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在想什么?”凤瑶按捺心神,低沉而问。
这话一出,颜墨白才回神过来,垂眸朝她勾唇一笑,“不过是在想,长公主方才之言罢了。”
“摄政王可想通了?”
颜墨白缓道:“楚王将大旭之人安排在这月牙殿,许是,折辱的可能性较大。”
“但楚王传来文书,是邀我大旭同谋,如此一来,既有同盟之心,想来折辱的可能性也不该太大才是。”凤瑶稍稍皱眉。
颜墨白嗓音突然幽远半许,“长公主还是稚嫩了些。偿”
这话一落,他稍稍将目光从凤瑶面前挪开,“楚王若当真有意与大旭同谋,便不会再邀大盛。再者,此番五国皆至,我大旭独独分了这月牙殿,那楚王啊,兴许不是专心要与大旭同谋,也许,是要将大旭当作炮灰。长公主莫要忘了,楚王心狠手辣,连大盛这等强国都敢对付,其野心,也是大如通天。”
凤瑶面色骤然一紧,默了片刻,嗓音也格外阴沉开来,“如此说来,楚王将五国集中于此,也许是要,瓮中捉鳖,待得困死五国之首,再,独自做大?亦如,此番沦为炮灰的,许是不止我大旭一国?”
颜墨白轻笑一声,“长公主英明。”
都这时候了,还英明个头。这颜墨白倒也心宽,事到如今还能如此淡定的笑出来。
凤瑶目光一沉,“事已至此,摄政王可有什么对策?”
颜墨白转眸朝不远处的门外一扫,平缓而道:“大英大齐甚至楼兰都不急,我大旭,自也不必太过着急。长公主与其这会儿便开始焦头烂额,还不如,赏赏这月牙殿,再外出去探探近邻。楚王再怎么野心,也得凭力而为才是,我大旭再怎么弱,自也可,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这话说得倒是轻巧,但若是做起来,并非易事。毕竟,谁都想隔岸观火,再坐收渔利,只奈何,许是没这机会。
凤瑶心底有数,也不愿再多言,手腕则被颜墨白稍稍一拉,踏步,便漫不经心的朝与望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这座月牙殿,并不大,仅有一间主殿,一间偏殿,再加四间杂屋,俨然是装不下此番行来的大旭兵卫。
王能无奈之下,只得挑了些机灵点的入殿而住,其余兵卫,则在殿外扎营而待。
只不过,这月牙殿虽小,但也是五脏俱全,前有亭台水榭,花开烂漫,后有院落花树,曲径通幽,虽算不上奢华万千,但也算是小家碧玉,
有淡风而来,虽仍旧有些凉薄,但却不至于冻骨,凤瑶仅是稍稍拢了拢衣裙,便闻颜墨白平缓而道:“楚地的气候略微特殊,上午寒凉,下午稍稍温溢,但夜里,便会气温陡降,需借着暖炉而眠。长公主夜里,需得盖厚实些,莫要着凉。”
凤瑶转眸朝他侧脸一扫,眼角微挑,并未回话,则是片刻,颜墨白突然松手,缓步朝前,突然朝前方行去。
凤瑶神色微动,顺势朝前一望,隐约之中,便见那密树成群的缝隙里,竟似有片色泽明艳的花海。
方才抵达这月牙殿后院,便觉曲径通幽,花木成群,只是大抵是凉薄气候之故,一路过来,倒也不曾见得太多明艳的花,但那树木缝隙后方的花海,则是火红成群,无疑是有些突兀刺眼。
凤瑶放眼而望,心生微讶,待回神过来,便见颜墨白已是走得有些远了,她这才按捺心神一番,缓步跟上,待行至那片花海前时,则见颜墨白正静静立在花前,整个人,脊背挺得笔直,神色幽远,那张俊美温润的脸,此际竟突然莫名的染了一层霜色,竟是比周遭的冷风还要凉薄几许。
凤瑶朝他仔细的打量了几眼,才转眸朝前方花海望去,只见面前这一大片火红的花,花叶火红如带,花蕊与花柱极是突出,倒是极为惊艳。
这花,她不曾见过。
凤瑶伫立原地,细致而观,待半晌,她才稍稍伸手过去,待得指尖刚要探上那火红的花时,身旁的颜墨白突然出声,“长公主可识得这花?”
