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嗓音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担忧,这番话也无异于苦口婆心。
初到这东临府,倒是不曾遇见过这般热心肠之人,却也正是因此人太过热心,是以,才让她越发生疑。毕竟,她与他的确不相识,本为陌人,这人若不是骨子里极是良善慈然的话,那便是一切都在刻意的伪装了。
只是此际,一切事态着实如雾里看花,她笃定不了这人是否在做戏,也笃定不了这人是当真纯透良善,是以此际,纵是此人言语周到,语气和善,她也不得为信。
“公子心意,我已领,只是前路还是由我自己走为好,待得遇上个婢子了,我便能问路了,告辞。”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按捺心神,低沉无波的回了话。
那人则道:“今日是东临夫人大寿,东临府极是重视,所有侍奴该是都在礼堂那边伺候了,是以姑娘若要遇见个侍奴问路,许是极难了,若不然,你我二人一道过来,也不会一个侍奴都不曾遇见。”说着,嗓音微微一挑,仍还是那话,“姑娘还是与在下一道回湖边等吧。东临府的确机关重重,且四下还埋又蛊物,便是在下也不敢多下擅闯,望姑娘定要信在下这话,在下与姑娘无冤无仇,绝不会害你。”
凤瑶满目幽怨,心有执着,全然无心多言,甚至也不待他尾音落下,便已踏步往前。
那人叹息一声,目光在她脊背扫了几眼,终是再度踏步而来,继续跟随。
凤瑶回头扫他一眼,他则略微无奈的朝她缓声解释,“姑娘执意往前,为防姑娘落单受危,在下也只得跟随而前了。且姑娘也是寻路,在下也是寻路,既是如此,要寻便一起寻吧。”
“你不去湖边等你随从了?”
凤瑶眼角一挑,淡然回头过来,低沉沉的问。
“不等了,反正在下也记不清来时的路了,姑娘又不愿将在下送回湖边,是以此番,在下便也只能跟随姑娘一直往前走了。许是当真运气好能遇上个侍奴,那时便能问路了。”
他这话说得极为认真,语气隐约卷着几分无奈与叹息。
凤瑶心口嘈杂肆意,纵是对此人抵触连连,却终究还是无法不顾一切的与此人大打出手,逼退于他。毕竟,此人身份成疑,不可随意恶对,再者,此番还未抵达礼堂,也还未认清大英左相是谁,是以在这之前,她不想在此地大肆生事。
两人一路往前,凤瑶若走得慢,身后那人便跟得慢,凤瑶若走得快,那人便也追得快。反正无论如何,纵是道路弯弯拐拐,错综复杂,那人依旧是保持五米的距离紧紧跟着凤瑶,全然甩不掉。
待得再度前行片刻,两人踏上了一条蜿蜒的廊檐,廊檐四处都是鲜花藤蔓,通幽僻静,却又清雅十足。
“在下记得此处廊檐,这廊檐周围的花都还是东临苍那小子亲手摘的。”
正这时,那人突然上前行在了凤瑶身边,略微扯着嗓子醇厚道。
凤瑶神色微动,兴致缺缺,无心言话,则是正这时,那人笑盈盈的扭头朝她望着,忙道:“姑娘,在下若未记错的话,礼堂应该就在这廊檐的周围不远,像是穿过了一条竹林小路,便可直接抵达礼堂了。”
竹林小路?
他这话倒是惹得凤瑶注意,凤瑶瞳孔一缩,目光瞬时朝庭外四方一扫,却是透过花丛缝隙,隐约见得北面之处,似有竹林。
她面色微微一变,抬手朝那竹林的方向一指,“公子且看看,那个方向便有片竹林,你可有印象?”
