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庙里的日子过得很愉快,就连高氏都因住在庙里脸上多了些笑色,人似乎也轻松了许多。
而孟明远就更是如鱼得水了,寺庙后山不远有片水潭,他常常溜了过去游泳。在这炎炎夏日能泡在沁凉的天然湖水中那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全身的毛孔都舒服透了。
而他会水的事让孟安吃了好大一惊,先开始见他进水的时候吓得脸都白了,后来看他就只在潭边游弋,这算是放下心来。
对自己会水一事孟明远的解释是自从那次落水之后他每次洗浴都会在浴桶中试着憋气扑腾,久而久之也就不惧水了,这次正好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学学凫水。
这事主仆两个自然是保密的,一旦被高氏知道了,还不晓得她要大惊小怪到什么程度呢。
善意的隐瞒有时候其实是很必要的!
他们回去的时候,张姨娘院子里正一片鸡飞狗跳。
孟明远是跟着老妈一起过去的,当时张姨娘正一脸铁青的坐在廊下看院中的粗使婆子行刑。
她要活活打死春秀这个贱婢!
高氏到的时候春秀已经出气很少,眼瞅着就是眨吧眼的工夫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我一回来就听说妹妹在院子里喊打喊杀的。”
张姨娘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忍不住恨声道:“这该死的贱婢竟然引诱大少爷做出好逸淫事荒废学业的错事来,我岂能饶了她。今儿便是要让这府里存了那下贱心思的蹄子们长长记性,谁敢祸害我们大少爷,打死不论,全家还要撵了出去,卖进青楼苦役去赎罪。”
高氏的脸色也微变,心里冷哼,声音也冷了起来,“妹妹说的不错,这些勾引爷们走歪路的贱胚子就该打死不论。”
孟明远专注的去看旁边养在大水缸里的睡莲,不想掺和到里面去。春秀固然有不检点之处,有可恨之处,可是更可悲,她那样的身份地位又能让她选择些什么?在这样的大宅院里,像春秀这样可悲又可怜的女子不知凡知,同情是同情不过来的。
孟明远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冷硬了,在这院里才生活了多久他就这样麻木了?
可是——不麻木还能如何?他能改变什么?在这个家里他那个渣爹才是掌控一切的人,就是他这个嫡子不受宠如果再没有个亲妈,只怕过的还不如个得意的丫环婆子和小厮呢。不要以为他真不知道自己的用度还不如那个庶出大哥,他只是不计较而已。有些东西他抢了也就抢了,次一点的东西用了也没什么,左不过是些消耗品罢了。
谁又比谁更可怜?
且各自受着吧。
“回太太,姨奶奶,春秀去了。”行刑的婆子上前低声回禀。
孟明远身子微震,强忍着没有回头去看。
张姨娘冷冰冰带着厌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拖了出去丢到乱坟岗去。”
“是。”
“远儿,咱们也走吧,别扰了你姨娘清静。”
听到母亲的话,孟明远转身走过去扶了她的手,关切地道:“娘,您小心脚下。”
张姨娘的目光落到孟明远的身上,在他感应抬目看过来时急忙移开了视线,自从上次的事后,她突然有些害怕跟这个嫡子面对面,他的目光总让她有种无处可躲的惶惶然。
这个嫡子越来越沉稳,而自己的儿子却反而越来越荒涎,这让她心里滋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她恼儿子不知长进,想他出人头地,可这小畜生被那些丫头勾了魂,如今拽都拽不回来。
孟明远几不可见的笑了下,继续扶着高氏走了。
他从来到走没说一个字,可是张姨娘却觉得他明明已经把满满的不屑与鄙视狠狠的砸到了她的脸上。似乎她所有的事情他早就看透了看明了,只是静静的等着她的结局到来。
高氏一路回到主院,路上一个字都没有说。
孟明远也没有说话。
母子两个坐在堂屋的罗汉榻边有一阵无声的沉默。
后来,还是高氏出声打破了这种静寂的让人沉闷的沉默,“远儿,你以后一定要给娘争气,你父亲我们是指望不上了,他心里到底只有那个儿子。”
不用您说,我也瞧明白了,您给了他脸让他能私下处理,可是他为了那私心宠爱竟然把那脸就糊到了自己脸上,成了名副其实的二皮脸。
便只是打死个丫头就算了了吗?半句斥责都没加诸到孟明达身上,哦,对了,庶出大哥受凉卧床不起了,所以父不忍斥也是有的。
哈哈哈!
白痴都不信这么凑巧的事,可渣爹就是信了,奈何?
