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堇年下意识噎了后话,目光在大英太上皇面上流转一圈,忍不住继续嗤笑一声,“此处的确没有逆子言话的资格。只可惜,我并非你之子嗣,是以,也谈不上逆子一说。”嘶哑清冷的嗓音,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嘲讽。
却是这话一出,终究还是惹得在场大英兵卫们怔了一下,却又是眨眼之际,兵卫们便已全全回神,满身刚毅凛冽的立在原地,戒备强势的朝凤瑶一行人凝望。
“太上皇想要长生不老,又想要另找傀儡打理这破败的大英之国,呵,以此来让你继续安枕无忧的逍遥,不受国事缠身。只不过,往日你是找了个假子嗣来训练成听话的傀儡,如今,则鬼使神差的想要找真子嗣来炼造成傀儡,奈何,真子嗣并非如我这般容易拿捏,稍有不慎,自当连你自己的命都得搭进去,如此啊,太上皇思来想去,便想到了用旁人之命来牵制你那真子嗣。只可惜啊,太上皇聪明一世,狡黠一生,却终究得不到旁人真正衷心的辅佐,更得不到所谓的人情温暖,就如往年之际,你得不到心中所爱,如今,也得不到子嗣伴随,天伦而享,哈哈哈哈,这到头来啊,你终究只是个孤家寡人罢了。”
“住口!”
大英太上皇面上的所有冷笑全然敛却,阴狠的朝百里堇年吼了一句。
百里堇年嘴角再度笑出血来,模样狰狞,凤瑶忍不住低沉道:“皇上还是保存体力为好,犯不着与太上皇口舌之争,免得到时候自己累着了,连握刀的力气都无。”
百里堇年这才陡然反应过来,咧嘴笑着,目光则朝凤瑶落来,“是了,长公主说得对,在下还要手刃太上皇呢,如今自该保存体力,等会儿等着切太上皇的脑袋。”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再朝他言话,目光仅再度朝大英太上皇落去,清冷阴测的道:“这极乐殿,风景自是绝佳,位置也甚好,果然是不俗之地。只不过,本宫则无心与太上皇在此闲聊,如今本宫来的目的,太上皇自也清楚,如此,便望太上皇如实相告,这般一来,本宫也不会差人损你这极乐殿,更也会劝说大周帝王与你大英讲和,你我双方,皆大欢喜;但若太上皇不愿,甚至无心告知大周帝王身在何处,本宫自无留在此的必要,更也无与太上皇商量的必要,自当撤离,太上皇若要阻拦,本宫,便也只有与大周将士们顽强以抗了。”
“大旭长公主何必将话说得这么绝。”
大英太上皇深眼凝她,瞳中逐渐染笑,“你此番来本就是为了见颜墨白,此番来都来了,当真打算空手而归?”
凤瑶静立在原地,并未言话。
他继续道:“激将之法用在孤这里,并无用处,孤这人最不喜旁人激孤,更不喜旁人算计于孤。长公主虽有几分胆识,只可惜,若要在朕面前耍花招,倒也还没这能耐。再者,你如今虽领兵卫而来,但人数极少,寡不敌众,长公主如今,已来去不得,也无任何退路,与其在孤面前示威,还不如,服软的跪下求朕。你不是最爱颜墨白么,既是爱他,为了他在孤面前下跪,想必长公主也是做得到的,只要长公主妥协,只要你跪下求朕,朕自然会确定你是深爱着颜墨白,如此,朕倒是可当真留你一命。”
这话入耳,无疑是在故意的为难甚至屈辱她。
凤瑶心中通透,将他的话中之意也全数听得了然。
在旁的百里堇年扯着嘶哑的嗓子再度冷笑出声,“太上皇倒是好大的口气,竟还要大旭的长公主下跪。太上皇当真以为,我们此番领来的人手不多,进退不得,便只得受你控制与摆布?太上皇虽是精明,但许是也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此处乃极乐殿,乃父皇招魂的地方,倘若这极乐殿毁了什么石狮,倒了什么魂帆,亦或是灭了什么……从不曾断过火的魂灯,那时,太上皇许是该心疼的吧?”
