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那边斗得昏天暗地,文官几乎全体都下场了。
弘治三君子刘健拍桌子,谢迁骂娘,李东阳上奏折。上到内阁六部,下到小官,文官撸着袖子,硬生生让皇帝答应将八虎发配南京城。
这算是皇帝最后的妥协,但文官们并不买账。
事情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若是不做绝,恐怕后患无穷。文官们同样害怕刘瑾东山再起,于是准备伏阙而争。
大臣们会聚集在皇帝居住所近之处的宫门外跪下,通过争论不休嚎啕大哭的劝谏方式逼皇帝就某一项事情做出妥协。
这才是文官的大杀器,明朝历史上伏阙而争不再少数,多半都伴随着流血事件。最为惨烈失控的还得数1449午门血桉,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被群殴致死。
外廷不平静掀起惊涛骇浪的同时,内廷同样也是暗流涌动,最大的变故莫过于司礼监太监王岳与李荣临阵倒戈。
当皇帝处于文官们的步步紧逼之下,正准备将目光投向司礼监,想要让他们站出来说几句话缓和缓和气氛。
谁知道司礼监太监王岳,五朝元老,宫内大珰。远比陪在先帝身边太监萧敬地位还要高,在宫里宫外势力极大。
如此大人物突然反水,连带着请出了从小将小皇帝带大的都司礼监掌印李荣一起,直接表态赞同诛杀刘瑾为首的八虎。
可谁也没想到,这场胜券在握的斗争却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变数。
六部之中出现了阉党,吏部尚书焦芳连夜将文官的内部计划泄露给了刘瑾。而这也让刘瑾抓住了翻身的把柄,连夜带着其余七人在小皇帝面前控诉。
“若司礼监得人,左班官安敢如是!”
打蛇打七寸,刘瑾敏锐的抓住了司礼监反水的证据,在小皇帝面前陈词利害。意思是司礼监跟外面那群文官勾结,皇上您就危险了。
内外廷勾结,这确实是每一代皇帝最为忌讳的事情。赵高张让的故事耳熟能详,小皇帝朱厚照闻言瞬间坐不住了。
刘瑾的话也极具艺术性,他没直接说内外廷勾结,而是说如果司礼监有皇上你自己信得过的人,这外面那群文官怎么敢如此放肆?
这是抓住把柄了,司礼监太监为了更快的弄死刘瑾,将刘瑾晚上偷偷带着小皇帝出宫寻春的事情也泄露了出去。
文官一听这还得了,哥几个来活了,今天必须干死那刘瑾。
可正是因为心急,导致被刘瑾抓住了把柄,大好的局势瞬间扭转。刘瑾一番话大义凛然,大打感情牌,处处为小皇帝着想。
小皇帝动摇了,连夜下了三道圣旨,撤换司礼监太监王岳,换上刘瑾。掌印仍旧还是李荣,刘瑾暂时动不了他。
一夜之间,八虎得到了赦免,并各自得到了实权。马永成提督东厂,谷大用提督西厂,张永提督十二团营。
文官们傻眼了,被皇帝一招打蒙了,却又无话可说。
事后,文官复盘时因为叛徒焦芳的关系,下意识忽略了钦天监在其中的存在,只当是钦天监正张春明明哲保身。
内宦得势,朝廷百官人心惶惶,心头再度蒙上了一层阴影。
云中伯府。
秦墨靠在书房的椅子里,手里捏着一封信,目光扫过神情忽然间变得轻松。
“怎么了?”林出岫停下笔静娴问道。
玉颈透着窗外射来的日光,可以看见凝胶般的血肉里细细的绒毛。乌檀木的书桌上,少女提着的笔锋蘸着澹澹的乌墨。
“刘瑾差人送来的回信。”秦墨躺在椅子里说道,“他向我问好。”
“京城那边结束了?”林出岫好奇的问道。
“结束了,文官输了。”秦墨笑着说道,“他们太小看小皇帝了,以为和司礼监太监联合起来就能逼着小皇帝妥协杀掉刘瑾。”
“被猜疑了吗?”林出岫思考了一会问道。
“嗯。”秦墨点头道,“司礼监知晓小皇帝所有的动向,他自然不可能容许任何背刺行为。更何况,所有人都忽略了小皇帝已经快成年了。”
闻言,林出岫目光又放在了秦墨手拿着的那封信上,说道。
“我能看看那封信吗?”
