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瑶心里有数,思绪层层浮动,各种揣度之意在心底与脑海肆意升腾缠绕,莫名之中,似有一种答案即将要彻底水落石出一般。
却也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薄唇一启,再度平缓自若的道了话,“听一个,曾经与我一道出生入死的边关守卒说的。”
他嗓音极是缓慢随和,自然而然,并无半点的起伏异样之意洽。
然而这话入得凤瑶耳里,瞬时之际,却是莫名的引出了一片失落。
是吗?
听一个边关守卒说的?如此说来,最开始这颜墨白便是以这等方式听说了她孤身凤瑶?
凤瑶沉默片刻,终是再度按捺心神,缓道:“往日之事,我已记不得了,但那位边关守卒如此评判于我,倒是让我诧异了些。毕竟,往日少不更事,行事刁蛮,在京中的名声并不好,是以,能有人如此评判往日那般的我,倒也是难得。”
说着,下意识的又问:“如今那人可还在?”
颜墨白缓缓摇头钤。
凤瑶目光微微一紧,心底顿生怅惘。
也是了,边关守卒时常历经战乱,沙场点兵,若非有过人的本事,岂能回回都在刀尖上化险为夷。
却是正待如此思量,颜墨白那平缓幽远的嗓音再度缓缓而来,“他如今可还在,我倒也不清楚了。只因,当年我晋升去了大旭京都,便从此之后,与那人断了联系。后来,自打我见了你,才觉,那人啊,许是对你言过其实了,凤瑶你虽生得清秀,但那脾气,当真是暴躁如雷,甚至,我好心在行宫刺激于你,让你吐了淤血,你马不停蹄回京之后,便开始算计我的银两。如此恩将仇报之人,倒也只有你,是以啊,凤瑶你说,当初那人,可是对完全被你表象所惑了?且他若见得你真性情了,他许是会抑制不住的对你退避三尺呢。”
这话越到后面,便越发懒散自若的卷了几许调侃。
只是这话落得耳里,自然不是凤瑶所喜。
纵是往年少不更事不堪回首,但至少如这颜墨白所说,她终算是救了那守卒不是?且恩情为大,想必那人即便见了她真性情,自然也该是敬畏有加才是,何来的退避三尺?
她姑苏凤瑶,似是尚且还未达到令人狰狞心恐的境地才是。
“往事,我的确记不得太多了,只是当年的确不更事,后随着国师去了道行山才稍有好转。只是未料到,在道行山清修清修,日日都盼着归宫,却不料真正归宫之日,竟是……”
话刚到这儿,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噎了后话。
心有起伏,一股股复杂波动之感也在心底层层的摇曳盘旋。
凤瑶抑制不住的垂头下来,目光瞬时黯然无光。却也正这时,一只略微凉薄的手缓缓伸来,似要给她宽慰一般,略微有力的将她的手裹入了他掌心。
凤瑶蓦地回神过来,目光起伏,奈何,颜墨白的手指太凉太凉,甚至于,连带他的掌心都是凉薄一片,毫无半点温度。
“你手怎还这般凉,帐中已放了几个暖炉,你竟还不觉得暖和?”她蓦地敛住心神,抬眸凝他,当即而问。
他则笑得云淡风轻,“我身子历来如此,便是暖和了,手脚也仍是冰凉。”
凤瑶半信半疑,深眼凝他,“便是如此,但也不会这般凉才是。”说完,便又想为他把脉,他则抬手而起,将她的另一只手也握住,缓道:“我身子的确本是如此,往日我牵你时,你也该是知晓的。”
凤瑶眉头一皱,他手指冰凉之事她自然知晓,但往日他的手也未冰凉到这种程度才是。况且,此际这帐中还有这么多个暖炉,便是颜墨白是个冰块,此际也该是被烤热了才是。
心思至此,一股股复杂与担忧再度升腾而起。
突然间,伏鬼昨夜之话也再度在心底盘旋上涌,凤瑶浑身都稍稍僵了几许,目光复杂,思绪缠绕起伏,压制不得。
却是许久,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再度道:“凤瑶。”
