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文书,通体精致,龙凤纹路极是特别。
然而文书内的字迹,龙飞凤舞,大气磅礴,墨字之中,厚重干练,字词委婉,然而那墨字右下方的大红印章,则是大盛帝王的玉玺印。
今,大旭长公主姑苏凤瑶,秀外慧中,温良敦厚,秉性端淑,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朕闻之甚悦,兹特意指婚东宫,择日和亲完婚,钦此。
和亲完婚。
鲜黑浓重的几字,瞬时刺激了凤瑶的瞳孔撄。
一时之间,连带心底深处,都骤然波澜壮阔,起伏不息。
那大盛的老皇帝,竟是指名道姓的要她姑苏凤瑶和亲?又或者,前些日子还拒婚被禁的司徒夙,终归还是无声的打赢了这场仗,使得那大盛老皇帝妥协了偿?
思绪翻转,嘈杂起伏。
则是片刻,凤瑶瞳孔一缩,指尖一紧,瞬时之中,手中的龙凤文书顿时被她强行捏成了一团。
眼见她脸色不对,在朝群臣纷纷变了脸色,各个面面相觑之间,脸色微紧微愕,并未言话。
一时,周遭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鸦雀无声,厚重深沉。
片刻,颜墨白懒散柔和的出声道:“长公主,可是出了何事?”
他嗓音极为平和婉转,从容如初。
奈何凤瑶却有些听不进去了,脸色森冷凉薄,连带微微失神的瞳孔,也阴沉一片。
待得兀自沉默半晌,她才回神过来,目光朝在场群臣一扫,神色微动,嗓音一挑,阴沉沉的出声道:“大盛之国,嘚瑟强势。而今,竟指名道姓让本宫和亲于大盛东宫,不知,诸位爱卿,有何对策?”
这话一出,全场惊愕。
有些朝臣差点将眼珠子都惊掉。
当日大盛太子领兵兵临城下之际,那日,大盛太子对这长公主情谊厚重之事倒是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而今那大盛对长公主求亲,并不诧然,只不过,那大盛东宫与长公主明明隔着灭国灭亲的学海之仇,如此求亲,倒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得不说,这不是倚强凌弱是什么?
思绪翻转,朝臣面色纷纷复杂,却皆不敢言话。
却也正这时,那满面红肿的花谨紧蹙眉头,上前一步,低沉沉的道:“大盛皇帝这狗贼,竟敢肖想我大旭长公主和亲,此等之举,无疑是未将我大旭放于眼里!长公主,大盛其心可诛,定该派兵而去,踏碎大盛老巢。”
大抵是太过恼怒,花谨说得极是激动,本是红肿的面容,此际的五官也显得极为的灵活与夸张。
奈何这话刚刚一出,便有朝臣低沉而道:“瑞侯往日不务正业,想必不知我大旭与大盛的国力。而今我大旭差点被大盛踏平,甚至此番刚刚从战乱中平息,国之上下不稳,狼藉一片,别说此际要派兵去踏碎大盛,便是稍有不慎惹怒了大盛,我大旭那时,便当真要被大旭吞了。”
这话一落,不顾花谨微愕的反应,他当即上前,朝凤瑶恭敬而道:“长公主,微臣以为,此等和亲之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要触及大旭安危。是以此事,定得从长计议,不可懈怠。”
凤瑶眼角一挑,清冷阴沉的道:“本宫自然知不可懈怠。只不过,此番之事,总得有所对策。”
这话一落,嗓音一挑,“不知,诸位爱卿有何良策?”
尾音一落,全场寂寂,再度未有人言话了。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朝许儒亦落去。
许儒亦满面复杂深沉,正于沉默,待得片刻,似是察觉到了凤瑶的目光,而后抬眸朝凤瑶望来,低沉而道:“微臣也以为,此事非同小可,需从长计议。只是依照微臣如今之意,便是,先委婉推脱,随即招纳几名王公家族的贵女,为她们好生画像,再将画像送入大盛宫闱,由大盛皇上挑选心仪儿媳,如此,倘若大盛皇上或大盛太子有瞧上眼的,长公主自可封该女为王家公主,出国和亲。”
凤瑶神色微动,面色沉寂,并未言话。
许儒亦依旧静静的望着凤瑶,神色微动,继续认真道:“毕竟,据微臣所知,大盛太子虽对长公主有意,但大盛皇上却对此有异议,是以,长公主若用这等迂回之术,万一大盛太子与大盛皇上皆有钟意的了,长公主自也可不必和亲。”
“皇傅此言虽可,但大盛乃蛮野之族,想必我大盛的王公家的贵女们,定无一人想远嫁大盛。皇傅如此之策,无疑是要将别家的贵女推入火海。”许儒亦嗓音刚刚一落,便有大臣紧着嗓子反驳。
许儒亦神色微变,眉头稍稍一皱,待得片刻,他才低沉而道:“国之危急,自该全国,而非全家。我大旭长公主自该留在大旭,且这大旭也需长公主支撑,倘若长公主和亲外嫁,我大旭,顶梁柱没了,何能长久?而那和亲的王公贵女,自可加封晋爵,光宗耀祖,此等牺牲一人便救得整个大旭之事,无疑是善意大举,永世流芳。更何况,王公贵女嫁过去,也不一定是受苦,好歹也是东宫太子妃,名权皆握,难不成还委屈了?”
