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淡淡的嗓音入耳,幽远淡然。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耽搁,仅是缓缓踏步,择了幼帝另外一侧的圆凳坐下。
周遭气氛,越发的沉寂清冷,三人而坐,却是谁都不曾再言话。
如此气氛,无疑令人心生压抑,凤瑶神色略微复杂,却是片刻后,她终归是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主动转眸朝自家幼帝望来,平缓温和而道:“征儿可是饿了,要不,阿姐先帮你碗中布菜。”
她嗓音放得极为缓慢,语气中,也刻意的增了几许温和。
奈何这话一出,幼帝则是依旧埋头,整个人端然而坐,却是一言不发偿。
凤瑶瞳孔微缩,极是耐性的候了片刻,眼见自家幼帝仍是不言,她正要耐着性子的继续朝幼帝温和而言,不料话还未出,国师突然在旁出了声,“长公主正与皇上言话,帝王礼数之意,皇上可是又忘了?”
幽远淡然的话,隐约透着几许厚重与威仪。
这话刚一出,幼帝却是突然目光一颤,随即略微怯然的朝国师迅速一扫,而后犹豫片刻,这才转眸朝凤瑶望来,低沉而道:“不劳烦皇姐了,征儿自己会吃。”
稚嫩的嗓音,透着几许无可奈何的僵硬。
待得这话一落,他却不再观凤瑶反应,仅是再度迅速的垂眸下来,整个人安安分分,却又无端瘦削与委屈。
凤瑶静静观他,神色越发沉寂,方才幼帝的所有反应,她皆全数看在眼底,虽是表面依旧淡定如初,平然得当,然而心底,却再度忍不住起伏升腾。
自家这幼帝啊,竟是连‘阿姐’二字都不唤了,转而之间,竟以皇姐二字代替。
这种转变,虽在她诧异之外,却又何尝不是在意料之中。毕竟,自打赢易出宫出城,自打惠妃撞亡之后,自家幼帝对她的态度,无疑是大转特转,甚至疏离淡漠。
而今,她再与颜墨白大婚成亲,便是逢场作戏,自家这幼帝,也定是不能理解,甚至于,抵触至极。
思绪摇曳起伏,心境,便也越发的开始低沉下来,面上挂着的温和之色,也终归是坚持不住了,待得片刻后,凤瑶的面色,便也全数沉了下来。
多说无益,自家这幼帝倔强坚持,想必无论她如何解释,都不过是越描越乱。亦如,心有魔症,心有抵触,如此,那些劝说与说服之言,不过都是些无用的虚话罢了。
只可惜,她姑苏凤瑶自打从道行山回宫之后,便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她不曾后悔做任何事,言行之中也是光明磊落,并无不妥,但她算来算去,却是不料自己这唯一亲近唯一在意之人,竟会对她如此的疏离抵触。
权势这东西,果然是令人生畏,也极易让人反目成仇,只奈何,她大肆的独揽权势,肆意在大旭安邦治国,也不过是想在以后,将这锦绣的大旭捧到自家幼帝面前罢了。
如此,她姑苏凤瑶,又错在哪里了?