太上皇面色微微一变,目光再度微缓的朝百里堇年落来了。
百里堇年径直迎上他的眼,沾血的面容陡然卷出几分得逞似的嘲讽,轻笑两声,“太上皇英明一世,但终究还是有软肋的不是?这极乐殿乃太上皇毕生心血,无论是此处的一花一木还是这地上的玉石,亦或是周遭的布置,假山为屏的设计,都是经过风水考究,环环相扣,一旦哪处出事被毁,这整个极乐殿的风水,怕也是要受损的。呵,太上皇不是最重风水么?不是还要长生不老,甚至还要招魂么?风水一破,许是长生不老与招魂之事都得成为空话,而太上皇忙碌一生打造的这极乐殿,也将彻底被损,所有心血,全会毁于一旦。”
说着,面上笑容越发浓烈,脱口的嘶哑嗓音则也变得越发嘲讽,“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太上皇可得三思。”
大英太上皇似是终于将他这话全数听进去了,那张冷冽的面上,也逐渐漫出了几丝极为难得的复杂。他落定在百里堇年脸上的目光也越发增了几许杀气,漫不经心出声道:“孤一而再再而三留你性命,倒是错了。自打掐死你娘亲之际,朕便该一并杀了你。”
百里堇年冷笑一声,“只可惜,当初之际,太上皇认为我这枚棋子还有用,并未出手相杀,甚至还有意诈死,任由我在禁宫内兴风,有意让我背负弑群臣,弑百姓的恶名,甚至还要让我来对付大周,从而让你隔岸观火,待得时机成熟之际再出来捡得渔翁之利。你当初,是有意让不想与大周硬斗,却又想彻底拿下大周,从而,让我这个傀儡来与大周拼杀。而你,顶着死亡之名,心安理得的在暗处调养身子,坐山观虎斗,只可惜你也没想到,东临苍那时也开始全然叛变,不曾听你之言来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了,如此,你终究还是急了,等不住了,开始从诈死中活过来,顾不得满宫之人震撼惊魂之意,亲自操刀上阵,以图彻底结束这场战役。你是想亲自斗赢大周帝王,逼得他对你俯首称臣,而后再强行让他成为你手中下一个傀儡。你也还想以满城之人的血来连造丹药,意图长生不老,千秋而留,只奈何,不仅东临苍不愿帮你,墨玄却不愿与你同流合污,无心为你炼制丹药,再加之大周帝王有意将你困死在国都,你便彻底怒了,等不及了,大肆开始掀风。如今,你终究算是胜了一半,且如今不必多想,也知你控制了大周帝王,只不过,你如此胜之不武,又满心歹毒,你当真以为,你能凭着你的心狠手辣彻底撑到最后?”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极是鄙夷的嗓音道出。
这话层层入耳,里面交织的要点极多,凤瑶满目起伏,脑中不住的将百里堇年这席话放在脑中层层的思量,一时之间,满心发紧,连带浑身上下都抑制不住的发僵。
往日便时常听东临苍说,太上皇不可小觑,不可小觑。她也一直知晓大英太上皇能掌管大英这么多年,且还能一直王权在握,从不曾被谁颠覆过,便是当初那心狠手辣的大英左相那般野心磅礴,都不曾撼动大英太上皇的皇权,如此,她自是知晓大英太上皇不可小觑,甚至手段极其了得。
只可惜,她终究还是未料到大英太上皇会如此的精明与厉害,甚至此番大周与大英对峙,恶战之事一触即发,他甚至从不曾如颜墨白那般一门心思的想要致对方于死地,而是一门心思的想着要将颜墨白彻底拿下,从而培植成他手中的另一个傀儡。
他竟然敢将傀儡的主意打到颜墨白身上!如此之人的心思,早已不是出人意料可言,而是,深得不能再深,也胆大得不能再胆大。
也是,如颜墨白这般能力非凡之人,一旦被这太上皇培植成他手中的傀儡,而后再让颜墨白为他策马在外战战沙场,那时,这天下江山,皆会全数落于大英太上皇之手。
思绪至此,心底越发了然,却也终究不曾立即言话,而是那大英太上皇冷笑一声,目光杀气腾腾的凝在百里堇年身上,阴测测的道:“极乐殿修建这么多年,各处机关密布,你以为,凭你们几人之力,也想坏孤极乐殿的风水?”