不待凤瑶的尾音全数落下,那人便下意识转头循着凤瑶的指尖望去,则透过廊外的花丛,果然是瞧见了一片竹林。
瞬时,他面上也陡然漫出了几许悟然,急忙点头,“该是那处。在下还稍稍有印象,那竹林外有片灰不溜秋的花,该就是那个方向了。”
凤瑶微微点头,足下一转,顿时朝那方向而去。
男子也急忙跟随,速步在侧。
却待二人刚好踏入那片竹林中的羊肠小道,瞬时,林风陡然而来,四方莫名扬来诡异的沙沙之声,气氛也蓦地压抑紧烈开来,无端透出了几分剑拔弩张的紧然之气。
凤瑶指尖一紧,捏稳了袖袍中的匕首,满身戒备,奈何身旁跟随之人似是浑然未觉周遭气氛的怪异,整个人面上也绽出欣悦,足下竟比方才还要加快几分,眨眼便窜到了凤瑶前面带起路来。
“姑娘,就是这条路。待穿过这条路了,我们便可抵达东临府礼堂了。”
他似是有些等不及,欣悦之至的朝凤瑶笑盈盈的道话。
凤瑶眉头微蹙,目光再度在四方扫视一番,低沉道:“公子且小心,我瞧这竹林,许是不安生……”
她嗓音压得极低,语气也极是戒备,却是后话还未道出,突然,林中周遭的沙沙声越发剧烈,顷刻之际,地面上那些堆积的枯叶里,竟陡然有密密麻麻的东西爬出。
那些东西爬出的速度极快,沙沙作响,凤瑶陡然下意识的噎了后话,定睛一望,才见那些四面涌动爬来的东西,竟是吐着长长信子的乌黑之蛇。
是蛇!
且那些蛇皆是三角的脑袋,模样凶狠,若被这些蛇咬上一口,怕是得当场毙命。
凤瑶心口刹那沉下,来不及多想,内力猛的一提,身子也陡然飞身而起。
“姑娘,莫要跃至竹子上,容易触动机关!”
正这时,那满身颀长修条的男子扯声大吼,然而这话刚出,凤瑶便已全然站定在了身旁的一棵竹上,未待飘动的身子站稳在竹子上,不料腿脚仍如前一刻那般突然似是触断了什么,顷刻之际,林中周遭再度有冷冽的破空声簌簌而来。
她面色越发一沉,意料之中见得林中各处有利箭飞出,她眼睛稍稍半眯,瞳色陡然阴狠,随即身子再度半空翻身,待险险躲开一批利箭之后,大批的劲装黑衣人,再度从地上钻了出来,甚至有些人钻出之际,头顶还顶了一条长蛇,且那长蛇也在大肆撕咬他的脑袋皮肉,然而那些人也如不自知一般,手中长剑一横,满身煞气的朝凤瑶袭来。
此番遇袭,除了地面多了长蛇之外,其余之处,全然与上次受袭一模一样,先是利箭,后是药人。
凤瑶瞳孔骤缩,第一反应便是迅速朝礼堂跃去,同时之间,地上那男子已是再度横了玉笛,吹了笛声,那笛声紧烈尖锐,却仅能震爆地面的长蛇,吓得剩余的长蛇奔逃避命,奈何不知为何,他此番的笛声,竟是对围攻凤瑶的这群药人毫无用处。
十几名药人齐齐朝凤瑶围攻,凤瑶早已是前进不得,身子也蓦地从半空跃下,只是待即将落地之际,她卯足了劲儿的腾身而动,强行跃到了那地面男子的身后,随即下意识将后背贴上他的后背,阴沉沉的问:“笛声对这批药人无用,你可还有其余法子?”
尾音还未落下,药人已围拢而来。
那男子也来不及言话,便只得挥动手中玉笛,与凤瑶一前一后的开始拼杀。
“照理说在下的笛声是能震住这些药人才是,只是不知突然之间为何就对这些药人无用了。姑娘且莫要着急,顾好己身,容在下多想想。”
仅是片刻,他趁着打斗空档朝凤瑶回了话。
这话入耳,却令凤瑶心头生恼。
关键时刻,这厮的笛声就这么恰到好处的不管用了!
“你得想多久?”
