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曾经说过:“天下之至拙,能胜天下之至巧。”“佛灯”看似木讷质朴,甚至愚笨。其实,“佛灯”才真正得了人间的大智慧,成为其他兄弟敬畏的人。真正聪明的人从不显露自己,尽管看上去会很愚拙,然而这个“拙”,恰恰是一种“巧”。所以,“佛灯”在以后解耀先的手下一众兄弟中,专门干一些技术含量较高的活儿。打打杀杀的那些“湿活”,就由解耀先的另一个得力兄弟“獠牙”赵剑芷承包了。
“佛灯”把解耀先捯饬成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一前一后的走出了“马架子”。
解耀先双手抄在袖子当中,眼睛瞄着他前面二十多米远的“佛灯”,步履蹒跚、一摇一晃的走着。尽管一路上也遇到了一些熟人,幸好没人注意他这个一定破了好几个洞的狗皮帽子遮住了大半啦脸,腰弯背驼,齁喽气喘的小老头儿。这种小老头儿,“三十六棚”太多了。
“佛灯”在前面七拐八拐的走出了“三十六棚”,沿着“北满铁路哈尔滨铁道工厂”的后大墙向西走去。行人渐渐稀少了,前面出现了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屯子。这个小屯子紧靠着松花江,叫做“连家窝棚”,住的都是打鱼的职业渔民。解耀先曾经来过“连家窝棚”,那还是在“工人夜校”中,张二邋遢呲嗒蔡满囤没良心,说蔡满囤病在床上的老娘老长时间没见过荤腥了,就想吃鱼。可蔡满囤没钱买鱼孝敬你老娘,还怕冷,不敢效那《二十四孝》的故事,也去“卧冰求鲤”。解耀先得知后,跑到“连家窝棚”来,花两块多“老绵羊票子”买了一条大鲤拐子,给蔡满囤的老娘送了去。这件事,在工友中一度传为美谈。
解耀先远远的跟着“佛灯”,停在一处烟囱冒着烟的泥草房外面也是用泥草垒成的院墙的木板做成的门前,木板门里面立刻传来了几声狗叫。解耀先听狗叫的声音很像他叫战智湛那前儿在老家所养,据说是纯种军犬的德国黑背“黑虎”。
“佛灯”回头看了一眼解耀先,走进了院子。解耀先知道到了目的地,心中暗自嘀咕道:“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瞅这模样儿,敢情‘佛灯’这小子是这旮沓的常客呀!……”
忽然,解耀先闻到一股炖鱼的香味儿,从泥草房中飘飘悠悠的飘进了他的鼻孔。解耀先用力抽了两下鼻子,心中大为高兴,暗想道:“这‘佛灯’前倨后恭,先让老子喝一碗又苦又涩的‘混合面儿’粥,接着又请老子来‘连家窝棚’吃江水炖江渔!妙哉,妙哉!……”
还差两三步就到木板门前了,解耀先本能的一个咧趄,双手扶地的功夫向身后撒嘛了一眼。见身后连个鬼影都没有,这才向木板门里走去。
院子里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精壮的彪形大汉,正在劈柈子。这个大汉见解耀先进来,看了解耀先一眼,向半掩着的房门努了努嘴,向手心吐了口吐沫,继续劈他的柈子。解耀先见这个大汉浓眉大眼,光着膀子,上身只有一件有点像西服坎肩,本来是白色,都快变成黄色的对襟内衣。下身穿着一条油渍麻花、系腿儿的黑棉裤,脚蹬一双“棉靰鞡”,显得十分强壮。一件露出雪白的棉花,破了好几个口子的黑棉袄扔在一堆劈好的柈子上,上面有一顶狗皮帽子。这个大汉解耀先在“獠牙”的“酒鬼小馆”门前见过,每次都化妆成一个卖烟卷的。解耀先猜测是随“白狐”来,负责保卫“白狐”的。难道,“白狐”这家伙在屋子里炖鱼呢?
