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首之人,满身官袍,步伐缓慢懒散,着实悠闲至极,他面容依旧俊美,下巴的牙印早已不太明显,整个人令人乍然一观,便觉清风儒雅,温润自若,着实是风华绝佳。
凤瑶顿时驻足,平静的立在殿门口,淡漠观他。
颜墨白领着身后的宫奴懒散而来,待站定在凤瑶面前时,他抬眸将凤瑶从上到下迅速一扫,勾唇而笑,“批阅了一上午的奏折,微臣满身劳累,不知,可否在长公主这寝殿内蹭顿饭?”
凤瑶瞳孔一缩,淡漠观他,并未立即言话偿。
颜墨白轻笑一声,温润儒雅而道:“长公主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这话一落,全然不待凤瑶反应,便扭头朝一旁的宫奴望去,风雅而道:“去御膳房传膳过来。”
懒散的嗓音,柔和温润,然而即便如此,宫奴们也满面发紧,随即急忙朝颜墨白弯身一拜,开口恭道:“是,驸马。”
这话一落,几人全然不敢耽搁,当即小跑而远撄。
然而凤瑶,则是满目的起伏,心底怪异僵然,目光,也满是清冷的落在颜墨白身上,唇瓣一启,阴沉而道:“驸马?”
颜墨白笑得朗然,温润无波的道:“是啊,长公主今儿不是还在说,作戏便要做全套,是以,倘若宫中之人仍唤微臣为摄政王,岂不是有损微臣与长公主夫妻身份?”
他嗓音极为平缓温润,却也是坦然十足。
然而不知为何,这话落得耳里,却无疑是觉得他似在刻意的调侃于她。
这厮嘴里历来说不出好话,虽心底早已有数,奈何每番听闻,这心底深处,也仍旧是有些起伏与不平。
只是即便如此,凤瑶也无心多做追究,仅是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而道:“凡事,皆有度,摄政王最好是不要超过那度限,惹本宫不悦。而其它之事该如何作戏,本宫,自也会配合。”
颜墨白勾唇而笑,“长公主英明。这夫妻之事的度限,微臣自能把握恰当,既不会让人发觉微臣与长公主夫妻身份为虚,更也不会,对长公主太过出格。”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自是不信。
颜墨白则笑得清风儒雅,平缓而道:“长公主此际,可要让微臣入殿了?”
凤瑶应声抬眸,一言不发的扫他两眼,而后才略微干脆的转身,踏步回殿,头也不回的道:“进来吧。”
这话一落,身后倒是有脚步声蓦然跟随而来,全然不曾耽搁半许。
待与颜墨白坐定在圆桌旁后,仅也双双沉默片刻,随即便有宫奴而来,迅速上膳。
待得一切完毕,宫奴全数退散,殿内气氛清寂无波。
凤瑶垂眸,漫不经心的朝桌上菜肴一扫,低沉而道:“今日,怎不见悦儿?”
颜墨白轻笑一声,“今日一早,微臣便差人送她回府了。”
“如何这般急?”
“悦儿已是到了私塾年纪,本已在私塾念书。昨日因她太过想念长公主,微臣破例差人送她入宫,但今日,她无论如何都该去私塾上学,不可耽搁了。”
他嗓音平缓而又得当,温润而又自然。
凤瑶面色并无太大变化,然而心底之中,也稍稍忆起悦儿昨夜那悲戚可怜的模样,一时,瞳孔也猝不及防的缩了半许,随即,她再度抬眸朝颜墨白望来,却见他已是主动执了筷,正开始为她碗中布膳。
“悦儿年幼,但却是乖巧懂事。摄政王对她,常日也该多加包容,亦或是,问问她想要什么,从而,尽量满足她的愿望。”
待得片刻后,凤瑶沉寂无波的出了声。
这话一出,颜墨白手中的筷子微微顿住,随即,他抬眸朝凤瑶望来,那双深邃的瞳孔,略微有微光滑过,则是片刻,他如常的勾唇而笑,却道:“长公主心疼那丫头了?”