她强行按捺心绪,阴沉沉的问。
“不知,许是半刻,许是一个时辰。但姑娘莫要着急,无论怎样,在下都会想出应对之策。”他并无耽搁,紧接着凤瑶的话便出了声。
凤瑶眼皮都开始抽了起来,对他这话着实不敢入耳,更不敢苟同。
求人尚且不如求自己,是以此番将希望寄托在这人身上自是无用,自当是卯足了劲儿,先行将这些药人斩杀才是。
思绪至此,手中动作便也越发阴狠,只是这些药人的武功全然不弱,再加之群攻而上,是以双拳难敌四手,打斗起来,凤瑶终还是有些吃力。然而越是如此,心底的逼迫之感便也越是强烈,从而破罐子破摔之中,她内力越发狂涌,手中动作招招狠毒。
大抵是内力太过涌动,招数慎人,此番倒终是有些效果了,出手的匕首也能强行斩断药人手中的长剑,只割药人脑袋。
药人闪躲不及,尸首分离,那毫无血色的身子,终是全然倒了下去,凤瑶心底略生宽慰,打斗也略微顺手开来,却待再度杀了三个药人之后,浑身力气竟用尽,不仅手中的动作逐渐迟缓,连带心口也莫名的揪痛开来。
她脸色再度一变,心底暗叫不好,却是疏忽之间,一名药人手中的长剑,竟已近在咫尺。
她瞳孔骤缩,双眼陡然崩出阴狠之色,整个人正要后退,奈何已是来不及,待得那把噌亮的长剑即将要刺入她的心口,千钧之际,那醇厚如风的男子竟已闪电过来,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指尖蓦地捏住了那药人手中的长剑。
瞬时,长剑被他捏得顿住,那锋利的刀尖,惊险万重的停在了离凤瑶心口一毫之距。
凤瑶心口陡跳,面色微白,但却反应及时,抬脚猛起,阴狠朝那药人一踢,瞬时,药人狼狈的后退摔地,却是此举越发惹怒在场药人,使得他们越发朝她二人猛攻。
“姑娘快逃。”
身旁男子蓦地道了一句,抬手便似要将凤瑶推出人圈。
奈何药人们却袭得紧烈,分毫不待他的手触碰到凤瑶衣袂,便已再度围拢而上。
凤瑶满目阴沉,心口的揪痛越发严重,她手中动作全然滞缓,纵是心有狠烈,但手中的动作却全然跟不上心思,一举一动之间,也给了药人们诸多空子,若非那满身颀长的男子尽力护在她身后,她早已被药人们乱剑刺中。
“姑娘且再撑一会儿。”
正这时,那男子仍在担忧出声,语气略微宽慰,但下手动作也比之前阴狠用力不少。
至少这回,他掌风极为凛冽,手中不知从哪儿捡起的长剑也剑术高妙,纵是药人人数不少,但这男子打斗之间,竟也不曾太过劣势,甚至于,待得打斗半晌,他似是终是有些不耐烦了,那本是纯雅俊美的面容,也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几分恼怒。
是的,恼怒。
凤瑶眼风将其扫望,将他面上的恼怒之色看得清清楚楚,正待心有起伏,却是刹那之际,那男子竟陡然推掌,浓烈的掌风配合着莫名而来的空气震动声蓦地大起,瞬时,药人们瞳色极为难得一变,不及反应,身子便骤然被掌风震出老远,而后以一种极为狰狞的姿势揉捏落地,随即四肢挣扎翻动,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了。
凤瑶面色一变,瞳色震住,那满身修条的男子却分毫不作耽搁,掌风再度而起,这回,则是朝着袭击凤瑶的两名药人挥的。
刹那,浓烈的掌风陡出,那剩余两名药人也蓦地被震倒在地,倒地不起。
一时,周遭气氛终是沉寂了下来,全然平息,似如大风大浪过后的诡异宁静。
那男子不说话,也不动作了,整个人静静站在原地,似如累了一般,大口喘气。
凤瑶也逐渐松了口气,眼中抑制不住的蔓出释然,却是目光微微逡巡,则见脚边正落着一枚玉佩。
那玉佩,色泽上乘,形状别雅,玉佩下方还吊着大红的流苏,极是喜庆好看。
她瞳孔缩了缩,兀自将那玉佩捡起,正待仔细垂眸观望,却是正这时,道路尽头,竟陡然有大批仓促的脚步声迅速而来。
凤瑶捏紧了玉佩,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下意识循声一望,待得沉默片刻,正要闪身而避,不料突然间,那满身颀长修条的男子缓缓回头过来,咧嘴朝她笑了笑,略微疲乏后怕的朝她问:“姑娘可曾受伤?”
凤瑶身形微顿,凝他一眼,便干脆摇头,随即正要再度离去,却是正这时,那人竟突然伸手过来恰到好处的扣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东临苍那小子都领人过来了,无论如何,姑娘都该留在此处与在下一道对他讨要说法的。毕竟,方才我们可是差点死在他东临府,此番无论如何都是要让那小子付出些代价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