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姜森抵达医院,将车停在停车场后,往住院部走去。
迈开步子走在人群里的他优雅矜贵,让来往路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而他的目光在触及到人群中捧着花的女孩后,放慢了脚步。
交往到现在,他好像从没有送过程登登一花半草。
来医院探望病人,是不是也不应该空着手?
这些事情,从未有人教过他,但他却下意识地在此时此刻茅塞顿开。
拿出手机,点开地图软件搜索了一番。
最近的花店距离医院436米。
软件算的是直线距离,真正走下来却远超这个数。
顶着仲春的阳光徒步走在烈日下,不知不觉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微的汗珠。
花店不大,各种花材却一应俱全。
姜森不懂花,目光在娇艳动人的花朵中游走,神情颇为为难。
“请问先生送给谁呢?是看望病人吗?”店员出手相助。
花店开在医院附近,前来买花送给病人的不在少数。
“送给女朋友。”姜森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满室的花朵上,有些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意味。
“送给女朋友的话,红玫瑰可以的。”看姜森的目光并未多作停留,店员继续介绍,“不喜欢红色,香槟玫瑰也不错。”
“我要这束,多少钱?”姜森的目光停留在冷藏柜里已包装完成的花束上。
灿烂的向日葵是花束的主角,辅助以几朵白色郁金香和三两支尤加利叶。
整束花在原色牛皮纸的包装下,显得清新、灿烂、生机勃勃又藏着些小温柔。
很像她。
“先生眼睛真好,这些白色郁金香是当季花材。我们老板早上包的,店里也只有这一束。218元。”
店员趁机彩虹屁了一番,拿出花束递给姜森。
姜森沉默着接过,她夸的是郁金香,他看中的是向日葵。
姜森第一次买花,对花材的价格没有概念,那不以为意。
他点开微信,扫码支付成功。
他看着消息走出了花店,完全不知道店员偷偷在他身后拿出手机偷拍了他的背影。
然后点击图片,发送到花店的3人小群。
小樊:【图片】
小樊:【老板你早上包的花被一个帅哥买走了。】
小顾:【正脸都没有你就说帅,我不信。】
老板:【这么有眼光的肯定是帅哥】
此时,姜森手机上程登登回消息了。
程登登:【刚睡醒,不想吃什么,你现在来医院吗?】
姜森:【嗯,我现在过来。】
程登登:【想喝咖啡。】
姜森:【好。什么口味?】
程登登:【香草拿铁,要冰的】
姜森蹙了一下眉毛,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点开网页,开始搜索“晕倒过的病人能喝冰咖啡吗?”
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
姜森给程登登回了个【好】,然后点开地图搜索最近的咖啡店。
在离花店再往前200米的地方有一家星巴克,姜森转身走去。
刚刚那间花店的店员远远看着折返的姜森,赶紧拿起手机等待时机。
在姜森的经过店门口时,她按下了快门。
虽然不是正脸,但好歹有侧脸了。反手就发在了花店群里。
小樊:【看,没骗你们吧@小顾】
小顾:【真的还8错,不知道他女朋友是不是也这么好看】
花店老板没有参与到话题里,因为这张脸很眼熟,虽然褪去了些许记忆中的青涩,但生人勿近的气质与少年感和高中时如出一辙。
她将图片转发给范玲玲,试探着问是不是姜森。
范玲玲觉得今天的“含姜森度”有点高,先是姜森主动加自己微信找自己帮忙,现在又是朋友给自己发姜森的照片。
范玲玲:【是,你看到他了?】
赵婧:【店里人拍的,他在我店里买了我包的花。是不是很巧?】
虽然整句话里没有半个表情符号,但范玲玲能透过黑色的方块字,看见许婧的窃喜。
当时被误当成程登登被姜森加qq时有多恼火,一气之下删掉他的qq就有多懊悔。
而此时,这偶然机遇产生的惊喜却能盖过上述两种情绪之和。
范玲玲已结婚生子,没了年轻时的悸动。
但赵婧依然单身,依然在念及他名时想起年少时那些长久的窥视,与偶然发生却被自己亲手断送的交集。
这点小心思范玲玲没有戳穿,只是语焉不详地回复道:
【昭阳这么大点地方,发生更巧的事情也不奇怪】
赵婧没有回复,直到她在朋友圈看见程登登晒出自己亲手包扎的花束,才后知后觉范玲玲的言外之意。
那些年,多少目光投在他身上?而他的目光始终在书山与题海,偶尔抬起头,看着的也只有程登登的方向。
程登登何德何能呢?