凤瑶眼角再度一挑,并未言话。
颜墨白面色温和,目光也依旧落在她面上,分毫不挪,待将凤瑶一直盯了片刻后,他才缓缓垂眸下来,只道:“悦儿那孩子,虽乖巧懂事,但心思敏感。有些事,她若不主动提,微臣自也不好主动插手。但衣食之行,微臣也已差人顾虑周全,并无不妥。长公主,不必担心。”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微变,但也未再多言。
悦儿那女童虽是懂事,但如今也终归是颜墨白的养女。而对于颜墨白这腹黑深沉的人来说,能让悦儿衣食无忧,便已是最大的宽容与善意,若是不然,凭颜墨白真正之性,何人又能在他手里讨得半点好处。
思绪至此,凤瑶垂眸下来,兀自沉默。
则是片刻,颜墨白已将布了膳的碗推到了她面前。
凤瑶并未拒绝,淡然执筷,兀自而食,大抵是早膳都不曾用过,是以此际腹中空空,食欲,倒是略微渐长。
整个用膳的过程,凤瑶不言话,颜墨白也难得默契的未出声,待得膳食全然完毕,不待凤瑶出声提醒,颜墨白已主动出声告辞。
凤瑶心底微沉,并不相留,只是待颜墨白即将踏出殿门时,她才眉头一蹙,当即开口而道:“柳襄这几日,如何了?”
这话一出,颜墨白足下应声而停。
则是片刻,他回头过来,平缓而道:“那厮在微臣府中的死牢内,除了吃便是睡,口风倒是极紧。微臣这两日忙,不曾理会于他,今日回府,正巧有空,便也去好生会会他。”
说着,轻笑一声,“毕竟,摄政王府因长公主大婚之事而破费太多,此番自得节约经费,好生节俭才是。而那柳襄好几日都在微臣府内吃白饭,微臣若不去好生清理清理,让他也破费破费,自也是说不过去不是?”
他嗓音极为懒散平缓,那略微挑高的语气,也不曾掩饰的漫出几许兴味与威胁。
待得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回头过去,继续踏步往前。
整个过程,凤瑶也未回话,直至颜墨白彻底消失在殿门外那条小道的尽头后,她才稍稍回神过来,心底深处,则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许咋舌与复杂。
不得不说,颜墨白若是不喜某人,自会表露出来,或讽刺,或调侃,亦或是直接杀戮,但颜墨白对柳襄的态度,明显有些异常,不怒不杀,就像是一次次的在试探,又像是要将留下彻底玩弄于鼓掌间,然后,再一点一点的压制,探究,甚至将柳襄内心,彻彻底底的剥开一般。
思绪翻腾摇曳,一时之间,心底深处的复杂之意也稍稍浓郁。
那柳襄此人,着实有些不简单,倘若以前仅是觉得柳襄狐媚风月,但如今却是觉得,那般武功高强深藏不露之人,又岂会当真如风月之人那般狐媚无脑,那柳襄啊,明明是风情万种,却又腹黑深沉,连她姑苏凤瑶对他,都不曾真正看透。
如此,颜墨白若能将柳襄彻查清楚,倒也,并非坏事,而今连她都想迫不及待的知晓,前些日子惠妃寝殿失火的那黑衣之人,是否,与柳襄有关。
越想,神色也越发的失神与抽远。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回神过来,随即也不准备在殿中小憩,仅是兀自起身,踏步出殿。
待抵达御书房后,凤瑶全然不曾耽搁,当即翻阅桌上的奏折,却见,桌上的奏折着实一一的全数批阅,字迹龙飞凤舞,大气而成,且那批阅而下的字迹内容,也是大气得当,并无不妥。
无疑,颜墨白今早着实是极为认真的处理完了这批奏折,亦如前些日子她在宫中生病一般,颜墨白一丝不苟的为她批阅奏折,各种实诚。
不得不说,颜墨白那人,着实是亦正亦邪,亦好亦坏,也的确是让她偶尔迷了眼,一时之间,越发分不清他的好坏。
这人性与人心,无疑是世上最难的揣度之物,当你要仔细去探究之际,却是雾里看花,似是什么都已模糊不清。