他唤得有些轻,却还是瞬间扰了周遭的沉寂。
凤瑶应声回神,抬眸观他,却待目光刚刚触上他的脸,他便自然而然的垂头下去了。
“此番大英之行,生死不定。”他薄唇一启,平缓而道。
凤瑶又是一怔,未料他会突然言道这话题,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缓道:“我知晓。只是,大英虽是龙潭虎穴,但你我若同心协力,许是终能化险为夷。你本是福大命大之人,定也能在大英全身而退。”
他瞳孔微微一缩,只道:“往日我便将所有好运用尽,许是这次,便没那般好运了。”他这话极低极低,似如喃喃自语,然而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仍是清晰之至,凤瑶心口微紧,继续道:“未知之事,想那么多作何。你颜墨白终是大福之人,自也能安然而立,化险为夷。”
颜墨白勾唇而笑,点点头,“希望如此吧。只是,前事不定,凶险不定,我如今,倒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凤瑶兀自沉默,静静而候。
他继续道:“这么多年来,我鲜少为自己活过,而今大险之前虽不该想这些,但我仍是,想自私的成全自己一回。”说完,稍稍抬头,那双落在凤瑶面上的瞳孔顿时深邃如潭。
他如此突来的反应,倒让凤瑶有些措手不及,凤瑶挑眼望他,终是开门见山的问:“你想如何成全你自己?或是,你如今,可是有其余心愿了?”
他深眼凝着凤瑶,点点头,未言话。
凤瑶候了片刻,眼见他仍是不言,便叹息一声,“你有何话,便与我说便是。许是,你之心愿,我也能帮你实现。”
这话刚落,他便接声而道:“我这心愿,的确只有你能帮我实现。”
凤瑶一怔。
颜墨白鲜少以这种认真的态度与她说话,却也正是因为这种态度,才知颜墨白心底之事,绝非简单了。
凤瑶也下意识坐端了身形,径直迎上他的眼,“你要我帮你实现什么?”
虽心有揣度,但至少,颜墨白能将心事说给她听,于她而言,自然也算是一种欣慰。她最是不喜他诸事都将她排除在外,诸事都提前为她想好,甚至于,她也全然不喜被他全全藏在羽翼下的安稳,她也非贪生怕死之辈,是以,情义至此,自然也是想与他并肩而立,分担他身上的担子。
是以,大抵是昨日的促膝之谈起了效果,而今,这颜墨白终是开口与她说心愿了。
心思至此,面上的复杂之色也逐渐消却,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发放缓。
奈何,颜墨白仍是并未立即回话,那张俊雅风华的面容上逐渐有挣扎之色滑过,却是半晌后,他终是将目光稍稍挪开,不再朝她对望,随即薄唇一启,幽远平缓而道:“如今大旭京都之中,有许儒亦打你主意,便是那柳襄,也要口口声声入你后宫,侍奉于你。”
他仅是道了这话,显然是话中有话。
凤瑶心有叹息,缓道:“我对许儒亦与柳襄并无男女之意。”
“我知晓,只是,世事沉浮,诸事不定。我并非是担忧你日后会与其他人如何,而是,我担忧此番大英之行,我丧于非命,徒留你一人归得大旭。我颜墨白此生茕茕孑立,本是无牵无挂,但我终还是不舍于你,且我这人也是傲气之至,我好不容易与你在一起了,若我未能真正与你厮守,我自然,也是不喜外人与你厮守,甚至,照顾你。”
凤瑶眉头一皱,本是稍稍松懈的心再起波澜。
她着实不知颜墨白怎突然就说到这个了,她仅是急忙低沉着嗓音回道:“大英之行,你定不会有事,再者……”