越想,心底的复杂与不平,便也越发的浓烈。
许久,沉寂压抑的气氛里,国师突然叹息一声,幽远而道:“用膳吧。”
这话一落,幼帝一言不发,却是目不斜视,率先动筷。
凤瑶满目复杂,无心食欲,待得沉默片刻后,才低沉而道:“征儿,阿姐所行之事,许是你如今无法理解,但得以后,征儿,定明白阿姐苦心。阿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旭,为了征儿,阿姐希望,征儿便是此际无法理解阿姐,但也能,选择相信阿姐。”
低沉的嗓音,夹杂着几许掩饰不住的无奈。
却也是突然发觉,似是最近与自家幼帝说话,已是变得极为艰难,甚至于每番脱口之言,都务必得想之又想,以图莫要触到自家幼帝心头的敏感之处。
只奈何,便是她已然如此委婉而言,甚至将态度都稍稍放得低微,然而,这话一出,幼帝依旧是一言不发。
又或许是,心头憋着怒气,虽不愿回答凤瑶的话,但幼帝,则是迅速挪着筷子,大吃猛吃,似如负气恼怒一般,咀嚼之声极为厚重,愤怒的吞咽。
奈何仅是片刻,他却蓦的噎着,眼睛顿时瞪大发直,小手也突然急忙扶住了喉咙,整个人发抖发颤。
噎着了。
凤瑶目光一颤,神色一慌,当即起身而立,伸手去捏幼帝的嘴。
“征儿,快吐出来,吐出来。”急促慌乱之中,凤瑶嘶哑而道。
幼帝则满面惨白,全然听不进话,整个人仍是噎得发颤,眼睛越发瞪大发直。
凤瑶惊得不轻,心头猛跳,慌乱之间,她猛的伸手入他的嘴里,准备抠食,却是正当这时,国师突然将她拂到一旁,随即修长的手指在幼帝后背猛点几下。
瞬时,幼帝侧身垂头,当即干呕,一时,嘴里的东西当即呕出,待得一切完毕后,他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身子颤颤抖抖,咳嗽不止。
凤瑶满目慌然,面露心疼,待要下意识的再度踏步靠近,不料足下未动,国师已突然吩咐,“为皇上倒杯茶吧。”
幽远的嗓音,清冷从容。
这话入耳,如同清涧一般,莫名让人定心。
凤瑶这才全然回神,神智回拢,待得转眸朝国师望去时,则见国师正一手扶着幼帝,一手捏着幼帝的龙袍,而他那双幽远的瞳孔,则正朝凤瑶望着,那皱纹横亘的面容,也极为难得的卷出了几许厚重与担忧。
凤瑶朝他对视一眼,而后便故作自然的垂眸,随即缓缓往前两步,伸手倒茶。
待得茶水满杯时,幼帝终于是止住了咳嗽。
凤瑶面色也逐渐放松下来,转眸朝幼帝望来,则见他白着的脸已是稍稍恢复了红润,整个人,也已稍稍恢复了平静。
见他如此,心底越发释然,凤瑶强行按捺心神,指尖微动,将手中的茶盏递在了幼帝面前。
“征儿先喝些茶,润润嗓。”她温润平和的道。
这话一落,幼帝不曾伸手接杯,但紧着眉头犹豫片刻后,终归还是伸手过来接了,随即便稍稍仰头,就着手中的茶水猛灌。
待得一切完毕,他放下空杯,突然扭头朝国师道:“国师,朕已饱了,可否先下桌去看书了?方才那本论语,朕还不曾看完两页,想在今夜睡下之前,将那两页看完。”
凤瑶瞳孔一缩,落在幼帝面上的目光微微一深。
国师满目幽远的朝幼帝望来,凝了片刻,却是终归不曾阻拦,仅是薄唇一启,缓道:“可。待皇上与长公主好生言道后,便可去书桌旁看书了。”
幼帝恭敬点头,转头朝凤瑶望来,却也仅是迅速扫了一眼,而后便垂眸下来,低低而道:“征儿去看书了,皇姐与国师,慢慢用膳。”
这话一落,幼帝浑然不曾耽搁,小小的身子当即略微灵巧的蹿下圆凳,随后便迅速踏步至不远处的御桌旁坐下了。
一时,周遭气氛再度恢复了沉寂,无声无息之中,厚重压抑。
眼见自家幼帝都开始翻开书页,而后垂眸认真看书后,凤瑶瞳孔一缩,终归是回头过来,思绪翻转摇曳,心境压抑,待得目光触及面前的满桌膳食后,却也越发的未有食欲。
“膳食虽有些凉了,但尚可入口。这些年来,为师也极少与凤瑶同桌而食,而今便趁此次机会,你我师徒,再好生同桌而食,好生聚聚。”正这时,国师那幽远的嗓音微微而来。
这话入耳,凤瑶却眉头微蹙,并无要照做之意。
