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刘瑾站在朱厚照身边不敢动弹。
小皇帝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差,不想管的事情也越来越多。这倒是也合了刘瑾的意,这些权利都被刘瑾小心翼翼的从地上拾了起来。
“陛下,天寒......”刘瑾张嘴提醒道。
“牟斌那边有消息了吗?”朱厚照打断了刘瑾的话,直接问道。
“回禀陛下,指挥使牟大人暂时没有消息。”刘瑾小心的斟酌着措辞,“或许是京中形势复杂,一时半会很难查出头绪。”
“东厂和西厂不会跟着查吗?”小皇帝的声音有些不满,“明日就是除夕,你让朕如何能安心迎新年?”
小皇帝朱厚照和先帝有一个共同的口癖,两人都喜欢在心情不好时自称朕。心情大好时,私下里只说我。
或许只有两副面孔,才能让朱厚照心安理得的将顽儿少年朱厚照与大明天子朱厚照分割开来,以至于在玩乐时不被扫兴。
刘瑾冷汗连连,连忙称是。
退下之后,心有余季的刘瑾走出乾清宫又换了一副面孔。待到回到住处,整张脸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一个小太监没眼力见的捧上了一个折子,跪在刘瑾面前说道。
“干爹,内阁的焦阁老派人送来一个折子,说是让干爹您亲自过目。”
“混账!”刘瑾横了那小太监一眼,勐地就是一脚踹了过去,“没点眼力见的东西!咱家正烦着呢,岂容你在这聒噪!”
那一脚给小太监踹得东倒西歪,相比于物理伤害,小太监更是惧怕惹得刘瑾生气的后果。整个人吓得魂不附体脸色苍白,不住的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干爹恕罪,都是儿子瞎了我这狗眼!干爹饶命,儿子再也不敢了!”
“行了!给咱家起来!”刘瑾没好气的瞥了一眼小太监,“你可记好了,咱做宦官的,成天都得看人眼色。”
“就算是你干爹我哪天不看皇爷的脸色,咱家也得掉脑袋!”
“是!是!多谢干爹!”小太监忙慌爬了起来,正想要走,却被刘瑾叫住了。
“站住,把那折子递过来给咱家瞧瞧。”刘瑾吩咐道。
小太监心里怕得要死,哪里敢违背刘瑾的意思。几乎是本能的趴在地上爬了过去,将折子拾起交到了刘瑾的手上。
“这杨一清倒是穷酸的得,年都还没过呢,就伸手来要来年的银子了。”刘瑾冷笑一声道,“什么鞑靼少粮,兵马将下,各处应该布置重兵防范。”
“不过是又来伸手向户部要银子的借口,这天底下命贱,唯有银子最贵。没个诚心,还想要从咱家这要走银子,简直是痴心妄想。”
“干爹,您看着折子......”小太监试探性的问道。
“留着,不发。”刘瑾轻飘飘的说道,“等那帮西北的大老粗什么时候懂事些,再说这事。”
折子被压住不发,急的是回到京城的杨一清。
翌日他急急忙忙找到杨廷和,执着手说道。
“杨阁老,你看呈上去折子怎么没个动静?若是户部再不拨发军饷,怕是鞑靼还没来,军队先哗变了!”
“你先别急。”杨廷和示意其冷静,“有话坐下来慢慢说。”
杨廷和弘治十八年入阁大学士,今年三月在经延上说了一句亲贤臣远小人得罪了刘瑾,五月被打发到了南京任吏部左侍郎,处于半退休的状态。
一直到七月,正德小皇帝终于想起来这个托孤大臣。偶然问起一嘴后得知杨廷和在南京吏部半退休,大手一挥直接给升到了南京吏部尚书。
在调任回京之前一般都会有这样一个升迁的操作,果然,八月,杨廷和再次回到京城。而此时,内外廷之战早已经结束。
回到京城的杨廷和面对的是一个势力膨胀到前所未有地步的内廷,刘瑾几乎一个人做到了只手遮天。
距离弘治帝去世不过短短一年半的时间,阉党已经成长到了如此恐怖的体量。饶是杨廷和再湖涂,此刻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本该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小皇帝,一直用年幼贪玩荒唐无度示人。可若是没有小皇帝的授意,区区一个阉人何以坐大?