“娘放心,儿子必定好好的,总不会给娘丢脸。”再怎么样也要比过孟明达那个整天发情的家伙,否则这个家真的没他们娘俩的位置了。
母子俩又说了几句体己的话,孟明远便告退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先到书房把这几日的功课收拾准备好,打算明天交上去。
母亲想来是想躲出府让张姨娘好好发挥一下的,目前的结果似乎没如了老妈的意。也是,只是打死了个大丫头,张姨娘的根基却没有根本动摇,瞧府里这一派风平浪静的情形,渣爹似乎又没立场的站到了张姨娘一边了。
那位张姨娘除了一身的风尘妖娆味,他是真没看出来有什么可值得称道的,这渣爹的口味还真挺重的。
孟明远一个坐到棋桌旁,执双子,自己跟自己下棋,表情越来越专注,府里那些杂七杂八的腌臜事终于暂时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去。
“你听说了吗?春秀的娘老子撞柱死了,说死都不到那种脏地方去污了名节。”
院外窗下突然传来一个小丫环满是唏嘘的叹息声,孟明远手中的白子一时落偏,棋局乱了。
“说起来小桃死得真冤,竟然被大少爷喂了那种药生生折腾死的,她娘都病得下不了地儿了。”
“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些丫头的命在主子眼里根本连根草还不如。”
“幸亏咱们是在二少爷院里伺候的。”
“二少爷现在还小,你瞧老爷跟大少爷,谁知道将来二少爷又是个什么样呢?”
“……”
靠!
孟明远用力攥紧了手里的棋子,冰冷的石质棋子硌得他生硬,摊上这样的渣爹跟淫兄,连他的名声都被败坏了。
他一时也没了下棋的兴致,回到书桌后,拿了笔发泄似的在纸上狂写。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他反来复去写的就只有这十个字,其实他想写的很多,可是写出来也只有这一句。有些话永远都只能放在心中,留在脑海中,想想罢了。
猛的用力甩开了手中的笔,孟明远负着手在书房地上走来走去,有些事他不是不懂怎么去做,可是他从前到现在接受的教育让他突破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个道德的门栅,终究,也只能看着这个时代的老妈黯然神伤,却什么也不能帮她去做啊。
算了,那些事到底是些有损阴德之事,当个吃亏的善人也就是了,只要他和母亲能安好的活着其他倒不用太计较。
第二天,去上课的时候,孟明远把这些天的功课恭恭敬敬的交了上去。
先生很认真的翻看检查之后,满意的点头,“没有荒废学业,甚好,看今天天气清爽宜人,院外有凉风,不如咱们师生便怡情养性一下,画些山水陶冶情操如何?”
啊!
画画?
孟明远有些发怵,他画点死板的工程作业图之类的还行,要画中国的水墨画那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虽然早知道自己是要学习四书五经,其中的六艺也是必不可少的,但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开国画学了,他觉得自己在这上面估计没什么天分才是。
师生让人搬了两张书案到廊下,对着院中的参天古槐开始作画。
等到先生的画出来,孟明远顿时就想把自己的画抢过来扔到火里湮灭证据,实在是太丢人现眼了。
不料,先生看了却只是微微一笑,一脸温和地道:“用墨不均,太过墨汁淋漓,有形而少神。”最后轻轻摇摇头,“到底是初画,已是不易,以后倒是要在这上面好好□你一番。”
孟明远傻眼,老师您确定自己没搞错?我将来是要走科举之路的,你想把我培养成个画家不成?
先生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为师这些时日观察你,琴棋书画之中,你书最擅,棋次之,琴再次之,唯画最次之,此四艺你擅书已是最佳,但其余三艺也不可或缺,既忝为尔师,自是要补尔之缺。”
“多谢先生。”
“该当之事。”先生对自己这个学生可谓是满意之极,谦逊懂礼,知进退,明是非,性沉思稳,将来不愁没有大做为。
其实在琴棋书画中,孟明远最不爱的其实是琴,他总觉得琴能传心音,再会掩藏心事的人也总会在不经意间便在琴音中泄露了痕迹,所以他不喜欢,反倒更喜欢练字和自我对弈,清静,也适合他原本宅的个性。
至于画么,这里工程作业图之类的想来是不适合的了,他也不强求。
不过,琴棋书画做为这个时代文人骚客必备的技艺怎样都是要学的,不求全精,但也要全通,有一项擅长也足可行走于世了。
这就好比三百六十行,精一行就可养家一个道理。
从书斋下课回去,孟安便在书房对他禀报了一件事。
外院今天打死了一个府里的管事。
孟明远细问之下,心里不由冷笑,渣爹到底是容不得人挑衅他对这个家女人的享用权,舍不得动庶出的儿子,对管事倒是毫不容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