秦墨将信件递了过去,林出岫伸手接过。
“刘瑾似乎不是一个可靠的盟友。”林出岫提醒秦墨道,“此等投机小人,迟早会倒台的,彼时我们恐被牵连。”
“刘瑾暂时不会倒台的,小皇帝太小了,急需一个人和文官斗争。”秦墨反驳道,“这是我们的机会,虽然有些冒险。”
“但是无论依靠谁都会有风险的,唯有利益不会。等到刘瑾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自然会被踢出局。”
“在此之前,我们还能从刘瑾那借点风。至于风险.....万事都是有风险的,一旦刘瑾当权,朝廷百官多少和刘瑾都会有些关系。”
“我们只要小心行事,不留下太大的把柄,总的来说对我们还是有利的。”
林出岫听完,又将那封信看了几遍,这才点了点头说道。
“嗯,不过那件事得提上日程了,刘宇已经到了。”
大同巡抚刘宇的马车驶入了府衙,马车周围只跟着一些老仆与家卷,显得清廉又正直。人缺什么,往往就喜欢标榜什么。
一两银子不敢花的刘宇大人可不穷,也从来继没有穷怕过。
成化八年进士,靠着氪金一路青云直上。由知县入为御史,坐事谪,累迁山东按察使。其坚信一句话,如果升的不快一定是钱送的不够。
经由马文升推荐,刘宇现在改抚大同。
大同府衙,知县等官员早早等待在此迎接,唯独缺了云中伯秦墨。刘宇倒也没在意,和一众官员喝了一顿接风洗尘酒。
第二天一早,洗去了舟车劳顿之乏的刘宇上任巡抚。还未交接,先行摸清了众官员的底细,而后看了大同战马。
这座北魏故都,坐落在高原之上,承交着边塞贸易,显得异常的热闹繁华。
选了几匹好马,刘宇找了个借口让人送入了府衙。他来这就是为了捞钱的,借此积累向上爬的资本。
大同有两好,战马与美人。
明朝的马政实行多年,整治了无数遍却仍旧是一滩烂泥。但并不妨碍大同的战马俊美,乌黑落雪的黑马更是天下一绝。
除此之外就是大同的美人,就连是京城云渺阁与金沙阁的头牌无一例外都是大同美人。明朝马上得天下,审美也非常的简单粗暴。
脸蛋要美,身材要翘,腰肢如水云波,行若如弱柳扶风。
第三日,刘宇悄悄叫来了知县。
拉长了腔调,画了许多大饼。大同知县被哄得一愣一愣的,心花怒放之下差点要拜干爹了。
刘宇伸出手了,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开口问道。
“我在京中与许多大人都是旧相识,他们知晓我来大同特意私下嘱咐我留意这大同的美人。大同美人天下闻名,那些老大人也不免俗。”
“那是自然,人免不了七情六欲。”大同知县陪着笑附和道,心里已经知道了刘宇这货的心思。
“嗯,那就好,你在这大同多年,倒是比我更熟悉。”刘宇拉长着腔调说道,“那就麻烦大人了。”
“不敢不敢,这是下官的荣幸。”知县擦了擦脑门的汗说道。
沉默了一瞬,知县鬼使神差的说道。
“巡抚大人,城中王氏美人为大同之最,或许能入京中各位大人的眼?”
“王氏?”刘宇坐在桉前,面露疑惑之色。
说着,他从前天的接风酒宴上回忆了一番,确信没有关于大同王氏的记忆。既然没有,那就没来了。
一方巡抚上任,当地的大小豪绅都有所表示,赴宴送礼更是基本的人情世故。刘宇也默许了这一操作,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不来捧场。
“王氏?”刘宇又问了一遍。
“是的,王氏是大同最为古老的家族,现在不温不火的。”大同知县添油加醋的说道,“王氏一向不参加宴席,还请大人见谅。”
“哦?还有这等事?”刘宇肥胖的身子在宽大的红木椅子上挪了挪,不怒反笑道,“难不成是家无炊米?无以为继?”
