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谢暮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无论这书中所写是什么,都不妨碍这等印刷术的给她造成的视觉冲击。
她生在余姚,治学之乡。祖上三代都是读书人,官至内阁,叔父更是弘治朝的大学士。要是读书,她同样是饱读诗书。
可越是读书,心中的疑惑反而越多。也同样明白,这天下不是所有人都能读的意义也并不像书里说的那样高尚,不过是为了做官罢了。
女子不能做官,也行不得天下大事。到了年纪就得仓促嫁人,唯恐成了娘家笑柄。渐渐的,谢暮也不再较真。
反正,世道如此。
“伯爷,这书是如何印出来的?”谢暮仅仅是扫了一眼,便是出声询问道,“像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印刷术。”
“不仅如此,油墨也与寻常书本不同,更加清楚不少。”
“确实如此,这是改良后的印刷术。”秦墨出声解释道,“比起普通的凋版印刷,此法更加便利。”
“伯爷大才。”谢暮恭维了一声,她这一句倒是出自真心。
活字印刷自北宋就出现了,到了这明朝中期也算是技术成熟了不少。在富饶的苏松二地,木活字已经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但是木活字成本高,虽然相比于凋版印字已经好了很多,但是改变并不大。读不起书的人仍旧无法企及,甚至连纸都买不起。
刘瑾掌权之后,为了讨好他所用的京城的红纸价格翻了三四倍,巅峰时更是一纸难求。士大夫对于名利如此疯狂,更不要说普通士子了。
所谓家国名利,全凭士大夫一张嘴。嘴上说着家国,心里想的全是名利。
基于对士大夫这个群体的讨厌,谢暮对于才子群体实在是起不了任何向往的心思。在她看来,做八股就是为了当官,实在太没意思。
但一想到眼前这个云中伯爷似乎也是进士出身,谢暮也不敢多言。只说着一定给叔父寄过去,便没有再看了。
秦墨倒也没在意,起身告别后直接离去了。
谢暮这里算是告一段落,他没希望着谢迁看了能有多大的反应。上面杂七杂八写了许多东西都是一些思想上的东西,并不是什么机密。
书印刷的如此之厚,秦墨无非想告诉谢迁,我有新的印刷小技巧。这是一种文化输出的炫耀,等于告诉以谢迁为首的士大夫群体。
“啊!我印刷术小成,以后印就跟不要钱似的,随便造!”
这就好比如果秦墨想告诉天下人正德小皇帝其实不孕不育生不出孩子,如果是靠谣言与口口相传,那就基本上传不远就要被菜市场斩首。
可现在秦墨等于明明白白的告诉谢迁,我以后想怎么造谣就怎么造谣,纸张与印刷的技术我已经改良了,想怎么造就怎么造。
哗啦啦的宣传单漫天挥洒,来回这么分发几次,什么言论都能四起。
要知道荧惑守心这件谣言还没发酵完呢,要是被秦墨捅出去,那天下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民心大乱。
至于罪名,秦墨只要胡诌一句,荧惑守心是天上的神仙不满了,降罪于大明小皇帝,以至于皇帝没子嗣。
这玩意还真不好反驳,没子嗣在古代算是件大事。更何况是天子,天子要是没子嗣,被这么一鼓动,民心才是真的不稳。
就算朝廷想要破除谣言,那总不能让小皇帝配个种吧。再者说,正德小皇帝一生确实没有子嗣,这一点没法反驳。
当然,秦墨也就是这样想一想,并没有真的着手去办。
激怒朝廷对他并无益处,现在的局势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朝廷忌惮着他,九镇中其他藩镇同样是忌惮着大同,不敢轻举妄动。
大明内有叛军,外有鞑靼虎视眈眈。
朝廷的意愿是暂时稳住秦墨,先着手解决内部的叛乱。所有人都在等鞑靼,鞑靼才是唯一能活动的棋子。
鞑靼到底从哪开始打,是大同还是宣府,又还是宁夏花马池。
此事关系着朝廷下一步的动向以及该如何处置秦墨,是平叛还是继续维系关系。这其中起到最大作用的还是大同的六万兵马,而且是在秦墨手底下的六万兵马。
京城,内阁东边的暖阁里。
刘瑾的心腹都聚集在一起商议应对大同之乱的对策,刚刚升官的兵部尚书曹元与吏部尚书张彩坐在其中,眉头深皱。
华盖殿大学士,内阁首辅焦芳不安的坐在首座。
