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压抑的气氛里,凤瑶顿时浑身大松,整个人都蓦的抑制不住的瘫软在榻。似如浑身脱力,刚从猛虎厉鬼的纠缠中挣脱开来。
缓过来了?
缓过来了便好。
国师面色起伏不定,瞳色深邃,似是突然间,破天荒的如此深邃透彻的理解了凤瑶那脆弱的内心洽。
再坚强之人,也有软肋。自家这徒儿,终是个心细心软之人,纵是往日顽劣,也有纯透之心,而今便是经历了命运的陡变,家国的重创,却依旧还是最初那个心软柔和的人儿。
她也会有她在意的人,一旦在意上了,便是蚀骨入肉,剜却不得。如此,他一直劝她以大局为重,以大旭为重,甚至还有心劝她莫要因任何人或事从而对大旭国事分心,这念头,可是,错了?
思绪蜿蜒,突然,国师面色也越发的深邃摇晃开来。
柳襄紧紧的捏着手腕的伤口,咬了咬下唇,委屈的目光朝凤瑶落去,低声道:“长公主倒是不心疼柳襄,这一割腕,伤口划得可是深呢。若是长公主下手再狠点,柳襄这只手许是都不能要。钤”
柔腻的嗓音,风情媚惑,瞬时之中,竟陡然将周遭沉寂压抑的气氛全然打破。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起伏重重的目光朝柳襄下意识的落去,猝不及防的,对上了柳襄那双扭捏委屈的瞳孔。
心口大松,而今本该全数释然,只是因方才之事太过惊险,是以到了此际,心底都是后怕重重,甚至虚软重重。
没人能体会到她方才究竟是何等的无奈甚至惊慌,那种满身的渺小与无力之感全然充斥在身,似要将自己全然压垮。而今自家幼帝终是挺过来了,自己紧缩得快要崩塌的心,也算是挺过来了,如今再闻柳襄这话,虽仍是对他这副柔魅之姿极是不喜,但也不得不说,他这话入得耳里,更多的,则是一种松神。
是的,从压抑厚重的氛围里,松心松神。
“皇上这里,交由我吧。今夜你也累了,先回凤栖宫休息。”
凤瑶目光静静的朝柳襄落着,并未言话,国师再度朝柳襄扫了几眼,随即朝凤瑶道了话。
凤瑶神色微动,摇了摇头。
大惊大愕过后,这种对幼帝失而复得之感,浓烈厚重,是以此际也全然无心离开。
国师落在她面上目光深了一层,瞳孔中漫出了几缕无奈,却也未再劝。
整个过程,许儒亦一直立在原地,一言不发,担忧重重的目光肆意朝凤瑶落着,本有心宽慰相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幼帝对凤瑶的重要,他自是全然知晓,是以此际大起大落之后,言语宽慰之词终是苍白,倒不如无声的陪伴在侧来得有用。
只是,心有疑虑,终还是在层层高涨,压制不得,就亦如,幼帝今日如何会突然毒发,又如,柳襄的血,竟当真对幼帝有用?
他委实不愿将救幼帝性命之事牵扯到柳襄这等风尘卑贱的人身上,而今倒好,这风尘之人倒突然一跃成了幼帝的救命恩人,且幼帝的性命还得由他的鲜血来叙,就不知这柳襄是否会因此之事,越发在凤瑶面前索要条件,亦或是,越发趁此机会狐媚了。
思绪重重,一时,心有厚重,他也下意识朝柳襄落去,却不料目光刚在柳襄面上逡巡片刻,便见柳襄竟突然抬眸对上了他的眼。
“许皇傅这般盯着柳襄作何?莫不是,见得柳襄容色上乘,便看上眼了?”柔腻的嗓音,可谓是风月无限,那语气中夹杂的揶揄之意也是分毫不掩,此番这话就这么被他懒散自若的说了出来,无疑是令人大扫脸面。
只是,许儒亦也仅是瞳孔微缩,面色并无太大变化。
他仅是稍稍垂眸朝柳襄那鲜血重重的手腕扫了一眼,神色微动,不答反问,“你手腕如何了?”