许儒亦嗓音极为难得的有些厚重,言语之词也条理分明,略显强势。
这话一出,周遭之人神色越发复杂,脸色骤变,纷纷开始面面相觑,低声议论。
一时,嘈杂纷繁的气氛骤然升腾。
整个过程,凤瑶满目清冷,思绪浮动,兀自沉默。
许儒亦这话,略有几许道理,只不过,倘若当真要实行起来,想必并无用处。
那司徒夙为了她,都可对他大盛的准太子妃悔婚,如此一来,他盯准了她姑苏凤瑶,又如何能再将旁人看入眼里。
且也说不准,一旦她差人将大旭的贵女画像送入大盛,没准儿此举委婉之法,定也容易被司徒夙拆穿,那时候,司徒夙强行差人将画册退回,又或是加紧让她姑苏凤瑶和亲,如此一来,自也是,弄巧成拙。
思绪至此,心底之意,越发厚重。
待得片刻后,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那一直未言话的颜墨白慢腾腾的上前一步,那张俊美风华的脸微微一抬,极是平和从容的朝凤瑶望来,随即薄唇一启,悠然而道:“大盛之人要令我大旭长公主和亲,此举虽不容易破,但若是,长公主撕毁和亲文书,对外封锁和亲之事,而后,再在几日之内下嫁我大旭中的一人,如此,大婚过后,便是大盛老皇帝与大盛太子恼怒,自也不可再令长公主和亲才是。毕竟,大盛之国,终归是重视脸面,便是大盛太子再怎么放不下长公主,自也不可能,将长公主这有妇之夫,强行抢去大盛,令得天下之人嘲讽。”
凤瑶瞳孔一缩,眼角一挑,深沉复杂的目光朝颜墨白落来,眼见他满身淡定,容色如常,她眉头稍稍一蹙,低沉而道:“摄政王此举,并无不可。只不过,倘若本宫下嫁而令大盛不满,一旦大盛恼怒,攻我大旭,该当如何?”
颜墨白面色浑然不变,平缓而道:“大盛,攻不了。倘若放在以前,大盛一怒,定容易再攻我大旭,但如今长公主许是不知,大楚有意与大盛争夺天下霸主,一旦大盛攻我大旭,那大楚,自能趁虚而入,攻大盛老巢。那大盛啊,虽有猛虎之势,但也有四方之危,这天下几国啊,终归是野心磅礴,那天下霸主的位置,谁人,都想坐呢。”
是吗?
凤瑶面色微变,“据本宫了解,大楚这几年并无嚣张,何来突然敢对大盛敌对?”