思绪翻腾摇曳,凤瑶静静坐在椅上,兀自沉默。
待得将桌上的奏折全数查阅完毕,再全数堆积完整后,她才缓缓起身,踏步出殿。
此番极为难得的闲来无事,凤瑶回到凤栖宫后,便开始小憩。
大抵是因昨夜宿醉,今日的身子骨,仍是疲倦无力,头脑也略微晕沉,待得入榻小憩后,本打算睡个一时半刻,不料竟是彻底睡了过去。
直至入夜之际,凤瑶才缓缓醒来。
用过晚膳后,竟睡意无存,而后独坐在不远处的软榻,开始独自对弈。
以前国师曾说,独自对弈,容易磨练耐性,也可修身养性,以前不曾太过相信,但而今却觉,这独自对弈,的确是能磨练耐性,但也能,让人越发清明。
但此际这所谓的清明对凤瑶来说并非好事,只因此番越发的对弈,整个人,便也越发清醒,甚至到了夜半三更之际,她竟也毫无半点睡意。
最终,她终归是放弃了棋盘,上榻强行而眠,待在榻上辗转反侧许久,直至天明之际,才略有困意,奈何此际,却已是不可再睡,需得即刻起身梳洗用膳,待一切完毕后,便也该,上早朝了。
心底叹息连连,一股股无奈与莫名的厚重之意,也在心底辗转蔓延开来。
待得片刻,凤瑶缓缓起身,随即不曾耽搁,当即唤入宫奴,开始梳洗,待得一切完毕后,便开始踏步出殿,朝勤政殿的方向而去。
今日的早朝,群臣皆至,便是颜墨白与许儒亦二人,也双双都在。
此番朝堂,议论之事不多,群臣上奏之事,也并非要紧,是以,早朝倒也不曾耽搁太久,也结束得略早。
待得散朝之后,凤瑶便独自前去御书房批阅奏折,直至正午之际,才将奏折全数批完。
待回得凤栖宫后,便开始用膳与小憩。
日子过得,倒是清闲如流水,平静四溢,但在凤瑶眼里,却不过是风雨来临的前兆罢了。
那出访大楚之事层层压在心底,厚重莫名,难以排遣,是以心境,也厚重沉寂,难以复加。
前路莫名,命运未知,也不知此番出访大楚,究竟,是福还是祸。
整整一下午,凤瑶皆在凤栖宫中呆着,独自沉默。
待得黄昏之际,那颜墨白,却领着数十随从蜿蜒而来。
那些由远及近的凌乱脚步声,瞬时扰乱了周遭清净。
此际,凤瑶正斜靠着坐于窗边,手中正握一本书,淡然而读,待闻得声响,便抬头而望,不料这一望,便恰巧瞧见颜墨白那双温润带笑的瞳孔。
瞬时,她眉头微微而蹙,目光也迅速而挪,朝他身后那跟随而来的数十名小厮扫去,只见那些小厮皆大包小包的拎着,犹如轰动而来的搬家似的。
一时,猝不及防的,凤瑶眼角一挑,沉寂厚重的心底,也蓦的增了几许愕然。
颜墨白这厮,又想如何?
正待思量,颜墨白一行人,已是靠近。
这时,立在殿外的宫奴们纷纷弯身而拜,恭敬而唤,“拜见驸马。”
颜墨白满身温润,嘴角的笑容越发的深了半许,待站定在凤瑶面前后,他竟也不曾先与凤瑶言道,仅是回眸朝身后的小厮们扫去,懒散吩咐,“将东西,全数放于偏殿内。”
这话一出,小厮们纷纷恭敬点头,不敢耽搁,随即便急忙朝不远处的偏殿而去。
这厮莫不是将他当作是这凤栖宫的主子了?竟是吩咐小厮们放东西,都能吩咐得如此淡定十足,随意自然?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一缩,低沉而道:“摄政王让那些小厮带的是什么东西?”
她问得直白,语气也微微而沉,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质问与威胁。
这话一落,颜墨白便缓缓转眸朝她望来,温润的目光顺势迎上凤瑶的眼,从容无波的道:“明日不是要出发前往大楚之地吗?是以,微臣便已将路途要用的东西全数打包完毕,送入宫来,待得明日一早,再装车携带。”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分毫不避的与他直视,“本宫答应摄政王将那些东西运入宫中,甚至还答应将那些东西放在我凤栖宫偏殿了?”