解耀先叫不出名字,劈柈子的这个汉子就是“白狐”的左右手,代号“旱魃”的军统滨江组少尉情报员谭庆林。柈子堆的后面蹲着一条狗,正冲着解耀先呲牙。这条狗的确是条黑狗,个头儿也不小,可就是耷拉着耳朵,绝非解耀先叫做战智湛那前儿在家乡养的那种德国黑背。黑狗见解耀先注意它,立刻冲解耀先“汪”、“汪”的叫了两声。幸亏黑狗被铁链子拴着,不然就朝胆敢进入它的领地的解耀先扑过来了。
“旱魃”手中的斧头立刻停在半空中,横眉怒目的冲那条黑狗吼了一声:“黑田!……”
“黑田”吓得一哆嗦,立刻明白来的是主人的客人,抹搭了解耀先一眼,又趴在了地上。
“黑田?咋还叫个日本名?……”解耀先心中不由得觉得好笑。
解耀先大摇大摆地从“黑田”身边走了过去,一拉开房门,一股热气腾腾的水汽夹杂着炖鱼的香味儿立刻扑面而来。解耀先吞了口口水,嚷道:“好香呀!炖的是啥鱼?……”
水汽氤氲中,解耀先只听军统滨江组特工“獠牙”赵剑芷少尉答道:“唉呀妈呀……哥来了,快进屋里头去!白老板整了三条三斤多沉的大鲤拐子,我这就炖好了!……”
“兄弟辛苦!兄弟辛苦!……”解耀先边含笑说着,边推开了西屋的门帘子。
解耀先撒嘛了一眼屋子内,屋子内很简陋,盘着两铺南北大炕。南面的大炕上放着一张炕桌,炕桌上摆着两副杯筷,一碟炒干豆腐,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盘酱牛肉。这酱牛肉不用放到嘴里咀嚼,一闻那特有的香气,就知道这指定是“獠牙”的手艺。解耀先见背对着自己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夹袄的人,看不出年纪来,他的身后扔着一件老羊皮大衣。这人就像没听见解耀先进来,自顾自哼着李淑香赖以成名的《夜来香》小曲,饶有兴致的自斟自饮。
最让解耀先感兴趣的却是空气中飘过来的浓烈酒香,解耀先只闻酒味就知道,这是他来哈尔滨后最爱喝的“烧刀子”。“烧刀子”也是解耀先和军统滨江组组长“白狐”毛大明少校喝的最多的酒了,解耀先当然知道背对着自己坐的这人是谁了。解耀先将双手背在身后,摇摇晃晃的走过去,仰头用力嗅着飘过来的“烧刀子”酒香,摇头晃脑的说道:“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美酒何时对琼瑟,唾壶敲缺闻高歌。果然是好酒呀好酒!……”
“白狐”头也不回的说道:“解兄来了,请坐!你我兄弟一日没见,如隔三秋!……”
“正是!请!毛兄请!……”解耀先头一屁股坐到“白狐”对面,眼睛紧盯着盘子中的酱牛肉,伸手拿起炕桌上已经斟满“烧刀子”的酒盅,和“白狐”的酒盅碰了一下,端起来一饮而尽。解耀先夹起一片酱牛肉,放到嘴里慢慢的咀嚼,抬起头来,一看“白狐”化妆之后的熊色,不觉又想笑。只见“白狐”焦黄面皮,一个酒糟鼻,双眼无神,疏疏落落的几根胡子,衣襟上一片油渍麻花的。“白狐”偶尔伸出来两只手,十根手指甲中都是黑黑的污泥。
解耀先正想糟践“白狐”几句,“白狐”却摇了摇头,一副看不起解耀先吃相的样子,抢先说道:“啧!啧!啧!解兄莫急!江水炖江鱼这就炖好了。可解兄着急忙慌的造一肚子牛肉,一会儿就不想吃江水炖江鱼了?兄弟本不想让做酱牛肉,可是‘獠牙’兄弟说,解兄最爱吃酱牛肉!唉……瞅出来了,‘獠牙’兄弟原来知道解兄不愿意吃江水炖江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