百里堇年分毫不曾示弱,竟是咧嘴而笑,鲜血染上了他的唇齿,此番张嘴而笑,满面血色狰狞,竟是越发慎人。
“只要拼死去坏,又岂能当真坏不了这极乐殿的风水?父皇虽是自信,但太过自信终是不好,毕竟,极乐殿虽机关密布,但这又如何,一旦有人损得周遭风水分毫,父皇这么的多年的辛苦,都将白费,就看太上皇敢不敢冒这险了。且我们此番前来,都是孤注一掷,本是亡命之人罢了,行事自会发了狠的去做。但太上皇不一样,如今这极乐殿乃你的命根,容不得半分闪失,如此,太上皇且想想,此际是说出大周帝王行踪,让我们面见大周帝王之后,再顺你之意坐下来好生谈谈,还是,太上皇也要孤注一掷的围攻我们,到时候,我们顽强反抗之际,倘若伤及到这极乐殿的风水,太上皇后悔都来之不及。”
依旧是冗长的一席话,只是这回,这话似是全然涌入了太上皇心头,一时之间,竟令他眉头微蹙,连带面色都略微有些动容。
他也并未言话,仅是恶狠狠的将百里堇年盯着,两方皆未再出声,徒留气氛缄默,阴沉厚重。
待得半晌之后,大英太上皇终是稍稍松了面色,目光朝百里堇年与凤瑶身上扫视一圈,淡漠阴沉的出声道:“颜墨白如今双腿已无法行路,你二人若是要见,便随孤来。”
凤瑶瞳色抑制不住颤了两下,兀自镇定,“他究竟在哪儿?”
“就在这殿内。大旭长公主若要见,自行进来与他相见便是。”大英太上皇并无耽搁的回了话。
只是这话刚落,不待凤瑶反应,殿内便蓦地扬来一道嘶哑大吼,“墨白未在这里,长公主快去地牢救他,快!”
这嗓音极是仓促,也极是年迈沙哑,俨然是一位年事已高的老者嗓音。
凤瑶神色猛变,也不待大英太上皇反应,抬手拎了身旁不远的东临苍便开始朝旁而蹿。
“方向错了!地牢在方才假山的后方,快!”
紧急之中,百里堇年紧着嗓子道话,凤瑶蓦地改变方向,猛朝原路返回,在场大英兵卫当即来追来,则被在场大周兵卫全全围住。
瞬时,两军挥剑而起,短兵相接之声层层杂乱阴狠。
凤瑶顾不得身后,猛的提气飞身,迅速而离,则是空档之中,百里堇年再度道:“若在下未听错的话,方才殿内传出的嗓音,该是公孙世家家主的嗓音,也是大周帝王的……外祖父。”
是吗?
颜墨白今日为了公孙世家那些人的性命妥协,如今之际,公孙世家的家主为了颜墨白的安危而吼话?如今虽确定不得那老者的话是否是真,但如今的确毫无退路,只得孤注一掷的去豪赌,去信任。
只因,她太担心颜墨白出事。
大抵是心境波动太大,浑身竟也是莫名力气大增,带着百里堇年也越得更快。
身后刀光剑影,声响嘈杂,一道道惨呼与皮肉裂开之声也是四方交织。凤瑶却顾不得这些了,仅是猛的前冲,而待行至假山后方,正要质问百里堇年这极乐殿的地牢何处,却是未及言话,百里堇年已猛的推开她,低哑道:“瑶儿姑娘,这边。”
嗓音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转身踉跄的奔跑,待靠近假山之后,努力搬动了一处石块,而后举着石块镶在了身后假山的一处空穴里,随即扭头朝凤瑶望来,满目的欣慰与亮光,“瑶儿姑娘快来!”
这话刚出,他身侧的那处假山,竟开始轰隆而动,顷刻之际,假山山脚竟破开了一个地洞。
凤瑶满目复杂,百里堇年却不再朝她言话,而是拼了命的开始用力将方才他搬动的那块石板取出,猛的震碎,却也因内力陡然耗损,整个人越发脆弱,待喷出一口血后,整个人便彻底软倒在碎石上,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