明白过来的杨廷和,顿时心冷了半截。脾气也不再和以往那样尖锐,老老实实的低调做人。他也明白现在刘瑾势头正旺,小皇帝也只信任刘瑾。
这个时候无论文官们做什么都无法动摇刘瑾在小皇帝心中的地位,反倒是可能适得其反。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等待着机会出现。
刘瑾这人狂妄,睚眦必报,等到小皇帝对他的信任产生动摇之时,就是奸臣刘瑾的死期!
“杨阁老,不能等啊。”杨一清虽是个文官,但比武将还更有魄力。
自他接任三边总制之后,大明溃烂已久的边防又再次续命成功。可以说,若是没有杨一清这道最后的长城,鞑靼早就打进来了。
弘治十五年时,马文升任吏部尚书,第一个推荐的人是刘大夏。而刘大夏任兵部尚书之后,第一个推荐的人就是杨一清。
这几个人都是实打实的牛人,有着丰富的基层实践经验。每一个人都在大西北扎根过,对大明的边防几乎是了如指掌。
而那时,弘治帝也问过秦墨关于兵部尚书的人选。秦墨说了两个人名,分别是刘大夏和杨一清。
现在活跃在大明边防的只剩下刘大夏了。马文升在一些官员考察问题上与阁老产生了矛盾,最终被弹劾退休。
马文升确实也存在一些考察不公的情况,倒也不太算冤枉,但人在朝堂又怎么可能清清白白。党争的结果是,只剩下杨一清还在活跃了。
刘大夏刚正不阿,对各地的镇守太监实行裁撤,最终落了个回家教书的下场。
整个大明朝堂,一朝天子一朝臣。
强势的大文官都已经退休了,各部的老大人下野,这也导致朝中没留下几个老资历。新入场的人更不敢和刘瑾叫板,甚至主动滑铲跪舔。
“不能等也要等。”杨廷和打断杨一清的话,提醒说道,“户部不回你的折子,极有可能是扣在刘瑾那了。”
“户部不应该呈给内阁吗?”杨一清懵了。
他知道刘瑾在京中权势极大,但却没想过内阁竟然也要将折子送给一个宦官查阅。荒唐,实在是荒唐至极。
“你回京不久有所不知,内阁早就是阉人的狗了。”杨廷和瞥了他一眼说道,“户部的折子送入内阁,内阁再把折子送给刘瑾。”
“你这样空手向刘瑾要钱要粮,以他的性子,要是能给你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阉人实在可恨!”杨一清握紧了拳头,咬着牙说道,“前方的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这些阉人锦衣玉食的供着。”
“鞑靼部在前年死了不少人,云中伯把鞑靼大本营给烧了,还杀了个济农。你知道达延汗那老家伙才几个儿子,这下子死了一个。”
“先帝驾崩之时,若非花马池城池修筑完毕,你信不信那达延汗那老家伙就敢带着人马南下!”
“两年,已经过去两年了!”杨一清叹气说道,“河套时常有鞑靼兵马劫掠,对大明防线虎视眈眈。”
“杨阁老,不是我夸大其词。和鞑靼那群疯子打仗,我大明的兵士几人甚至七八人才得以战胜一人。”
“如非这群疯子土地不够,非得打过欧逻巴洲去不可。”
闻言,杨廷和也叹了一口气,宽慰杨一清说道。
“户部若是没有刘瑾的首肯,这批银子是发不下的。况且现在京中局势紧张,关于荧惑守心的谣言四起。”
“就算是贪玩如小皇帝,估计现在也是惊魂不定。”
“怪事,这等传言如何会有人相信?”杨一清并不在意,只觉得大题小做,“从哪里传出来的?”
杨廷和没有立即搭话,而是先深深的看了一眼杨一清,说道。
“钦天监正,张春明。”
闻言,饶是杨一清也是心头一震。钦天监正,难怪.......如果钦天监正的话被当成谣言,那就没有真相了。
“那他人呢?”