这话一出,却是后话还未跟着道出,颜墨白便握紧了她的双手,出声将她的话打断,“凤瑶。前事不定,你我皆预料不得。但我拼尽一切都是会护你安好,而我之性命如何,终是未知。我与大英有大仇,若不能毁得大英皇族,我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你不一样,你入得大英拿到幼帝解药后,你便可回大旭,也必须回大旭,我也定会差人安然将你送回大旭,是以,你我虽可并肩战,但你终不可为我挡尽一切风雨。我也不愿你为我拼斗狼狈,我只是想,想你记住我。便是我有何闪失,性命不在之际,我也想你记着我,不愿有外人取代我来照顾你。”
他嗓音仍是极低极低,然而入得耳里,掀起的波澜却层层壮烈。
她最是不喜这般沉重的话题,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好生面对。
她也一直都想着天下大安,想着颜墨白能安然而存,奈何,现实就是这般无情逼人,此番即便他放下一切不入大英,她姑苏凤瑶也得不顾一切的入得大英。
命运如此,枷锁重重,终是挣脱不得,只是,心底终还是脆弱了些,此番不过是听得颜墨白这番话,便会悲从心来,极为难过。
她指尖蓦地一动,这回却是反手将他冰凉的手裹在了她温热的掌心,只奈何,半晌之后,他的手似如裹不热一般,仍旧还是最初那般凉薄的温度。
“你莫要多想了,此番大英之行,你我皆不会有事。”说着,咬了咬牙,强行按捺心底的悲凉与起伏,继续道:“再者,便是你当真有何闪失,我也不会对其余之人生情。我本是历经过情劫的,心早已是支离破碎,而今那破碎的心既是被你修好,自然也会只记得你,挂念你。我也不会让任何人照顾我,若是我此番能拿到征儿解药,我会好生治好征儿,好生治理大旭,待得征儿成年,我会将一切都交给征儿,而我,再寻一处僻壤之地,安然而活,连带你的那份性命,一起安然的活着。”
这话本为假设,只是待得全数脱口而出,才觉心底越发震撼不平。
她不曾想过日后之事,也从来不愿去多想,只因心有抵触与在意,是以便也不敢去多想。
但有的事终归还是要想好,有些突发之兆也会随时发生,是以,倘若此番之行当真只有她姑苏凤瑶能安然脱身,她定不会如他所忧的那般会移情柳襄或许儒亦,她定该会,满心悲伤,一生孤独。
她会挂念他,会记得他。甚至,她的屋子里会挂满他的画像。
她也会尝回摄政王府,去一点一点探寻他往日的一切,只是,那曾经成亲的喜屋,便是蜘蛛缠绕,灰尘落满,她许是也不会让人去打扫,不会让人去碰,甚至连她自己,也都不敢入得那喜屋半步。
世人皆道,情字磨人。
是了,情字的确磨人,只因人皆有生死,其中一人若是先走,剩下那人,定当肝肠寸断,支离破碎,孤独寂寥。
那该是何等的凄凉与悲伤,此际便是稍稍一想,心口便似在发紧发痛,承受不得。
她浑身都开始发僵,一股股复杂畏惧之感在心底缠绕。也是突然间,此番才再度明白,原来,不知不觉之中,便有这么一个人,早已,入心。
也原来,有这么一个人,能撼动她姑苏凤瑶的所有淡定与从容,甚至于,将她的所有坚定与勇敢,击得轰塌破败。
“我方才之言,仅是虚设,但只要我在你身边,你绝不会有事,我会护你。”待得半晌,她才强行按捺心神,再度极是认真的朝他补了一句。
而待这话落下,颜墨白便薄唇一启,再度道:“凤瑶心意,我自能命了,但我,又如何能让你独自而过。”
凤瑶眉头深锁,一言不发。
则是片刻,颜墨白身子微微倾身斜来,越靠越近。
凤瑶僵然而坐,满心复杂与怅惘,一动不动。
则是片刻,他的鼻尖终是稍稍止在了凤瑶鼻尖的咫尺之距,如此近的距离,凤瑶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呼吸,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稍稍浓郁的墨香。