颜墨白面色不变,整个人也无半许的诧异,他仅是温润平和的迎上凤瑶的眼,平缓而道:“长公主虽未答应,但也不曾反对呢。”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骤然一缩。
颜墨白静静观她,薄唇一启,继续而道:“明日长公主出城,阵状颇大,而微臣之意,是在天色还未大明之际出宫离城,如此一来,倒也不会惊扰京中百姓。是以,微臣先行将路途所用的东西全数准备好先带入宫中,待得明日一早再装车而行也妥当,而微臣,也有意今夜入住在凤栖宫偏殿,待得明日一早,与长公主一道离宫出城,不知长公主意下如何?”
凤瑶神色微动,随即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并未立即言话。
待兀自沉默片刻后,她清冷无波的道:“摄政王此言,并无不可。只不过,今日之事,本宫尚可原谅,但若摄政王下次再敢如此先斩后奏,那时,本宫自也不会如这次一般,轻易放过于你。”
颜墨白勾唇而笑,“多谢长公主。”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微臣历来便知长公主宽容大度,是以心生敬佩。而此番入宫着急,是以也忘了用膳,不知……”
凤瑶瞳孔微缩,短促而道:“进来。”
颜墨白满目温润的凝她两眼,未再耽搁,当即踏步入殿,凤瑶也顺势稍稍起身,朝殿外宫奴吩咐传膳,而后便转身过来,与颜墨白同坐在了圆桌旁。
殿内的光线,逐渐有些暗淡。
待得宫奴将晚膳送来后,便先将殿中的烛火也一并点燃后,才恭声告辞离开。
一时,周遭气氛沉寂,清宁厚重。
那昏黄摇曳的烛火,也光影重重,无端的透着几许迷离。
颜墨白如常的开始为凤瑶碗中布善,待得一切完毕,他才平缓温润而道:“长公主今日批完奏折后,便一直呆在这凤栖宫中,不曾外出?”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淡然的执了筷子,缓缓吃了几口膳食,才淡漠而道:“本是无事,不呆在凤栖宫作何。”
这话一落,微微抬眸朝他望来,低沉而道:“摄政王突然这般问,是为何意?”
似是未料凤瑶会突然这般言道,颜墨白猝不及待的怔了一下,随即勾唇而笑,温润如常的道:“不过是随意问问罢了,并无他意。只是也突然发觉,长公主虽金枝玉叶,但比起别国的金枝玉叶来,着实是孤单寂寥了些。亦如其余之国的公主,皆是奴役成群,甚至还有闺中密友,而长公主,却独独一人……”
未待他后话言完,凤瑶便低沉沉的出声打断,“别国的公主如何,与本宫何干。便是本宫独独一人,且无闺中密友,又有何妨?”
颜墨白下意识的噎了后话,静静凝她,并未立即言话。
凤瑶心下浮动,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略微复杂开来,待得半晌后,她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而道:“别以为本宫这几日对摄政王宽容而待,摄政王便可随意评判本宫。本宫是否孤寂,是否寂寥,这些皆与摄政王无关,倘若摄政王因此而说事,无论是要随意的调侃本宫,还是要可怜本宫,无论摄政王是哪种心思,都望你好生收敛,莫要表露出来。本宫,不喜你调侃,更也不需你,可怜。”
低沉无波的嗓音,清冷厚重。
待得这话落下后,凤瑶便垂眸下来,不言话了。
整个过程,颜墨白静静观她,那双深邃温润的瞳孔,竟也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几许复杂与幽远。
待得半晌后,他才将目光从凤瑶面上逐渐挪开,随即薄唇一启,平缓幽远而道:“微臣对长公主,并无恶意。只是觉得这深宫之中,虽宫奴万千,但长公主却无人交心,无人所倚,是以便心有感慨罢了。”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一蹙,仍未言话。
颜墨白再度抬眸,凝她片刻,随即也不再言话,兀自用膳。
一顿晚膳下来,两人皆极为难得的一言不发。
待得宫奴将桌上的残羹冷炙全数撤走后,凤瑶便道:“明日走得早,摄政王便先回偏殿休息。本宫此际也突然有些累了,也要,早些就寝。”
低沉无波的嗓音,彻底打乱了周遭的沉寂气氛。
颜墨白略微复杂的望她一眼,随即垂眸下来,温润而道:“也罢。长公主早些休息便是。”
这话一落,并未耽搁,当即缓缓起身,逐步出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