“失踪了。”
“失踪了?”杨一清本能的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他与杨廷和对视了一眼,也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深意。
“这好好的怎么会失踪.......”
“现在纠结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纸包不住火。”杨廷和眼里露出深深的忌惮,“消息传出不过短短两天,北直隶衙门传来消息,霸州有一处马贼揭竿造反,一夜之间数千农民响应。”
“打着讨伐刘瑾的旗号,要清君侧。”
“怎么会这么快!不该如此啊!”杨一清眼里露出震撼之色,“霸州之地,如何能有如此多人响应?”
“呵,天下的百姓没地吃饭,除了造反还能做什么?”杨廷和说道,“刘瑾的胃口越来越大,下边的人赶着往上送好处。”
“这钱哪里来?不就从农民的田地上来吗?没有田地,百姓没法吃饱饭,活不下去了不造反也是死,造反也是死。”
说到这,杨廷和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杨一清明白。
横竖都是死,不如造反了。
“不止是霸州,除州,并州,靖安、万年,东乡,每个地方都有大大小小的造反。”杨廷和摇了摇头说道。
“拜那位云中伯所赐,今年的年关别想好过了。”
“云中伯秦墨?此事与他有关系?”杨一清并不清楚其中缘由,多问了一嘴。
“当然有关系,钦天监正张春明就是他向先帝举荐的。”杨廷和瞥了一眼杨一清,“此事如此蹊跷,若是与秦墨无关,老夫这么多年的官不当也罢。”
“云中伯......”杨一清喃喃两句,皱着眉说道,“此刻他节制大同,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直接召见他?”
“谁知道呢?刘瑾比我们更清楚这件事是不是云中伯所为。而且,云中伯也是阉党,与刘瑾有着不少的猫腻。”杨廷和说道。
“刘瑾在这个时候装湖涂,谁又会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
“难不成这秦墨手里有刘瑾的把柄?”杨一清问道,“那刘瑾更应该对秦墨下手才是,为何迟迟不发难?”
“要不,老夫亲自去大同走一趟?”
这次,杨廷和没有说话了。他抬头盯着杨一清,说道。
“杨大人,时机未到。”
“这天下纷争四起,外敌虎视眈眈。鞑靼小王子达延汗对云中伯恨之入骨,时时刻刻想着攻破大同。”
“若是这大同府没有了秦墨,仅仅靠一个代王是抵挡不住鞑靼的。”
“可若是这张春明此举是秦墨指使所为,那云中伯就是在行谋逆之事。”杨一清眉头紧皱,“大同乃是大明边防重镇,难不成我们要看着他一步步作大,成为下一个刘瑾?”
“万一,万一这秦墨和刘瑾这阉人联手又该如何?”
“他们不会联手的。”杨廷和说道,“秦墨也是托孤大臣,不可能与那刘瑾同流合污,或者说根本看不上刘瑾这阉人。”
“杨大人,你守着陕西道。若是有一天鞑靼入侵,宁夏的骑兵一天时间就能赶到大同,也好庇佑这大明疆土。”
“这秦墨不除......”杨一清还是有些不甘心。
“要与大局为重。”杨廷和沉声说道,“大明武将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让鞑靼胆寒的人,百年内可能只有秦墨这一人敢深入漠北厮杀。”
“只有疯子能抵抗疯子,马贼造反,终究会被各道府县镇压下去。可鞑靼一旦渡过了阴山,入了我大明河套,那就是家国大事。”
“祖宗留下的疆土,说什么都不能丢在我们的手里。再等等,刘瑾一旦伏诛,那秦墨也走不出大同。”
大同府城外,三千人冒着严寒搬运木材。
秦墨站在一处山头,眺望着荒地上不停移动的小黑点。只需要十日,地基将会打成,一个月之内军工厂流水线将会在此处拔地而起。
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他需要尽可能的多的搜集人口,只有人能养地。有人才有粮食,才有军队。
两天之内,大同城带兵的总督换成了沉三,军中的骨干都是王氏子弟。大同右卫的麻氏,左卫的李氏都投在了秦墨麾下。
红缨覆雪,这天下人人皆是怒龙,呼风唤雨,有人注定黜落,有人总是能逆势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