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
奉新。
一处钱庄门前。
“公子慢走,呃,公子此物倒是颇为别致”
掌柜拱手送别杨信。
后者手中拉着一个卸货的两轮手推车,只不过是木制的,不过车轮用了最好的铁力木,外面包了一层熟铁皮,造型是完全相同的。而两个跟出来的钱庄伙计,正在把一个不下两百斤重的大箱子给他放上去,好在这小车看着不大,但极其坚固,其实刚刚由城里某个最有名的木匠连夜制造出来。
“捆结实点”
杨信说道。
“另外一笔先给我备好,说不定我随时会来取用”
他紧接着抬头对掌柜说道。
“公子放心,明日就能从省城调来”
掌柜说道。
杨信从他们这里,一次取走了三千两白银,奉新虽然富庶但终究只是个小县城而已,钱庄一次『性』能够拿出的白银有限,不过这就是花点时间去南昌运过来而已。
杨信点了点头。
然后他拉着这个装满三千两白银的小车就要走
“公子不叫个人护送”
掌柜愕然说道。
“此地民风淳朴,想来也是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处,护送什么的完全就是对此地百姓的羞辱。”
杨信说道。
“好,这位兄台说的好”
旁边一个一直在看他这个小车子的书生说道。
“宋公子”
掌柜拱手说道。
后者和他打了个招呼。
“在下宋应星,字长庚,本地举人,这位兄台贵姓”
书生对杨信拱手说道。
“呃,杨,杨丰,字丰生,河间人,来此做些生意,宋兄,你我一见如故不如找个地方喝酒如何,正好天『色』将晚,在下也要找个住处,若宋兄不嫌叨扰,就索『性』到贵府拜见一下伯父如何”
杨信说道。
“当,当然求之不得”
被他厚脸皮打败的宋应星最终还是说道。
不过在他看来这很正常,毕竟杨信一个外地商人,虽然嘴上说什么此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想想就知道那是在扯淡的。带着这么多银子,在大明朝哪个城市孤身一人,那基本上都是『自杀』一样,但如果能够结交像他这样的本地人安全就完全有保障了。光一个举人头衔,就能震慑所有心怀不轨的,更何况他们宋家还是世家,在江右士林排的上号的世家。
“那就叨扰了”
杨信笑着说。
宋应星啊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
宋家是奉新世家大族,他可不是什么励志故事里说的穷秀才,他曾祖宋景是嘉靖朝左都御史,他爷爷的确是个秀才,但却是赠四品中宪大夫的秀才,他爹连秀才都没有,但却是赠七品文林郎的童生。
宋家上两代的确没落。
但这个没落是相当于整个官宦阶层而言,对于奉新这个小县城来说宋家依然是地方上第一等的家族,而且到这一代又有复兴迹象,因为宋应星和他哥哥宋应升同一年中举。虽然兄弟俩连续落第两届,但作为奉新惟二的举人,他们兄弟俩仍旧承载着整个奉新县的希望
然后就一直希望了。
他兄弟俩一直就不中,最后干脆去以举人当官了。
他哥哥『自杀』殉国。
他晚年在隐居的遗民生涯中凄凉过去
“宋兄可曾参加过南都的哭庙”
杨信就像拉着个拉杆箱的游客般,走在宋应星身旁,看着他和路上不断遇见的熟人打招呼,然后很是好奇地问道。
“在下与家兄都参加了,不只是我们,整个白鹿洞书院的所有学生皆随山长一同在南都文庙为李公鸣冤,声讨那陷害忠良的『奸』臣杨信。”
宋应星很自豪地说。
“但李家真抄出几百万。”
『奸』臣小心翼翼地说。
“而且李家还不只是一桩罪行,张家湾百姓总共检举了两百多桩,虽然真假我不太清楚,但抄家当日定兴鹿太公也在当场,他对此也未能反驳,另外李元的确是和闻香教逆党一同押回京城。”
『奸』臣试图挽回自己形象。
“杨兄,自古正邪不两立,李家是否有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诏狱酷刑审讯本身就是错的,若李家真有罪,那也应该交三司会审,锦衣卫诏狱之中谁知那供词如何而来若他们严刑拷打,修吾公年近七旬,受不了屈打成招,那外面的人如何得知李家是否有罪不能锦衣卫来定,若三司会审仍旧有罪,那我等自然无话可说,更何况定罪之后紧接着赐死狱中,这难道不是心虚”
宋应星义正言辞地说。
“这倒也是”
杨信很心虚地说道。
“若陛下对此依然不理,那又当如何”