她本是怅惘的瞳孔终是抑制不住的颤了颤,心口也莫名的陡跳而起,压制不得。
“凤瑶。”
正这时,他薄唇一启,低声而唤。
不知为何,这短促的二字入得耳里,竟突然像是卷了种莫名的磁性,仿佛要从耳里强行钻入心底一般。
凤瑶浑身越发而紧,低声而应,“嗯。”
这话一摞,他脸颊越发靠近,随即面容稍稍一侧,那高挺的鼻尖陡然从她的脸颊擦过,瞬时,待得她瞳孔越发骤缩之际,两片略微温润之物,恰到好处的落在了她的额头。
她浑身抑制不住的一颤,心口的所有思绪与镇静陡然崩散,却也正这时,他并未离开她分毫,反倒是脸颊稍稍下移,与她鼻尖贴着鼻尖,那鼻下的呼吸微微卷着墨香,骤然被她呼吸入鼻,随即,层层厚重的气氛里,他薄唇一启,再度道:“我的确怕你移情别恋,也怕你无人照料,孤独终老,是以,凤瑶,趁我还活着,我们……要个孩子,如何?就让他,代替我来陪你,他长大了,也会如我般护你。他乃我的延续,他以后,定会护好你,只是,凤瑶且要记住,莫让他长成如我这般嗜血成性之人,就让他,安然成长,便是做个文弱书生,只要他体贴你,也是极好。”
这话一字一句入耳,震得凤瑶脑海发白,整个人都全然呆住。
她一动不动的坐着,空白的心再紧蹙的跳着。
从不曾想过,这番话,他会在这时候说出来,也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颜墨白也会有如此担忧之事。
只是,她该如何,该如何,该如何……
待得心神刚刚恢复,所有思绪便将那一方方空白彻底填满,仅是刹那间,脑海凌乱,心,也凌乱如麻。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面颊再度一斜,瞬时,他那温热的唇瓣,恰到好处的贴上了她的,而这回,他的唇瓣则贴了她的唇瓣,动作极其小心翼翼,也生疏至极,待得贴上后,他便不动了,待得许久后,他才开始唇瓣而动,而后,一点一点的撬开了她的唇瓣,撬开了她的牙关,随即,极是珍重小心的缠绕。
瞬时,嘴里温柔密布,似如浑身上下,都是他的墨香。
她脑袋再度轰然而白,心跳猛烈,似如要跳出嗓子眼。
则是片刻,她当即坐不住,浑身瘫软乏力,整个人蓦地一倒,他则陡然拉她,瞬时让她恰到好处的倒在了他怀里,随即也不待回神反应,他已起身将她打横抱起,而后缓缓踏步,朝不远处的床榻而去。
烛火摇曳,四方之处,光影重重,幽密尽显。
沉寂无波的气氛里,尽数是衣袂窸窣之声,而后,待得衣袂声彻底而歇,随之而来的,则是一路小心翼翼的落吻声。
帐外,冷风浮动,伏鬼与一众御林军们静静而立,犹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待得许久,伏鬼才将指尖的瓷瓶收好,刚毅煞气的面容,终是松得不能再松。
“今夜,主帐不必再守,且散了。”待得许久,帐内的烛火被全数拂灭,伏鬼回神过来,薄唇一启,低低出了声。
在场精卫们皆是一怔,面露难色,目光纷纷朝伏鬼袖袍望来,犹豫片刻,终是有人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问:“皇上差我们寻的那药……”
不待精卫将后话道出,伏鬼便正了脸色,锋利的目光朝那精卫一扫。
瞬时,精卫顿时被伏鬼那满是煞气的目光怔住,下意识噎了后话。
伏鬼冷眼锁他,继续道:“长公主终是有情有义之人,皇上与长公主两相恩爱,根本不需外药来辅。”
说着,神色微动,似如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再者,宣告所有精卫,今夜之后,务必都得对长公主改口,恭呼娘娘。我大周皇上的挚爱,我大周的国母,自当我大周精卫好生恭敬维护,爱戴长存,此事,可记下了?”