他微微一怔,似是未料许儒亦会如此问话,待得沉默片刻,便勾唇轻笑,“长公主对柳襄还是留了情面的,手腕伤口虽深,但并非伤及筋脉,怎么,皇傅你……”
不待他后话落下,许儒亦便平缓无波的道:“未伤及筋脉便成,看来你的手也未大废。且让宫奴带你去太医院好生包扎吧,也望你日后,好生养身子。你如今的血,倒有大用,是以,如今你柳襄,也算是宫中特殊之人,身子骨自当不可怠慢。”
他这话说得委婉,但若是聪明人的话,自然听得出这话其中夹杂的威胁贬低之意。
柳襄神色微动,心底自是明然。
这许儒亦的话,无非便是要告诉他柳襄,他不过是要用鲜血来喂养幼帝的人罢了,虽身份特殊,自然也不过是被人索血的特殊罢了,是以这等身份付诸在身上,自然也非善事,且于他柳襄而言,自然,也非他之所喜。
只不过,这些他柳襄自然是清楚的,总也不可能盼着这长公主会因此而殊待他,亦或是感恩他,毕竟,皇家之人,终是冷血之人罢了,若对皇家之人抱有太大希望,许是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却也不得不说,他柳襄虽是一切了然,但这般贬低之话,他自然是不喜听。这许儒亦也不过是被商贾提拔而起的人罢了,而今倒在他面前作威作福,他柳襄又如何能让他顺心?
柳襄沉默片刻,随即,修长的眼睛弯成了极是好看的弧度,妖异风华的面色也越发的柔情四溢。
他斜眼朝许儒亦望着,慢腾腾的道:“无需皇傅担忧。柳襄本是受长公主之恩才入的宫,自己也早已将自己看作了长公主的人。是以,长公主要对柳襄取血,柳襄自是一百个乐意。至少,柳襄虽人微言轻,卑微鄙陋,但对长公主来说,柳襄则是极有用处的呢。倒不像某些人,虽对江山社稷有功,但在长公主心里,却终是感觉平平,并非太过在意了。且皇傅许是不知,倘若此际柳襄若是亡了死了,长公主该是都得为柳襄哭呢。”
许儒亦眼角一挑,深眼凝他。
柳襄分毫不惧,似全然不觉手腕的疼痛,柔笑的朝许儒亦回望。
二人皆未再言话,互相缄默对峙。
则是正这时,幼帝却是突然睁了眼。
他极是虚弱,瞳孔略微无神,睁眼睁了半晌,才稍稍将凤瑶看清,则是刹那,他眼睛一红,欲要言话,唇瓣则稍稍动了动,却终归言道不出话来。
凤瑶急忙伸手握了他的手,强行镇定的柔声宽慰。
国师再度握了银针,极是仔细小心的在幼帝头顶施针。
幼帝似是极为疼痛,眉头大皱,眼眶越发湿润,小小的身子微微而颤,手指也肆意挣扎,似想将国师拂开。
“将他抱住,切莫让他乱动。”
正这时,国师再度言了话。凤瑶全然不敢耽搁,急忙支撑着疲倦瘫软的身子探身上去,将幼帝紧紧环住。
国师这才稍稍松开微皱的眉头,继续施针。
幼帝挣扎得厉害,却也并未挣扎太久,则是片刻之际,他突然不动了,仅是强睁着眼,疼得无声落来。
凤瑶极是心疼,再度出声安慰,待得许久许久,国师将手中的银针停住,幼帝,也再度陷入了昏睡。
一切,再度安然落定开来。
凤瑶浑身乏力,松开了幼帝。
国师叹了口气,差宫奴上前欲强行将凤瑶架走,但未待宫奴抬手触上凤瑶,许儒亦便已在旁出了声,“本皇傅来吧。”
这话一出,宫奴们纷纷一怔,待得回神,下意识退开身来。
许儒亦正要往前,凤瑶眉头一皱,目光已径直朝宫奴一落,“过来扶本宫。”
疲倦的嗓音,略微夹杂着几分嘶哑,却是这话一落,许儒亦便已驻足。
宫奴们略微愕然的朝凤瑶与许儒亦二人扫了扫,犹豫片刻,终还是急忙上前而来,扶着凤瑶出了殿。
许儒亦一直站定在原地,目光静静的朝凤瑶落着,待得凤瑶被宫奴扶出殿并消失在殿外灯火尽头后,他目光仍朝凤瑶消失的方向落着,蔓延深邃无奈甚至黯然重重的落着。
