲坠,噗通坐回了椅子上。
陆西泠拱手对着一圈食客行礼。
不是女儿礼,而是正儿八经的江湖礼。
待转过头来,陆西泠铮铮道:“战书未达,战果未报,郎君便敢听从奸佞之言,郎君想问人心,不如先问问本心。”
“郎君若还是不愿意相信,我也没有办法,我就在这,郎君若又能耐将我送进牢狱,我还要感谢郎君。”
“感谢?”祝郎君死死咬着后槽牙,身子里浊气下沉,汇聚于丹田之中。
士讲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人倒是沉得住气。
“是啊,感谢。”陆西泠道:“常言道身非铁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可我若真进了牢狱,那便证明是我不忠不义才落的如此下场,那么,我又何憾于天?何怨于人?”
“说的好!”
话音刚落,门口掌声雷鸣,陆西泠别过头去,瞧见一男子身着青色官袍,头戴幞头。
是真正的四品官员。
“小民见过寺丞大人!”
寺丞?
陆西泠不大认得,却看出这人身上是气度也有,风度也有,长相清秀,妥妥的一副文官相。
祝郎君和对襟领的学子连忙站起身来,叉手道:“见过寺丞大人。”
寺丞看也不看他们,反而目光扫荡着堂屋内,等快要扫到窗角时又猝不及防的收敛了回来。
只听他中气十足道:“听两位郎君所言,两位行得正,坐的端,这样的人才委实少的很啊,如此看来,两位郎君不该呆在市井中谋求出路,应该早日中举好去大理寺卿做官才对。”
“小民不敢!”
“不敢?”寺丞刚峰一挑,呵斥道:“边关战事是胜是败,二殿下是逃是战,此事朝中已全权交由大理寺巡察,若有不服者,大理寺有权将人交给审刑院、大理寺来审。”
“二位郎君在这公然挑衅,是不服吗?”
“不是!”
对襟领的学子说着双腿颤抖,
直到这一刻,陆西泠才知道,原来这两个人今年连上榜都不曾,还真是傻读书,难怪这么容易被骗。
“我、我等只是怀疑陆氏要反!与北疆战事半点没有干系!”
彼时,周遭又是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陆西泠浑不在意。
她不是过街喊打的老鼠,她陆氏更不是颠覆朝纲的罪人,她不服,更不会怯懦。
须臾,寺丞的目光从陆西泠身上收了回来,轻嗤道:“陆中郎号令十万大军灭楚王,防海寇,蜀中陆氏更是训练出了万千精锐配合沈大人迎战北疆,怎么?你掩饰不足,还要再污蔑忠臣良将吗!”
“蜀中陆氏?那不就是先皇后的本家?”
……
“陆氏一族忠心耿耿,这是为了大周跟北疆玩命了!”
……
“我就说先皇后是个大好人!先帝不仁,更不要脸,竟然拉个女人做垫背的!”
……
议论声嘈杂,陆西泠还没从这件事的始末反映过劲儿来,就被人在旁边推了一把。
推她的人是豆芽。
等她这一晃神,眼前的两个闹事者已经哭天抢地的被押出去了。
大理寺寺丞正朝着她款款走来。
距离他们十步外的白须老丈倏忽轻笑出来,闷头嗦了一口‘发冲冠。’
果然好滋味。
“老话说冲冠一怒为红颜。如今世道变了,是红颜冲冠一怒为蓝颜了。”
侍从听了笑,弓着身体替老丈倒了一杯桃桃乌龙,神色从紧张化为了轻松。
“女儿当自强,此为大周的福气,是蓝颜的福气,亦是主子的福气。”侍从偏眼笑出了两道皱纹。
白须老丈对这话颇为受用,抿嘴乐的开怀。
别的福气他还没享受到。
但口福无疑是有了。
这样热辣辣的滋味,他可是许久都没有吃过了,大概有十几年了吧?
不大一会儿,陆西泠也被他招了过去。
“真正的帅才,哪怕遭遇不测,也能兵出奇招。”老丈笑了笑,目光和煦道:“见小娘子方才威武不屈之姿,小娘子若进兵营,也该是我大周一员大将。”
“多谢老丈夸奖,不过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大周将帅之多,非我一个小女子可比,可我这手艺也绝非将帅们可做。”
这话发在本朝虽有点违和,但陆西泠是个商人,嘴里离不开铜臭实在是稀松正常。
一句玩笑话惹的老丈哈哈大笑,笑声震耳欲聋,下一刻陆西泠觉着这人是要赏赐点自己什么了吧?
谁知,老丈笑容不减,却又问道:“小娘子在市井做酒肆买卖感受如何?”
陆西泠眨了眨眼。
这是不打赏的意思了?
还是想探听下打工人的心路历程?
陆西泠笑叹道:“生逢乱世,半生颠沛,如今海清河晏,能在太平盛世里扎根做些小本生意,小女觉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