其实细细想想,姜森又何德何能呢?
你在青春年少时携谁入梦?醒来泪湿了枕头。却不知道,你也是某个人的梦一场,心之所往,悸动不安。
有人被爱不自知,有人爱人无人应。有人相爱,有人分手。
世间总总,满足之外仍有不满,遗憾之外更添遗憾。从无圆满可言。
赵婧高中时与程登登并没有过多交情,向来保持着同班同学的礼貌社交距离。
此时,看着程登登的朋友圈,她回复道:【好巧啊,这是我今天包的花。】
看到评论列表里出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时,程登登愣了几秒。
却也发自内心地回复道:【真的吗?好巧啊。】
姜森此时呆在程登登的病房里,她看上去比早上好了很多,尤其是在看到姜森带来的花时,眼神里有藏不住的快乐。
吴女士的脸色在姜森进来时不太好,此时看着自己女儿兴致勃勃地对着花拍照、发朋友圈、对着姜森带来的冷热两杯咖啡摇摆不定,看向姜森的脸色倒稍微缓和了些。
“登登,妈妈先回去烧饭给你带过来吧,想吃什么菜?”
她决定短暂地将女儿交给姜森去治疗,而她,只想认真做好一个母亲的角色。
“想吃糖醋排骨,其他没有了。”程登登将目光从手机上转向吴女士。
“好。”吴女士提起早上的饭盒起身,对姜森说:“小伙子,我回去给登登烧饭,她就麻烦你照看两个小时,好吗?”
两天里吴女士对姜森的第一句,没有称呼他的名字,也没有省掉称谓,而是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小伙子”,程登登心里没多想,姜森却有些感恩戴德。
“好的阿姨,您放心。”姜森回答吴女士的语气有7分客气3分感激。
“嗯。我走了。登登,妈妈走了。”吴女士道别。
“妈妈再见。”
“阿姨再见。”
程登登与姜森异口同声。
吴女士出了病房,姜森迅速坐到了她刚才坐着的位置上,看着程登登。
“感觉好点了吗?”他声音里是满满的担心。
“好多了,上午做ct医生说我没什么问题后,就好了大半了;刚刚午觉睡醒,又好了另一半;现在看到你这束花已经生龙活虎了。”程登登喝了一口冰的咖啡。
她只提身体不提情绪,他问的便只有身体无关情绪。
“那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出院?”他问道。
也许是在病房里待着没活动,程登登觉得牙关紧了下,打了个寒颤。
再看看姜森脸上细微的薄汗,她将冰的那杯递给了姜森,道:“你喝这个,我还是喝热的吧。”
姜森顺手接过,她接着说:“明天早上再检查下,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他将嘴唇印上她刚刚喝过的杯口,仰口喝了一口。
程登登看着他仰头咖啡的样子,觉得他前额细碎的刘海、他清秀的眉眼、高挺的鼻子,轻抿的嘴唇以及修长的颈脖都很好看。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衬衫,也许是有些热,双臂的袖口都卷上去了半截,露出的小臂线条明显。
他真的很好。
好到程登登低头看到穿着一套病号服、盘腿窝在病床上的自己时,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他。
姜森带来的花被她放在病床桌板上,向日葵和郁金香她都认识,姜森像纯白的郁金香,圣洁而美好,她像旁边那两三根她叫不出名字的绿色配叶。
程登登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时,他没有注意到。
而此刻,垂头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的程登登,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将手中的咖啡放在了床头柜子上,又将程登登桌板上的咖啡转移到了床头柜子上。
然后轻轻牵起她的手,温柔出声:“怎么我喝口咖啡的功夫你就魂不守舍了?”
程登登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姜森有些慌神。怎么突然哭了?