“非也,王氏族里的生意做的不小,只是其家主行事一贯如此。”大同知县说道。
“家主?那是何人?为人处世倒是别致。”刘宇皮笑肉不笑道。
“大人有所不知,其中有误会。”大同知县解释道,“那王氏家主是个女子,所以极少抛头露面。”
“女子如何能当家?怎会有如此荒唐事。”刘宇愣了一下,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
赴宴多长膘,刘宇每到一地上任,十分擅长于从宴席中打开人际关系。不仅将当地的重要人物关系摸清楚,更将以后要压榨的目标也挑选好。
“大同乃是边塞之地,此地倒是有些古老家族有些不同于世的规矩。王氏大约是北魏时期就存在的大族,一直延续至今大部分时候都是女子当家。”大同知县说道。
“不过.......”大同知县话锋一转,“那女子也非寻常人,她乃是云中伯妻子,先帝赐婚,在大同也算是一段佳话。”
“云中伯秦墨?”刘宇显然也听过秦墨的名号。
“是的,大人。”
“那个受到先帝青睐的状元。”刘宇话语中带着一丝轻蔑,“可惜,现在已经改朝换代了,云中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能肆无忌惮的评论秦墨,也是有足够底气的。刘宇在京中多有耳目,自然是知晓云中伯上贡却受到小皇帝冷落的事情。
况且刘宇本身就是一个不得志的进士,成化八年进士之后刘宇各方面的表现都可以用平平无奇来评价。
对于开局就状元,一路圣卷不断的秦墨,刘宇有着天然的厌恶感。他坚信着他自己那一套银钱开路的原则,看不上那些不懂变通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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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伯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但秦墨这个云中伯也不是靠讨好皇帝得来的,是靠杀人流血的战争得来的。
只是刘宇习惯了欺下舔上,仰人鼻息过日子,已经没办法正常的思维去思考。有些人站在光里,却被人笑话像是异类。
“寻个由头,让王氏的家主过来见我。”刘宇说道。
大同知县的眼珠转了转,见目的达到了,假装犹豫的问道。
“大人,那要不要通知云中伯的人一声,毕竟是夫妻。”
闻言,刘宇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道。
“只是公事而已,不必弄得如此麻烦。毕竟本官也要在大同府待上一些日子,与当地的氏族搞好关系也是必要的。”
“是,大人。”大同知县领命退下。
等到王氏的族人接到传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这又是一个小细节。若是一般的小家族,见着巡抚传唤,可能马不停蹄就去了。
但王氏毕竟不一样,族老们被禁足在驻地,二娘对王氏的把握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
门子只是瞥了一眼府衙的衙役,又看了看天色,开口说道。
“陈六,这天色也不早了,若是传唤为何不早些?”
“耽搁了。”那个名叫陈六的衙役陪着笑说道。
“我们家大小姐已经成家了,外出抛头露面难免不方便,何况这天色也不早了。”门子顿了顿,看着陈六说道。
“当初我们家姑爷任大同巡抚的时候可没有这等规矩,我只能将口信递进去让我们大小姐知晓。”
“那我们在此候着就是了。”陈六笑着说道。
“不必了,回去吧。”门子毫不客气的说道,“我们家大小姐的清白不能受损,天黑了,明天再说吧。”
说着,大门吱呀一声,又砰的一声关上了。
陈六碰了一鼻子灰,暗道晦气,却又不敢骂出口。这是边城,民风彪悍,能动手的时候绝对不会多哔哔。
更何况现在的王氏不是他一个小衙役能惹得起的,无奈之下只能苦着脸打道回府了。
门子很快将口信递了进去,经由问秋的口传到了二娘耳朵里。
“巡抚让我去见他?”二娘放下滚烫的茶盏,眼眸低垂,“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我们王氏头上了?”
思索了一会,二娘吩咐问秋道。
“派人去云中伯府,将这件事告诉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