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右樘沉默无语,他不想让秦墨远走。心里也明白,秦墨这是要避风头。
什么娶谁为妻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小子想要去大同。那地方是边境,隔着一道防线就是鞑靼。
皇帝即使再相信秦墨,也要防着他投入鞑靼的阵营。
“去大同不行。”朱右樘直接拒绝,“你在翰林院待上几年,我让你入东宫侍讲。”
君臣对话已经如此直白了,按理来说这已经是臣子最大的殊荣了。但秦墨不想再待在京城了,更不想入东宫。
待上几年,皇帝都不一定能撑到那个时候。萧敬也说了,皇帝昨晚一夜没怎么睡,净是惦记着治疫的事情。
这种话,听听就好了。秦墨自己心里清楚,皇帝的身体不行了,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不离开京城,等到皇帝恩宠过去,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待到皇帝咽气,秦墨可以主动吊死算了。
也并非秦墨过于悲观,明朝不得志的状元郎多了去了,不止他一个。秦墨的老前辈,同为翰林院学士吴宽。
成化八年的状元,授修撰,入翰林院至今。于两任东宫讲师,朱右樘的老师,现在又是太子朱厚照的老师。
六十多了入不了阁,如此耗下去,最多就是个虚衔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礼貌尚书,朝廷给你一个安慰,礼貌礼貌。
秦墨受不了这种蹉跎时光,深陷牢笼的境地。这次他是决心要跑了,功绩让给皇帝,自己必须去大同。
“皇上,臣十岁孤露,亲族不顾,举目无亲。人生当有亲人,方且不负此生,臣请皇上成全。”秦墨诚恳说道。
朱右樘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为什么非要去大同?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赶着上去娶亲的?”
“臣......本就想扎根在大明边关,为大明平乱。”秦墨说道,“状元也是进士,也可以守关。”
“况且臣的马骑得很好,箭也射的很好。”
这下轮到朱右樘纠结了,秦墨一走,治疫的事情皇帝能总揽大权。顺利的接过秦墨的开头,继续将治疫的事情做下去。
但哪有皇帝做选择题的,自然是全都要。可朱右樘就是左右摇摆,狠不下心去。心里念叨着,这厮理由太满找不到借口啊。
就这样纠结了大半天,朱右樘终于是松口了,叹了口气说道。
“你想去就去吧,去边关打磨打磨也好,磨去些浮躁的性子。”
“等你把事情都办好,朕给你赐婚。”
“谢皇上恩典!”秦墨长拜不起,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皇帝方才所说事情办好,意思是让秦墨交接清楚。其中包括治疫所有的技术,药剂如何制造。
秦墨对于这些并不看中,治疫对全天下的百姓都有益处。若是朝廷掌控了这项技术,那就掌握吧。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大明的工部人才辈出,拿到了技术,能短时间内学以致用并破解的概率并不大。即便是破解了,秦墨也不亏。
若是一项技术见了光,他在大同反而能光明正大的干。技术可以给,前提是必须要得到相应的好处。
筹码......
走出文华殿,殿外白日郎朗。披在身上的日光,让秦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终于得到了皇帝的首肯,离京指日可待。
剩下的就是烦人的掰扯时间了,也不知道要花上几天时间。
五天过去,秦墨终于与工部的人协商好了。二青并没有出面,而是由秦墨全程不眠不休的与工部的人掰扯。
将所有的技术手把手填鸭式的教给了一众人,包括如何制取针头,如何制取药剂。一直到全部教完了,秦墨连水都没得及喝就去领了圣旨。
而朱右樘也忙着治疫,自秦墨悄无声息的退居幕后之后,皇帝就站在了台前。十天之内,更是亲力亲为处理堕民街的疫病事务。
接见了张春明,赐了度牒与新道袍,直接封传奉官。传奉官不用经过吏部首肯,皇帝想封就封。
这招也是跟明宪宗朱见深学的,玩得一手好平衡。
忙了一天的朱右樘见到秦墨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不由笑骂道。
“你如此这般急不可耐?到底是存了什么心?”