凤瑶指尖顿时僵在半空,默了片刻,她才收回手来,挺直身子,低沉而道:“不识。”
“长公主不识,也是自然。这花,名为曼珠沙华,因着花语特殊,是以王公贵胄极是忌讳,不曾引入府中栽种,而帝王的皇宫中,便更不会有这花的踪迹。”
他漫不经心的出了声,这话落下后,竟突然勾唇一笑。
凤瑶下意识的转眸望他,却是莫名觉得,他这突然一笑,面上的霜色不曾被消却与打散,反倒是更为浓烈了些。
她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这花看似惊艳,不知,这花的花语,有何特殊之处?”
尾音刚落,颜墨白便转眸过来,那双深邃幽远的瞳孔,突然对上了她的。
凤瑶面色几不可察的微变,但待按捺心神一番后,整个人彻底恢复了平静。
颜墨白如今这模样,反应倒是有些大,难不成,这些曼珠沙华花极是特殊与忌讳,与这月牙殿的名字一样令人机会?
正思量,颜墨白已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随即稍稍弯身,修长的指尖突然探上前去,极轻极柔的摘了一朵花,递在了她面前。
凤瑶顺势垂眸,目光从他那一根根白皙得略微透明的指骨扫上去,凝在了那火红刺目的花上,待沉默片刻,则伸手漫不经心的接过,而将花凑至鼻下一闻,竟是,莫名的淡香盈鼻,略微有些沁人心脾。
“此花,妖异,赤红,成片而生,便如成片血流。花叶,永生永世不得见,相传只开在黄泉,哪里盛开,哪里,便是黄泉。”
冗长慢腾的嗓音,幽远清凉。
然而这些话全数落在凤瑶耳里,却突然有些愕然,有些不适。
仅是片刻,颜墨白再度折了一枝花,修长的指尖随意把玩,“此花,也可称作接引之花,俗称招魂花,花香有力,可唤醒死人的记忆,戾气。而今,刚入初冬,气候寒凉刻骨,百花谢尽,也正好是,上坟的时候呢。”
招魂花……
凤瑶陡然一惊,浑身一紧,指尖的赤红之花,骤然跌落在地。
许是察觉到了凤瑶是失态,颜墨白轻笑一声,突然转眸朝她望来,“长公主可怕鬼?”
凤瑶目光骤颤,强自镇定,“本宫并未做过亏心事,便也不怕鬼敲门。再者,此处虽为月牙殿,大楚前皇后虽亡,但也与本宫无关。本宫行得端坐得正,何来怕鬼。”
“长公主既是不怕,紧张解释这么多作何?”他懒散而问。
凤瑶哑口无言。
她并非怕鬼,只是莫名的觉得颜墨白方才那些话极为慎人。
再者,她倒是不知这建造大楚行宫之人究竟是何意思了,这招魂花既是这般邪门,又为何要在行宫栽种一片,且偏偏更邪门的是,这些招魂花,竟然就生长在以大楚已故的前皇后小名命名的宫殿后院。
思绪翻腾摇曳,一时,浑身起了疙瘩。
眼见颜墨白仍幽远沉寂的观她,她心口陡跳,顿时眉头一蹙,低怒道:“摄政王这般看着本宫作何!”
这话一出,颜墨白这才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平缓幽远的道:“长公主将微臣送你的花,摔了。”
凤瑶微怔,垂眸扫了一眼地上那朵赤红的花,一时之间,并未立即言话。
颜墨白凝她片刻,竟是指尖一动,再度将他手中的那朵花递来。
凤瑶瞳孔一缩,“摄政王究竟何意?”
“旧的掉了,微臣,便送长公主一朵新的。此花虽邪门,但却足够妖艳惑世,睥睨天下。长公主,当真不要?”