“国师这话倒也有些过了,你与本宫之言,从无真正拜师之仪,便也无师徒关系这种说法。再者,本宫念国师年长,是以不追究国师唤本宫名讳之意,本宫已如此优待,也不对国师追究前尘往事,是以,也望国师好生应本宫之意,一心教导与辅佐皇上。若是,此番归去道行山后,皇上再出了任何岔子,那时,便也别怪本宫不念旧情,欺负国师年长了。”
这话,她说得有些直白,虽语气森冷硬实,但却无疑是伪装威仪而言道出来的。
当日大旭国破之际,虽怨恨国师不曾亲自出来救国,但这种怨恨,也随着时间的久远而逐渐消散,只奈何,心底对国师的怨恨并未太浓了,但她姑苏凤瑶,却也终归是不愿在国师面前太过低头。
说是她倔强也好,亦或是要面子也罢,而今深究,倒也没什么意义,只不过,唯独一点便是,她姑苏凤瑶如今,莫要与任何人太过亲近才是,免得被情所扰,束手束脚,而对待这国师,自也要点到即可,不可太过倚重与依赖。
而今她算是明白了,人活在世,只有自己才能真正靠得住,其余之人,信得过便信,信不过便不信,与人稍稍保持距离,却也并非是坏事。
思绪翻腾摇曳,面色,也越发的复杂幽远。
“皇上那里,那放心便是。”
正这时,国师低沉无波的出了声。
凤瑶不再言话,也不再抬眸观他,仅是故作自然的点头,随即便缓缓执了筷子,兀自用膳。
此番并无食欲,入口的菜,也无意识味同嚼蜡。
几口菜肴下肚,凤瑶无心再食,仅是自然而然的放下筷子,清冷淡漠而道:“皇上,便交给国师了。此际天色已晚,本宫,便先回凤栖宫了。”
这话一落,国师并不言话。
凤瑶眉头稍稍一蹙,候了片刻后,随即便按捺心神一番,正要兀自起身,不料,足下未及动作,国师便已平缓而道:“为师……我送你。”
凤瑶瞳孔一缩,清冷而道:“不必了。国师在此守好皇上,便是帮了本宫最大的忙。”
这话,她说得清冷而又干脆,甚至未待尾音全数落下,她便已迅速起身,故作淡定的朝不远处的殿门踏步而去。
整个过程,气氛清幽,然而,身后之中,却再无任何声响扬出,待得踏出殿门后,凤瑶终归是再度驻足,待得犹豫片刻,回头一观之际,则见那御桌旁端然而坐的幼帝,正静静埋头看书,不曾朝她,望来一眼。
亲情之间,能疏离至此,倒也是悲戚凉薄了。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眉头也紧蹙开来,随即也无心再呆,仅是转眸朝一旁候着的许嬷嬷望来,低沉而道:“关门吧。”
这话一出,许嬷嬷与几名宫奴不再耽搁,当即立在殿门外缓缓合门。
待得殿门全数合上,吱呀厚重之声也彻底消停后,凤瑶才抬眸望了望远处灯火明灭之地,而后才垂眸下来,缓缓踏步往前。
夜色凉薄。
迎面而来的风,也显得有些清凉刺骨。
一路蜿蜒而行,凤瑶满目幽远,思绪飘荡无底。
王能与几名宫奴,则静静跟随在后,脚步略微放得细微,不便相扰。
待回得凤栖宫时,满身疲倦之中,凤瑶拒了宫奴的点灯,仅是独自在殿,褪了外裙便开始卧榻而眠。
大抵是这两日着实太过劳累,又或是这两日应对之事也极其繁复,是以,此番松懈安静下来,整个人便疲惫至极。
待得全数摒弃所有的嘈杂之思后,凤瑶开始缓缓合眸,兀自入睡。
这一睡,却是片刻便彻底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睡意莫名的安好。
待得翌日,凤瑶也醒得极早,待得梳洗过后,便传王能入殿,低沉而问:“国师与皇上,可出发离宫了?”
王能恭敬而道:“方才国师正差人来报,称一切皆准备完毕,即将与皇上离宫离城,前往那道行山上。”
凤瑶神色微动,淡然点头。
待得沉默片刻后,她缓缓起身,踏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殿外,晨风习习,清爽得当。
凤瑶衣着略微单薄,风来入骨,她不由拢了拢衣裙,随即便踏步朝宫中那处靠近宫门的阁楼而去。
一路蜿蜒而前,足下,也稍稍行得有些快。
---题外话---最近的确比较忙,更新不足,的确深感抱歉。圆子儿后面几日定当抽空多更新,望亲们先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