“属下记下了。”精卫们纷纷面色一变,当即压着嗓子而应。
伏鬼扫他们两眼,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踏步而远。
夜色沉寂,冷风簌簌,然而便是如此,凤瑶与颜墨白双双极累,酣睡不醒。
两人一直睡到翌日三竿,凤瑶才稍稍初醒,只是待得神智回笼,才突然发觉,浑身酸涩难耐,甚至连手都难以抬起分毫。
浑身全然接触着被褥,毫无遮拦,被褥下的自己是何等光景,此际不用想便已清晰之至。
昨夜癫狂一宿,历来不知,颜墨白动作虽是极为生疏,小心翼翼,但身子骨仍还是痛的,只是,此际心底之中,并未有任何大起大落的惊愕与羞耻,更多的,则是一种恢复平静的沉寂,甚至,莫名的安稳。
她甚至也还能清晰记得,当时彻底两相而合之际,颜墨白极是迷离的望她,一遍一遍风风稳她的眉眼,那薄唇之中,虽是溢出了几声欢合粗哑之叹,但更多的,是一遍又一遍朦胧却又极其想要认真而唤的‘凤瑶’二字。
此生之中,无数百回听人唤过这二字,却是直至昨夜,才会觉世上仍还有人,竟能将这二字唤得如此情深意切。
为他要个孩子是吗?
他许是当真怕了,怕他一去不复返,怕她真正会如她言道一般孤独终老。他终是了解她的,能将她的性子揣度得一清二楚,但若,他当真有何闪失,她便虽有心追随亦或是孤独终老,但若有孩子在身,她终还是得拼了命的坚强活下去吧。
他如此之为,看似似在担忧柳襄与许儒亦趁虚而入,看似是在为她以后考量,但她仍还是知晓的,他如今最确切的目的,便是不想让她随他一起并肩作战,不想让她陪他一起死在大英。
毕竟,若是身有他的子嗣,无论如何,她都得掂量而行,即便她不愿苟活,但她终归还是想为他护住他的血脉。
人啊,一旦有了心系之物,便会不弱最初那般不顾一切的勇猛了,而这颜墨白,便也恰巧算准了这一点,而她姑苏凤瑶啊,也全然陷在了他的柔情与蛊惑里,慢慢被他的温柔蚕食掉所有的震惊,而后,甘之如饴的,为之沉沦。
他就是这样决绝之人,也历来都是这样的人,一旦做了什么决定,便会用尽手段不让人来违逆,却也偏偏是如此强势之人,在她眼里,却越发惹她心系与心怜。
“醒了?”
思绪翻转,各种思虑皆在心底一遍一遍的过着。
却是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耳畔扬来了一道低哑磁性的嗓音。
那嗓音极是沧哑迷人,不风情,却又像是自带勾人。
凤瑶下意识敛神回神,侧眸一望,便见枕畔之人,已是掀了眼。
此际,他那俊逸的面容略微染着几许温柔,而那双落在她面上的瞳孔,则稍稍夹杂几许初醒过后的朦胧,甚至,也不待凤瑶回话,他手臂稍稍用力,再度将她往他怀里拢了拢,随即下颚抵在她额头,低声道:“怎不多睡会儿。”
凤瑶缓道:“醒了便睡不着了。”说着,眉头微蹙,欲言又止,却是终归未再言话。
颜墨白目光越发的清明,凝她片刻,平缓而问:“昨夜可是弄疼你了?”