凤瑶冷眼凝他,满目起伏,不言话。
颜墨白暗自一叹,“便是鬼魂,也是冤有头债有主。长公主不曾害过人,便不必担忧畏惧什么。”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却是极其温柔的,将那朵赤红的花,塞在了凤瑶掌心。
凤瑶浑身微僵,神色越发起伏。
颜墨白已略微干脆的转了身,平缓幽远的道:“此际天色已是不早,拜访近邻之事,便暂且放下。微臣先提前为长公主去周遭打探一番,看看这月牙殿周围,住的是哪几国。”
尾音未落,他已踏步往前。
直至他走远,凤瑶才回神过来,奈何视线迂回之际,却偶然见到了左侧浅草竟上有大片已经风化发烂的小纸钱。
瞬时,她瞳孔一缩,心口也蓦的一跳,手中的赤红花朵,再度落地,心底之中,竟也是恐然莫名。
她来不及多想,当即转身而行,一路上,步伐急促,迅速如风,待抵达月牙殿主殿后,心底的愕然,仍在心底蔓延,那一股股莫名的寒意,也开始从脚底迅速蹿上,袭遍全身。
待猛喝了几口热茶后,心底的悚然之感才逐渐松却,而放眼朝不远处的雕窗望出,则见天色竟是暗了下来。
都过了这么久了,那颜墨白,竟是还未归来。
凤瑶目光在窗外失神半晌,随即稍稍起身,踏步出屋,待站定在屋外,立在不远的王能便迅速过来,刚毅恭敬的道:“长公主此际可要传晚膳了?”
凤瑶缓道:“不忙。摄政王可曾归来?”
王能神色微动,摇摇头。
凤瑶眼角微挑,转眸朝周遭一扫,“伏鬼呢?”
“摄政王离开月牙殿时,便带着伏鬼离开了,此际,二人双双未归。”王能答得自然。
不过是去探寻月牙殿周围住的是何近邻罢了,此事只需交代伏鬼一人去办即可,而今倒好,那主仆二人,竟双双离开,甚至还许久不归,如此说来,倒也有些奇怪了。
“这月牙殿周遭,你可差人彻查过了?可有发觉什么异样?”凤瑶默了片刻,终归是按捺心神,朝王能低沉而问。
王能依旧垂眸,答得刚毅而又恭敬,“这月牙殿周围,属下的确已差人彻查过了,除了在后院见到了一小堆纸钱,还有一小滩似是新鲜的狗血,并无其它异样之处。”
是吗?除了纸钱,竟还有狗血?甚至于,后院那一大片赤红的花,王能,许是不识,是以未曾在意?
凤瑶面色越发复杂,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王能仔细的将她凝着,眼见凤瑶面色微白,他眉头一皱,急忙而问:“长公主,可是发现了什么?”
凤瑶应声回神,待得按捺心绪一番,才低沉而道:“这月牙殿,看似安然,实则却是异样玄乎,只是我等终归为外来之人,并不用太过在意什么。但而今本宫确有一事,需你差人去彻查。”
王能当即垂眸,恭敬而道:“长公主且吩咐。”
凤瑶瞳孔一缩,不曾耽搁,唇瓣微微一启,低沉幽远而道:“差人去彻查大楚前皇后之事,越详细越好。”
王能微怔,愕然抬眸朝凤瑶望来,全然不曾料到凤瑶会差他去彻查这个,但见凤瑶面色坚持,纵是心底愕然,但待欲言又止一番后,终归是压下了心底的错愕,而后当即领命而去。
他步伐行得极快,转瞬便消失在殿前的那条小道尽头。
凤瑶满目幽远的朝王能消失的方向望着,思绪幽远翻转,复杂难平。
许久,待回神,周遭天色已全数暗下,而殿内殿外,宫灯摇曳,竟不知兵卫们何时点上了灯。
“传膳吧。”
待转身回殿的同时,凤瑶转眸朝守在一侧的兵卫吩咐,不待兵卫恭敬应声,她已举步入门。
殿内,灯火摇曳,光影重重,墙角处的香炉,青烟缕缕,淡香弥漫,怡然松神。
凤瑶静坐在软榻,候了片刻,随即,便有几名兵卫端着夜膳入殿。
大楚的膳食,倒是与大旭不同,楚人极是喜甜,是以菜肴多以微甜与清淡的膳食为主,倒与大旭的麻辣风极是迥异。
凤瑶略微不惯,草草吃了几口,便差人全数撤下。
待得殿内的人全数退散,气氛幽谧之际,她才抬眸顺着不远处的雕窗扫了扫,则见窗外的天色,漆黑如墨,黑厚一片。
她眉头微微一皱,才稍稍拢了拢衣裙,起身出殿。
那颜墨白久久不归,自是怪异,既是那人不得力,正巧,此番夜色尚早,她姑苏凤瑶,便亲自出门一探究竟便是。