“不过是对外不曾嚣张,对内,则招兵买马,肆意扩充兵力。这天下几国,谁都不是软柿子,便是大旭,也从来不是。”
凤瑶神色复杂,沉寂观他。
颜墨白满身淡定,从容的目光也迎上她的,浑然不避。
待得片刻,许儒亦低沉沉的出了声,“摄政王此言虽有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大盛当真不顾大楚的威胁而举兵我大旭,我大旭终归是牺牲之品。摄政王以我大旭的命途来豪赌,一旦激怒大盛,看似并非好事。”
颜墨白勾唇一笑,懒散无波的朝许儒亦望来,“本王此举不妥,难不成你许儒亦的法子就妥当了?刻意用大旭的贵女画像去蒙惑大盛老皇帝与司徒夙,你当真以为那大盛老皇帝与司徒夙会对那些贵女看上眼?说不准到时候,那二人还得怪罪大旭,变本加厉怪我大旭不恭。是以,拒本王之意,那大盛毫不留情且指名道姓的让我大旭长公主和亲,态度强硬,全然不要我大旭反抗,如此一来,若非长公主及早下嫁一人,断那大盛太子念头,若是不然,长公主云英未嫁,大盛太子定放不下心。”
这话一落,似也不愿与许儒亦多言,反倒是稍稍抬眸,目光再度朝凤瑶落来,缓道:“长公主一旦和亲,大旭群龙无首,坍塌是自然。长公主若是不和亲,不下嫁,自也断不了大盛太子之心。是以,微臣之言,不过劝谏,至于如何决定,长公主可自行考虑。”
说完,不再朝凤瑶观望,仅是稍稍垂眸下来,满身温润,不再言话。
凤瑶神色幽远,起伏万许。
待得半晌,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和亲之事,自得从长计议,今日,便先到此为止,容本宫再好生思量后再定夺。只不过,今日之事,诸位务必守口如瓶,不得外传,谁若外传,律令处置。”
说完,放眼扫了一眼在场群臣。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朝身旁的宦官望去。
宦官会意,当即宣称退朝,随后,凤瑶不再多呆,稍稍起身,朝殿门而去。
出得殿门,冷风迎面而来,竟是有些凉薄。
抬头之间,空中略微阴沉,极为难得的似要下雨。
凤瑶神色幽远,缓步往前,身后,则有微急的脚步声跟来,待得片刻,一道温和的嗓音扬来,“长公主。”
凤瑶回头一望,目光在许儒亦面上扫视一圈,而后回头过来,低沉而道:“皇傅可是有事?”
这话一落,许儒亦已快步行至了她身旁,转眸观她,嗓音也稍稍卷了几许担忧,“和亲之事,微臣这几日定会好生与大盛交涉,长公主不必太过忧心。”
凤瑶满目幽远,并未朝他望来,也并未将他这话太过听入耳里。
司徒夙的性子,她自是知晓,倘若她姑苏凤瑶云英未嫁,他自也会一直都打她的主意。
不得不说,一个连自己的准太子妃都可肆意拒绝之人,又如何,会真正的放下她姑苏凤瑶?
只奈何,此情终归只能成追忆,血海深仇相隔,那些感情之事,她姑苏凤瑶都能放下,那司徒夙,为何独独放不下?
难不成,那人心底竟还残存自信,自信便是挥军灭了她的父皇与兄长,竟还能自信的让她对他恋恋不忘,一往情深?
思绪至此,嘲讽浓烈。
凤瑶瞳孔一缩,淡漠而道:“司徒夙既是打定主意要让本宫和亲,想必无论如何去交涉,都并无用处。”
许儒亦眉头一皱,“此际言道这些,也仅是都为猜测。长公主可让微臣去试试,也许这结果,定能让长公主满意。”
凤瑶神色微动,淡漠而道:“不必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司徒夙的性子,本宫还是略有几分了解。也亦如摄政王今日所言,倘若本宫云英未嫁,如论如何,司徒夙都不会放过本宫。”
“长公主此意,难不成想依照摄政王之言,择人下嫁?但如此之为,也易得罪大盛太子,是以……”
未待他嗓音落下,凤瑶眼角一挑,低沉沉的出声打断道:“大盛对大旭本是虎视眈眈,此番无论本宫是否违逆大盛之意,大盛皆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我大旭。是以,与其本宫和亲大盛,变相的将大旭亲自送到大盛手里,还不如,豪然的赌上一把,也许那时候,大盛的确内忧外患,顾及大楚势力,不敢情义挥军再灭我大旭。”
许儒亦噎了后话,眉头一蹙,满目复杂。
待得片刻,他才强行按捺心神,缓道:“长公主既是决定如此,微臣,自也会鼎力支持,并无异议。只是,论及长公主下嫁,自也得下嫁门当户对甚至才德兼备之人,就不知,长公主此番,心底可有合适人选?”
他嗓音略微厚重,待得这话说道后面,语气也莫名的有些幽远与发紧。
凤瑶瞳孔一缩,并未言话。
许儒亦静静观她,神色也略显复杂与紧张,未再多言。
一时,二人之间的气氛无端的沉寂了下来,徒留脚步声微微而起,循环往复。
待得行至分路的岔道口,许儒亦才驻足下来,低低而道:“长公主心里,可是并无合适的下嫁之人?”
凤瑶满目幽远,心底也沉寂无波,则是片刻,她也随之驻足下来,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出口,身后不远,蓦地扬来了一道儒雅懒散的嗓音,“长公主下嫁何人,你如此急着而问,可是太过急不可耐了?又或是,你许儒亦早就心有不轨,就盼着长公主能下嫁于你?”