凤瑶微微摇头,仍未言话。
颜墨白也跟着沉默一会儿,随即薄唇一启,终是再问:“昨夜之事,你可会怪我?怪我,擅做主张的要你。”
这话入耳,微微在心底卷了几许涟漪。
凤瑶再度摇了摇头,深呼吸一番,只道:“并非是怪你,而是,在忧日后的路。”说着,稍稍抬眸起来望他,目光迎上他的眼,继续道:“出发大英在即,我只是担忧,日后身子略有变故,到时候,我不得不面临某些艰难抉择。”
他并未言话,目光仍极是仔细的在凤瑶面上逡巡打量。眼见凤瑶面上当真未有半点后怒之色,他终是全然放心下来,越发小心翼翼的将凤瑶搂紧,“不会。日后也不会有任何变故,我不会让你历经风雨,你信我。”
此番之中,这厮仍还是表露出他的本意了,如此看来,她也的确猜得未错,无论她这两日如何与他攀谈,他都是未将她的话听入耳里的,甚至于,他许是骨子里都不曾想过要让她姑苏凤瑶随他一起并肩作战,而是,他一直都选择要将她护在他的羽翼下,为她遮风挡雨,护她安稳。
只是这种安稳,若要用他受伤甚至性命来换取,她如何能承受,又如何能忍心。
“你一直口口声声让我信你,但你却一直不曾想过要信我。颜墨白,人心皆为肉长,我并非冷血无情,是以,也做不到冷血无情之事,你若当真想让我畅快欣悦,便不该,提前为我规划好一切。”
她语气并无锋芒,有的,仅是一种极为难得的迷茫,甚至无奈。
大抵是颜墨白终还是太过强大,诸事为她而量,是以,才会显得她如此薄弱,似是需要他来维护与照顾。
“凤瑶。”颜墨白并未多言,许是知晓凤瑶心绪浮动,是以,也未多加解释。
待得这话一出,两人便无声而对,两相缄默,则是半晌后,沉寂无波的气氛里,他再度道:“我并不想为你规划一切,而是,仅想以我最后之能,让你安然。但昨夜之事,我并非算计什么,我只是,的确想要个孩子,要个你我之间的孩子,如是而已。你可还记得,往日在摄政王府,我也曾收养过好几个孤儿,其中悦儿,还认你做了娘亲,往日那般相处,的确是我毕生所喜,我也曾陷在当初的平凡快意的日子,不愿自拔,是以,我是喜欢孩子的,更希望,与你有个我们的孩子,如此,无论我日后生死如何,我都会心生宽慰,至少,我们的子嗣会代替我而活,好好的,伴在你身边。我也不求你真正能记我多年,我只愿,每番你见得孩子时,便能稍稍想起我来。”
“你莫要说了。”凤瑶瞳孔一颤,心底也陡然而紧。
颜墨白越发将她拥紧,垂头缓缓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今日吻你之眉,要你之身,日后,我定会护你安然,也会护幼帝与大旭,安然。”
说完,唇瓣便稍稍从凤瑶额头挪开,缓道:“今日无事,你便多休息一会儿,我且去趟军机帐,见见副将们。”
凤瑶垂眸沉默,待得片刻后,才稍稍点头。
颜墨白这才缓缓将她松开,随即坐起身来,瞬时,被褥自他身上滑落,瞬时将他的身子展现无遗。
凤瑶瞳孔下意识便锁到了他身上,随意一扫,入目之中,便皆是一片片极是狰狞的伤疤。那些伤疤,在他细瘦的身子上纵横交错,犹如一道道漆黑的长蛇一般,狰狞缠绕,触目惊心。
凤瑶目光陡然抑制不住的大颤,面色也在刹那之间紧烈开来,然而他似如未觉,极是淡定的穿上亵,衣,再披了外袍,待得一切完毕后,便立在榻边弯身下来未凤瑶仔仔细细的掖了掖被角,随即又垂头下来朝凤瑶额头落了一吻,待得凤瑶呆呆凝他,他才清风儒雅一笑,薄唇一启,只道:“好生休息。”
短促的四字一落,他才稍稍直起身来,转身而行。
凤瑶一言不发,目光一直静静凝在他脊背,直至他彻底出得帐子消失之后,她才稍稍回神过来,微微合眼,思绪越发翻腾起伏,仍是入睡不得。
浑浑噩噩在榻上躺了许久,她才稍稍坐起身来,而待穿衣之际,才见自己浑身上下,皆是一道道极为醒目的红痕。
这些都在明之昭昭的证明着昨夜那般癫狂的欢好,凤瑶神色微动,呆坐片刻,随即才再度敛神一番,继续着衣。
待得一切完毕,她才下榻而行,待得刚出帐子,那些立在帐外的精卫们皆是极为恭敬的朝她弯身一拜,而后整齐划一的开始大呼,“属下拜见娘娘。”
娘娘?