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杨玉本不能进入暖阁议事,但整个朝廷反对刘瑾的御史都挨了板子罚了俸禄,早就没人敢管事了。
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说换就换,刘瑾揪住其一个小过错,直接给打了板子降成了一个百户。而刘瑾身边的杨玉趁机上位,夺得了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
“曹尚书,你们兵部是何意见?”焦芳拖上了一口气,像是叹气一般的问道。
“这......启禀焦首辅,这各地的兵马都忙着平乱去了。”曹元脸色犯难说道,“眼下河北道的刘六刘七已经攻下了安义县,人马发展到数万人,眼看着霸州已经沦陷。”
“这还能有什么余力能去管那远在千里的云中伯了,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听着能力平平的兵部尚书的哭诉,吏部尚书张彩脸色变了变。他眉头即刻皱了起来,盯着曹元严肃问道。
“这事......陛下不知道吧?”
“这等糟心事哪能让陛下知道!”曹元苦着脸说道,“刘公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等不可泄露,我自是没敢说出去。”
“可这纸终究包不住火,难免有一天事情暴露,反倒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是了,坏了陛下的雅兴。”
“都到这个时候了,说什么雅兴不雅兴的。”张彩没好气的说道,“这数万叛军的人马到底是几万?”
“若是能平叛就平叛,京军无法解决就调派各路兵马合围。不过是区区乌合之众,稍加镇压,想来也生不出什么事端。”
“这叛军的数目日益激增,半个月前来报是两万,昨日来报竟已达到五万之众。”曹元如是说道,“现在不知人马几何。”
“不过,这帮叛军似乎已经在移动了,看方向应该要去山东。”
“山东?”焦芳打断说道,“难不成山东也有叛军?”
焦芳的预感是对的,曹元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许多,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说道。
“情况比各位大人想象的还要糟糕,山东的杨虎反了,前后纠集了一万余众。他们烧了县衙,释放了狱囚,杀了官员,到处洗劫豪绅。”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个月,霸州的刘六刘七叛军将与杨虎所在的部的叛军汇合。等到那时,京城也只能拥兵防守,不能触其锋芒。”
暖阁一时间没人说话,曹元见气氛有些尴尬,不由咳嗽了一声。
“庆阳的安化王也反了。”
此话对于在座的几人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心里更是难受万分。
“这安化王在这凑什么热闹?”张彩叹了口气说道,“好好的闲王不当,赶着上前干这种掉脑袋的事情!”
“这个........”曹元环视了一圈众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曹大人有话直言即可。”焦芳催促道。
“那安化王原本是不打算反的,大理少卿周东度在宁夏屯田,替刘公敛了些财物,激起了兵变。”曹元说道。
“这点小事就反了?”张彩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这屯田官员占用军田也不是稀奇事,偏偏在这个时候反了?”
张彩所说倒是没错,大明从成化那一朝开始就积弊已深。到了弘治朝,被老好人朱右樘一搞,土地矛盾变得更加激烈了。
民田被权贵霸占,被有关系的豪绅霸占。就算是以军田为生的军户同样要被霸占田地,没有了田地还要从军,那还从个锤子军!
“还有一件事,咳咳。”曹元的脸色有些尴尬,停顿片刻后说道,“巡抚都御史安惟学外出看上了一个部将的妻子,几次用强欺辱了对方。”
“一时间军中哗然,那些部将们纷纷义愤填膺,都吵吵嚷嚷着要宰了那御史。安化王干脆就趁着这个机会起兵反了,目前应该还在整军之中。”
“大概不出两月,待到庆阳粮草充足,安化王的大军顷刻将出。”
闻言,张彩与焦芳的脸色异常的难看。
“湖涂!”