懒散的嗓音,着实无任何有礼可言。
凤瑶神色微沉。
许儒亦紧蹙了眉头,转眸朝一侧那越来越近的颜墨白望来,低低而道:“摄政王可莫要胡言,肆意中伤。微臣如此而问,不过是在担忧长公主罢了。”
“长公主聪慧伶俐,有些事她自然会自行考虑,你又何必多此一举的故意关心?再者,你身为皇傅,还是先做好分内之事为好,皇上如今顽劣叛逆,皇傅若当真想让长公主满意的话,先将皇上调教好再说。”
依旧是懒散随意的嗓音,懒散幽长,无端之中,却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嘲讽与轻视。
许儒亦眉头皱得厉害,那双本是温润的瞳孔,也突然变得有些风云起伏。
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低沉而道:“我许儒亦对长公主之言,句句肺腑,忠心不二,摄政王你,又何必次次都故意抵触微臣?倘若摄政王也心中无鬼的话,如摄政王这般清高之人,前些日子又为何突然如变了性般的开始处理朝政,为国效力了?再者,若说微臣担忧长公主,难不成摄政王不关心?倘若摄政王心中无异样,不挂记的话,摄政王此番跟来作何?”
许儒亦这话,倒是极为难得的说得有些直白。
颜墨白却面色不变,整个人懒散从容,悠然而笑。
他并未立即言话,那双清幽懒散的瞳孔,则随意在许儒亦面上扫视,待得片刻后,他才勾唇轻笑一声,慢悠悠的道:“还当真被你猜对了,本王此番跟来,的确心中有鬼。”
大抵是不曾料到颜墨白会如此直白的承认,许儒亦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朝颜墨白与许儒亦双双扫视两眼,而后按捺心神,低沉而道:“二位皆为我大旭权臣,此等小儿般的斗嘴之事,还望尔等日后注意些,收敛些。”
许儒亦稍稍垂眸,“微臣知晓了。”
凤瑶朝他点点头,“时辰已是不早,皇傅先去皇上那里授课吧。这几日,劳烦皇傅多加管束皇上了,待得时机成熟了,本宫,再去探望皇上。”
许儒亦神色微动,自也知晓凤瑶话中的赶他之意。
他眉头几不可察的蹙了起来,那双深邃的瞳孔,却隐约的厚重了半许,但待片刻之后,他便垂眸下来,恭敬无波的点头道:“是。”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转身告辞。
凤瑶未再言话,目光幽幽的落在许儒亦脊背,直至他走远,凤瑶才回神过来,目光迎上颜墨白那从容平静的脸,低沉而道:“摄政王又为何每番都对皇傅如此抵触与奚落。”
颜墨白眼角一挑,轻笑一声,“言行不轨之人,微臣,自然不喜。”
“许儒亦何来言行不轨。”
“长公主自是知晓。”
凤瑶皱眉,凝他片刻,也未多言,仅是稍稍转身,缓步往前,头也不回的继续道:“摄政王此番跟来,是为何意?”
这话刚落,身后便传来颜墨白那懒散悠然的脚步声。
他并未立即言话,反倒是跟着凤瑶朝前稍稍行了一些距离后,才从容淡定的道:“微臣此番跟过来,是为问长公主要选秀懿旨的。”
选秀懿旨?
凤瑶瞳孔一缩,眉头一皱,嗓音也沉了半许,“摄政王如何突然要问本宫要这懿旨了?倒也荒唐!皇上如今,年纪尚浅,而今便为他选秀,无疑是有些过了。”
“长公主误会了,微臣所言的选秀,是为长公主选秀。我大旭德才兼备的男儿,自也不少,长公主既是要下嫁,自也得好生挑挑。”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回神过来,瞳孔幽远淡漠,“倘若在大旭之中大肆选秀,阵状极大,自也提前惊动大盛……”
“长公主要挑选驸马,此等定为我大旭大事。是以,这挑选驸马之事,自得大旭上下皆知。只不过,至于消息外泄的担忧,长公主不必挂心,微臣办事,历来滴水不漏。是以,微臣在此保证,此事的风声若提前走漏半许,微臣,提头来见。”
是吗?
这颜墨白倒是难得发如此重誓。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思绪幽远,兀自沉默了下来。
颜墨白也未再出声,一言不发的在后跟随。
待凤瑶入得御书房后,颜墨白也瞬时坐在了御书房一侧,主动问宫奴要了杯清查,兀自懒散静坐,似是执意要问凤瑶要到懿旨,要不到便决不罢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