他紧接着问道。
“陛下若依然不理,那我们就进京敲登闻鼓。”
宋应星说道。
“登闻鼓要还是没用呢”
杨信说道。
“那我等就罢考,如此朝廷羞于立足”
宋应星愤而说道。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泄密了。
“可罢考又能如何长庚兄能保其他士子一同罢考就算南直隶和江西士子罢考,难道能保证其他省的士子跟随就算南方士子都罢考,难道北方士子就跟随了那杨信可是方阁老未来的侄女婿,方阁老身后可是齐楚浙党,这样算连南方士子都不敢保证,这种泄愤之举徒劳而已”
杨信说道。
“那难道坐视”
宋应星怒道。
“我当然不是说坐视,而是你们这些手段无关痛痒,到南都哭庙,皇帝在京城又听不见,敲登闻鼓最后诉状还得进司礼监,司礼监压着就是,皇帝根本不可能看见,罢考徒然便宜了别人。
这些都没用。
但有一招是绝对有用的。”
杨信说道。
“请杨兄赐教。”
宋应星说道。
“很简单,明年开春把运河一堵就行
作为一个北方人,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咱们皇帝陛下和朝廷甚至整个京城最怕的事情,不是和当年一样鞑虏兵临城下,而是运河在漕运期意外停航。
整个京城所有钱粮全靠漕运。
只要漕运一断立刻物价飞涨,民怨沸腾,宫里宫外一片恐慌。
想让皇上害怕,想让皇上屈服,只要开春后去扬州堵运河就行,南直隶和江西有多少秀才几万总少不了吧几万人去把运河堵住,这南都的兵都是听魏国公和南京兵部尚书的,只要他们不搀和,你们还不是想怎么堵就怎么堵只要堵上半个月,我就可以保证皇帝会放人。”
杨信说道。
然后他就可以大开杀戒了。
“那,那岂不是形同谋反”
宋应星愕然说道。
“这算什么就不关我的事了,我只是说出一个最简单有效的办法,我能保证这个办法绝对管用,但后果”
杨信说道。
“三弟,快看,南都最新的邸报”
对面一个青虫拿着几张纸,一脸兴奋地迎面走过来。
“大哥,有何喜事”
宋应星疑『惑』地说。
这个很显然是他大哥宋应升的青虫,立刻把邸报递给他说道“杨贼与衍圣公一行在清流关遭遇土匪,衍圣公身负重伤,杨贼下落不明,估计是被土匪给杀了,就算他没被土匪所杀,弃衍圣公不顾自己逃走,致使衍圣公差点丧命,这罪名也够御史弹劾他了。”
“呃”
杨信和宋应星同时愕然。
“这个衍圣公伤的可很重”
杨信小心翼翼地问。
“阁下是”
宋应升这才顾得上和他见礼。
宋应星随即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
“据县尊那里收到的消息,衍圣公身负重伤,一条腿是肯定保不住,另外身上还有多处伤口,能不能保住『性』命还难说,如今已经被闻讯赶到的清流关守军救下并送到南都医治。”
宋应升说道。
好吧,衍圣公真是乌鸦嘴。
“只是这清流关如何突然冒出土匪”
宋应星疑『惑』地说道。
“未必是土匪,那杨信仇人极多,闻香教与他不共戴天,闻香教首领王好贤至今潜逃在外,据说很可能就藏在淮扬一带,更何况那建奴与他也是不共戴天之仇,还有之前被牵连的王之寀家,李三才的几个儿孙也潜逃。他仇人无数,说不定是谁故意报复,土匪袭击他们作甚仇人截杀才对,这江南又不是京城,可不是他能横行的。”
杨信说道。
不得不说东林群贤手段还是很果决的。
直接就不给他进南京陷害忠良的机会,直接就半路上给他来个人间蒸发。
当然,这在他意料之中。
若非猜到会有这样结果,他也不会半路溜走,跑到这千里之外的小县城了。
在宋应星兄弟赞同的应和中,杨信抬起头望着西边的崇山峻岭,那里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地,这片东西绵延五百里的群山,是大明朝最大棚民区,无数不在户籍中的山民就生活在这片崇山峻岭。甚至不只是这里,从这里向南一直绵延到两广,整个这片崇山峻岭全都是棚民,猎人,矿工,烧炭工,种植麻和大菁的福建逃户,这些并不在大明官府记录上的人口,最远甚至可以追溯到陈友谅等元末群雄的旧部。
他们就是杨信最好的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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