他凑近了些,抱住她。
她在他的怀抱里失声痛哭。
他轻轻顺着她的后背。
良久,她止住了哭声。
接过姜森递过来的纸巾,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擦着自己刚刚毫无顾忌释放的情绪。
“你的衬衫上有我的鼻涕。”程登登感觉好些了,指着姜森的肩膀处,边抽搭边说。
姜森被她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说起来,她这两天好像情绪波动特别大。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一会儿他需要好好查一下这种情况是否正常,姜森在心里暗下决心。
“你过来一点。”程登登对姜森说。
姜森坐回原位,程登登重新抽出两张纸巾,一点点擦着姜森的衬衫。
神情认真,不言不语,仿佛在修补稀世的珍宝。
程登登手上的纸巾都被搓得有些碎了,白色的纸屑在黑色的布料上格外明显。
程登登停了下来,她把手上残破的纸巾扔向床边的垃圾桶,然后一下一下拍着姜森衬衫上的纸屑。
他看着她的动作,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任由她的手在自己肩头一下下拍打着。
“登登你这是在干什么?羞羞的铁巴掌?”陆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已经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她觉得如果自己不出声阻止,程登登能这样拍到太阳下山。
程登登如梦初醒般看着走进病房的陆露,又看了看姜森。
前者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后者满脸心疼。
“不好意思。”程登登坐正了些,伸手向桌板上伸去,却发现咖啡已经不在那儿了。
姜森捕捉到她的动作,将床头柜上的热咖啡递给她,说:“担心你烫到自己。所以移开了。”
程登登接过咖啡,喝了一口,将咖啡放回桌板,没有说话。
陆露走到床边将窗户开大了些,一阵微风吹进病房。
程登登望着风吹进来的地方,不说话了。
具姜森在这不到一个小时里的观察,程登登这个状态,明天肯定不适合出院。他准备在吴女士回来后,好好问一问。
陆露看看程登登又看看姜森,觉得气氛很怪异,但具体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
“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这花比照片上还好看诶。姜森你眼光不错。”
陆露拿起桌板上的花端详了起来。
“嗯,一堆花里一眼看中了它。”姜森看着程登登的侧脸回应陆露。
“包花的老板也很有品味,说起来,不会真的是赵婧店里买的吧?”陆露继续找话题。
“赵婧是谁?”姜森并不认识这个人,解释说:“我在离医院最近的那家花店买的。”
陆露放下手中的花,拿出手机,点开了赵婧的朋友圈,赵婧的朋友圈封面是她那家花店的门面,店名叫“森之语”。
“是不是这家店?”陆露将照片递给姜森看。
姜森端详了几秒,点了点头。
“真是巧到家了。”陆露收起手机,感慨了一番,“不过想想也正常,还是昭阳太小了。”
陆露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神去看程登登,程登登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样。
在陆露思考要不要换个话题时,程登登突然转过头,开口道:“我想起来了,高中和我一样是学生头的人好像就是赵婧。她快高考的时候也把头发剪短了来着。”
望着程登登眼神里燃起的光芒,陆露觉得自己闺蜜此时才醒过来,而刚刚,是睁着眼睛在睡觉。
“好像真的是诶。”陆露心中的八卦情绪也被撩起,道:“等我找找高中毕业照。”
程登登翻起自己的手机:“我qq空间里有个高中相册。”
两个女生的脑袋凑在同一个屏幕前,为了第三个女生。
姜森觉得自己此刻有点多余,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才是事件的导火索。
最终,程登登和陆露确认了,就是赵婧,而且除了她和程登登,同时期班上没有其他学生头的女孩。
望着突然看向自己的两道目光,姜森有些不明所以。
“?”
为什么露出一副想要把自己架上刑场的表情?
陆露翻了翻手机,赵婧朋友圈的露脸照不多,多的是捧着一束花,露出下巴和鼻子的花花卖家秀。
好不容易找到一张,陆露先是拿着和程登登点评了一番。
“好像比以前更有气质了。”程登登评价中肯。
“她这个苹果肌肯定打过针了。”陆露眼神毒辣。
“自己当老板的人真的不一样。还是有钱。”程登登慢悠悠地说。
“你要不要看看你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你应该谢谢它们很懂事,知道你穷,所以留在脸上关爱贫困人士。”陆露对程登登说。
先是和陆露一起八卦其他女生,现在又是被陆露拐着弯一顿猛夸,程登登原本低落的情绪好了大半。
还是姐妹好,男人只会让自己精神内耗。
陆露把手机伸到姜森面前,问:“是这个女人卖花给你吧?”
姜森摇了摇头,道:“没注意看,但不太像。”
“可能是她店里员工。”程登登分析。
姜森明白一束花足以成为女人的话题,但不明白包一束花的花店老板何以被她们二人反复讨论。
程登登像是看懂了他的疑惑,慢慢悠悠地说:“这个花店的老板,是我们高中同学,也是包这束花的人,同时,也是你加错过qq的人。”
姜森点了点头,明白了其中缘由。但不明白为什么对面两个女人还要死死盯着自己。
“?”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你们三个人的缘分在后头。”陆露故作深沉地开玩笑道。
后来,当程登登再次见到赵婧,想起今日陆露的戏言,忍不住夸赞陆露“有点预言家的天赋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