这二字陡然入得耳里,倒让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却是片刻后,她才回神过来,也未就此深究,仅是道:“去备些热水与早点来。”
精卫们急忙应话,转身小跑而走,凤瑶也未在外多加逗留,转身便缓缓回帐。
虽是练武之身,欢合之后随不如寻常女子那般极是孱弱,但身子骨终还是有些不适与酸痛的。
而待精卫们迅速将热水备来,她入坐在浴桶内,浑身被热水围裹,身上那一道道酸涩疲倦之感才逐渐消却。
她在浴桶内泡了许久,待得热水凉透,才稍稍掀眼回神,而后缓缓出浴,却待刚将衣裙穿好,颜墨白便缓缓归来。
此际的他,已是不知在哪儿换却了一身衣袍,那素白的长袍依旧衬得儒雅仙逸,只是,他墨发却是随意披散着的,入了帐篷,见了凤瑶,他便拉着凤瑶双双坐定在软塌,温润平缓的让凤瑶为他束发。
“今日该监视练兵,是以不宜散发,凤瑶且为我梳梳。”
他嗓音极是平缓得当,尾音刚落,便将木梳主动塞到了凤瑶手里。
凤瑶微微而怔,也未拒绝,仅是便是昨日为他束发一次,但手法仍是不灵活,此番仍旧是无论怎么束,都还是将他的发髻束歪了,甚至连那只小巧的发冠也都戴歪了。
他也稍稍抬手摸了摸头顶的发髻,再度笑得开,慢悠悠的道:“凤瑶这回束发倒是有所长进,毕竟,昨日都快歪到耳郭的发髻,今日倒是稍稍有些安在脑袋顶了。”
这话仍是在不曾掩饰的调侃。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再度在他发髻上扫了两眼,“我仅有这本事,此番能将你的头发全数束在一起,便已是不易。”
他轻笑一声,似如一切都了然于心,只道:“也罢,的确是难为你了。”
说完,稍稍推着凤瑶侧身过去,抬手握了一旁的干帕,开始为凤瑶擦拭起还未全然干透的青丝。
“今日练兵,你可要随我一道去看看?”他突然问。
凤瑶缓道:“本是闲来无事,此番随你去看看也可。再者,你让伏鬼去通知一声,让大旭暗卫也一道过来练兵吧。你练兵有一套,大周精卫个个都骁勇善战,大旭暗卫们,自也可与你学学。”
颜墨白手中动作极是温和,“让大旭暗卫一道来练兵,自然也是尚可,只是,你突然说到这个,我倒突然想起一事来。”
“何事?”
凤瑶再度直白的问。
这厮纵是喜欢如此卖关子,有事也不直接说,反倒是分的要她抑制不住的问他一声才说。
片刻,待得她尾音刚刚一落,他便漫不经心的出声道:“凤瑶昨日黄昏,差人将柳襄送走了?”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思绪微浮,倒是想起了昨日之事。
是了,她当时从大旭暗卫安置之地离开时,的确吩咐伏鬼差人将柳襄送走,却不料,今日身子酸涩乏累,便也未想起这茬,而今颜墨白突然这般问,似又像是话中有话,难不成,柳襄那里,出了变故?
正待思量,片刻之际,颜墨白平缓无波的出声道:“柳襄此人,许是没那么容易送走。这不,我今儿从军机帐出来时,伏鬼便犹豫着说,昨夜差人带那柳襄离开营地,不料,竹筏渡河之际,柳襄便突然跳了水,自行凫水上岸,而后跪在了营地外,无人何人好话歹话说尽,就是不愿离开。且此番那小子跪了一宿,此际仍还在外面跪着,模样倒是可怜。”
他嗓音极是漫不经心,语气中的懒散慵然之意分毫不掩,似如当真随口言道一般,嗓音并无锋芒,对那柳襄似也无半点的仇视与抵触。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也稍稍沉了半许,着实未料那柳襄竟会如此。
再者,这颜墨白突然主动提及此事,倒也在她意料之外,毕竟,柳襄也算是他之不喜,便是未将柳襄真正放在眼里当做眼中钉,但这厮自然也不会好心到主动提醒她那柳襄如今正值可怜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