“倒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许皇傅这满腔的神情,许是要付诸东流了呢。”
沉寂压抑的气氛里,柳襄轻笑柔腻的出声。
许儒亦应声回神,眉头一皱,待目光朝柳襄身上一落,瞳孔顿时增了几许极为难得的森冷。
柳襄故作害怕,委屈无奈的朝许儒亦道:“柳襄也仅是实话实说罢了。再说长公主对皇傅的确无心呢,皇傅便是将柳襄盯穿,也改变不得长公主心意呢。”
嗓音一落,面上笑容越发浓烈。
许儒亦心口越发一沉。倒不料他许儒亦堂堂皇傅,竟也有被柳襄这等风尘之人嘲弄之时。
却也不得不说,这柳襄,无疑是太过胆大。
他神色微动,并未朝柳襄言话,仅是转眸朝国师望来,平缓而道:“皇上这里,便有劳国师照看了,儒亦先行告退了。”
国师抬眸朝他与柳襄双双淡扫一眼,不动声色的点头。
许儒亦也不耽搁,转身便行,待路过柳襄,足下稍稍一滞,斜眼朝他一扫,平缓无波的道:“出来。”
短促的二字,无波无澜,似是未夹任何情绪,但入得旁人耳里,却又是清冷重重,威胁重重。
许儒亦鲜少以这等态度对人说过话,身为京都第一公子,自然是温润蹁跹,待人有礼,这点,柳襄也是清楚,只不过如今这许儒亦却是明显变了态度,森冷的心境也分毫不愿掩饰。
柳襄知晓,他今夜,算是踩到许儒亦底线了。
他勾唇笑笑,目光朝许儒亦落着,并未言话。
许儒亦也未停留,待得短促的二字一落,便继续往前,直至他踏步出得屋门,柳襄才眼角微挑,懒散缓慢的朝他跟去,待也踏出屋门后,随着许儒亦朝前方那条小道还未行得多远,突然,许儒亦蓦的驻足转身,那冰凉修长的手指,霎时扣住了他的喉咙。
许儒亦手指力道极大,柳襄顿觉喉咙似要断掉,呼吸也蓦的困难。
只是即便如此,他却并未挣扎,仅是笑望着他,略微艰难的从喉咙中挤出字来,“长公主对皇傅无心,皇傅便要将气撒在柳襄身上了?”
他问得极为直白,也极是坦然,面色之上,柔腻风情,并无半点的畏惧。
许儒亦冷眼凝他,也不准备与他委婉,阴沉沉的道:“别以为你的血对幼帝有用,你便可在宫中肆无忌惮的目中无人,倘若你胆敢在宫中生事,亦或是在长公主面前生事,本皇傅,定不饶你。”
威胁重重的嗓音,阴冷厚重,语气也如刀锋利刃,似要割人心房。
许儒亦破天荒的如此凶狠,只是柳襄仍是不怕,纵是呼吸困难,他却依旧在勾唇笑着。
“这话,自然也轮不到皇傅来威胁柳襄。皇傅莫要忘了,长公主以前便让柳襄在宫中小住过一段日子,自那时开始,长公主对柳襄便极是特别,而这次,长公主再度允柳襄入宫,虽柳襄之血对幼帝有用,但仍也不排除长公主对柳襄本是殊待,甚至,略微宽厚与上心。皇傅该是不知,柳襄虽为风尘之人,但往日的出身自也是官宦之家,而今柳襄虽比不上皇傅高贵,但,长公主终还是怜惜柳襄,甚至,怜柳襄命途多舛。是以,柳襄如今才是长公主略微上心之人,倘若当真要威胁的话,自然也是柳襄告诫皇傅你,不该动的情,莫要动,不该生的意,莫要生。毕竟,长公主与你乃君臣之意,皇傅可莫要坏了君臣规矩。”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略微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只是那柔然自若的态度,甚至柔情淡然的笑容,瞬时颤了许儒亦的瞳孔,刺中了他本是嘈杂翻腾甚至暗怒四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