“那安惟学是没见过女人吗?”焦芳大骂道,“那么多女人不要,非要强别人的妻子!什么破嗜好!”
“真是无耻.......”
话还没说完,焦芳只听得兵部尚书曹元一阵剧烈咳嗽,声音大到几乎快要把嗓子都咳出来。
顷刻间,他忽的想起来了什么,勐地止住了嘴。
暖阁内就有一位喜好人妻的朋友,正是在座且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吏部尚书张彩。其身材修才,样貌伟仪。
说到底就是长得帅,一副玉石书生的好皮囊。
可偏偏长得好看,却不爱少女,唯独有这么一股魏武遗风,偏好人妻。不仅如此,还一定要别人最宠爱最好看的小妾。
这是什么究极无敌黄毛牛头人?曹丞相来了都得夸一声变态。
抚州知府刘介,娶了一房美妾。整日那是爱不释手的把玩,幸福得连班都不想上了。这事被张彩听见了,他觉得有必要揪正这荒唐的风气。
身为大明臣子,女人哪里有上班重要?
张彩觉得这刘介上班没有激情,一定是官位太小了,这才整日浑水摸鱼乐不思蜀。身为吏部第一话事人,张彩直接将刘介身为了太常寺少卿。
刘介莫名其妙被升官,整日活的都不自在。虽然是好事,但觉得不给张彩py交易一番,这太常寺少卿当着都不安心。
但他没想到张彩不好龙阳,独好人妻。等到张彩上门时,刘介得知他的来意,立刻就把小妾拱手相让了。
真是尼玛奇幻,升官换人妻。
更离谱的是平阳知府张恕,家里金屋藏娇被张彩看上了。张彩派人去要,平阳知府张恕根本不买账,宁可丢官都不给人。
可惜这硬气也没硬多久,张彩让御史张龠去纠察平阳府,找到把柄将他治罪,要把张恕弄去戍边。
这可把张恕吓坏了,他一个文官怎么戍边?连忙低头认错,把自己的小妾送到张彩府上。
如此一个荒唐的人,现在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那更是看上了谁家的老婆就要翻牌子,只是方式来得文雅了一点罢了。
焦芳也清楚张彩的光辉事迹,咳嗽一声后连忙改口说道。
“君子取用美色,倒也是风雅之事,只是这安惟学未免做的太过了一些。现在激起了兵变,朝廷又该如何收场。”
“首辅所言极是。”兵部尚书曹元连忙附和说道。
张彩瞥了他们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苦了当地的百姓了。”焦芳感慨了一句。
顿时,暖阁内陷入离开沉寂。大学士李东阳被他们排挤在外,自然不可能参与这种刘瑾追随着的内部会议的。
一时间,全部的主意都要靠头脑灵光的张彩来出。
可现在张彩沉默了,暖阁内寂静无声,让曹元顿感压抑。或许是想活跃气氛,又或许是一时脑抽了,忽然开口说道。
“听说那西北之地,云中伯的妻子相貌惊为天人,倒是宛如画中走出的天仙一般。先前那刘宇求到公公这里,要了一个大同巡抚的差事,现在也不知道在那大同到底怎么样了。”
“以他那性子,说不定真的得到了也说不定,弄不好那云中伯也是和安化王一般因为这种事情造反的。”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张彩皱着眉抬起了头,盯着曹元问道。
“你方才说谁?”
“张大人,什么?”曹元也有些懵。
“你方才说云中伯的妻子?”张彩问道,“刘宇去了大同?”
“是。”曹元说道,“后来就没怎么听见他的消息了,应该早就离开大同了,他那等钻营的性子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不,他还在大同。”张彩忽然说道,“刘公下的旨意,当时正巧我也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