毕竟,而今五国皆来,除了楼兰这等小国之外,便数大旭最是弱势,这等群雄环绕的局面,她身在其中,若不彻查周围临近的是哪两国,来的是何人,她无疑是睡不安稳觉的。
心有顾虑,是以,足下也略微行得有些快。
待出门后,门外几名兵卫怔愣的凝她,随即犹豫片刻,缓步在后跟上。
夜色弥补下的月牙殿,那摇曳昏黄的灯火越发的为它布了层神秘之意,前方的小道,也是蜿蜒错杂,树影横斜成群,无端凉薄。
行得不远,突然之际,周到顿时有夜鸟振翅惊惨的呼声震起,吓得身后几名兵卫浑身哆嗦,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凤瑶则镇定在前,低沉而道:“打起精神,此番出这月牙殿,是为拜会月牙殿近邻,尔等莫要失了胆量与志气,让人笑话。”
低沉的一席话,缓慢平静,但却是威仪十足。
兵卫们急忙恭敬应声,奈何即便如此,心底的陡跳却不曾全然压制。
这座殿倒是着实怪异邪门至极了,今儿他们巡殿时,便在后院发觉了纸钱与狗血,总觉得,此处似有什么人在招魂,又像是要用狗血震鬼一般。
心思至此,兵卫们顿时脸色一白,纷纷朝身侧之人望去,却如几人似有心灵感应一般,所思所想竟是全然一致,每人灯火映衬下的脸,都是苍白后怕,震撼莫名。
凤瑶倒不知几人心思,仅是脊背挺得笔直,缓步往前。
周遭之处,依旧不停有夜鸟振翅飞动,阵状极大。
她强行按捺心绪,淡然无波的继续朝前,眼看就要抵达月牙殿外的院门,不料后方不远,突然有凌乱的惊呼骤起,“起火了,起火了,救火,快些救火……”
这突来的嗓音,差点震破了半边天。
凤瑶蓦的回头一望,便见身后密树成群的不远处,那座耸立的月牙殿竟火光冲天。
“起火了。”身后的几名兵卫,抑制不住的惊吼出声,凤瑶眉头紧锁,来不及多想,当即道:“回去。”
尾音未落,她已迅速转身,当即朝月牙殿快步返回,待站定在月牙殿前时,只见月牙殿的火势凶猛,那腾飞赤红的火苗子已然点燃了半边天。
周遭大旭的兵卫,焦急来回的抱着水桶灭火,奈何火势着实太大,兵卫之力无疑是杯水车薪。
仅是片刻,月牙殿周遭之人,纷纷闻讯赶来,便是大楚的禁卫军,也开始加入队伍,迅速灭火。
小小的殿外空地,全然挤满了人,周遭列国,也来了不少人,纷纷嬉笑而谈,无疑是专程过来看热闹的。
凤瑶静立在原地,满身凉薄,便是火光映衬在身,竟未觉察到半许温暖。
直至,一道焦急四溢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熟悉莫名,她这才稍稍回神,下意识的侧目一望,便见身侧之人,竟是,司徒夙。
火光将他的俊脸映出了几许通红,然而他那双紧张跳动的瞳孔,却是收缩不定,似在担忧,又似在狂怒。
“凤瑶,你可有事?”
他在强行的按捺心绪,急急的朝她问,眼见她不回话,他急得伸手而来,扭着她的胳膊便让她整个人转了一圈,仔细彻查着她身上是否有伤。
凤瑶瞳孔一缩,淡漠无温的打落了他的手,待他猝不及防的怔愣之际,她目光幽远的朝不远处那火光冲天的月牙殿扫了一眼,随即才转眸仔细的朝司徒夙盯来,咧嘴凉薄一笑,“月牙殿突然着火了,看来,是有人,想要烧死本宫呢。”
随意而来的一句话,不知是否触及了司徒夙内心深处的惶恐。
他脸色陡然一白,竟是连周遭的火光都照不红了。
“没事了,凤瑶莫惧,莫惧。今夜之事,我定会找出真凶,给你一个交代。”
他薄唇一启,开始紧着嗓子的宽慰,只是那微紧微颤的语气,却是不留情面的将他心底最深最急的恐惧与狂怒映衬了出来。
整个过程,凤瑶满目深沉的凝他,不再言道半字,只是心底的凉薄与森冷之意,却是越发浓烈。
这偌大的大楚行宫,别处不着火,偏偏是她所住的月牙殿着火,自是怪异。再者,司徒夙焦急狂怒的反应似也不像作假,难不成,今日之事,并非他差人所为?而那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越想,越觉今夜之事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