虽是这样骂,却也不见皇帝有任何不耐烦的心思。显然朱右樘此刻心情不错,一切事物都进行的异常的顺利。
堕民街成立了养济园与漏泽园,所有的死者的尸体都被集中抬到了漏泽园,重症者被安置在养济园。
药剂被制造出来,源源不断的供应。不成熟的技术死了十几个重症,但绝大部分是受益的。
如此下去,疫病大约在盛夏之前就会消除。
这份功绩自然是算在朱右樘的头上,史官会记载皇帝潜行研究丹道,只是为了救民于水火。
弘治皇帝的沉迷道教这件事,粉饰一番自然而然的会被掩饰过去。历史只看结果,结果是好的就不会有什么太差的风评。
领了圣旨的秦墨转身就回了家,着手准备离京事宜。二青被他藏了起来,没有被朝廷发现。
翌日,天色暗澹无光。
吏部给了调令,把秦墨从翰林院调往大同府衙出任大同府府丞,也算是优待。大同巡抚也是钦差,到底怎么处那就不关朝廷的事了。
总之,内阁也给了皇帝最大的诚意。毕竟这件事皇帝一直都很上心,内阁也不好在秦墨调任这样的小事上为难他。
秦墨一走,似乎整个京城都能平和许多。有些官员甚至八卦着秦墨离京的日子,盼着秦墨早点滚。
这段日子拜秦墨所赐,整个京城都是乱糟糟的。皇帝半天时间骂人,半天时间勤于政务。
漕运桉,张天祥冒功桉阴影尚在,在皇帝的高压监督下,又冒出一大堆桉子。皇帝每天都有骂不完的人,百官每天早朝都要加钟。
满朝文武恨秦墨恨得牙痒痒,以往每日都是悠闲上班。遇事只需要按照惯例处理即刻,一切都有条有理,有章法可依。
上边有时只需闭着眼睛站队即可,根本不用多想,屁股决定脑袋。事情的对错,自有内阁大老们掌舵
百官只需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偶尔还能从那些不入流的野狗手里拿一些好处,也能过得舒心无比。
可自打秦墨入了翰林院,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各种大事小事不断。朝廷简直快成了菜市场,散朝之后官员撸着袖子对骂是常有的事情。
漕运桉涉及一事的官员忙不迭的撇清自己,为了几句话就能吵得不可开交。白天骂的激烈,晚上回家仔细一想。
王继那老家伙不是秦墨的老师吗?秦墨这小子是真该死啊!
纯纯就是一灾星,气不过的官员咬牙切齿,半夜爬起扎小人。
不仅仅是漕运桉,京城疫病也是秦墨折腾出来的。现在谁都知道,那金沙阁出事多半和秦墨脱不了关系。
那些躲在金沙阁幕后的权贵直接爆炸了,钱袋子没了,被皇帝派锦衣卫直接查封了。天知道要封多久,哪怕是一个月那些损失也是无法估量。
秦墨是真该死啊!
这股怨气自打皇帝勤政治疫以来,怨气就一直在百官之中弥漫,久散不去。
或许是皇帝朱右樘也感受到了这股怨气,斟酌之下还是将秦墨放走了,担心这厮别真哪天死在京城哪条沟里。
这个想法显然是多余了,南城西城,就没有野狗敢对秦墨动手的。吕氏,成氏,掌控了京城灰色地带的大半边天。
其余的也只是一些不入流的散人,论势力不值一提。
除非是张氏兄弟想要对秦墨下手,但张家好歹是皇亲国戚,不至于为了点蝇头小利得罪自己的姐夫。
秦墨君恩正盛,简在帝心,这是朝廷上下的共识。
不过这倒是弄得谢迁有些郁闷,他在恩科宴上本想让秦墨帮个小忙。但因为有事就耽误了,结果一回头这小子人嫌狗憎了。
谢迁虽然是百无禁忌,但在这个关口上还是不愿意和秦墨走得太近。
而秦墨本人却没有什么感觉,他本就是极少上朝。什么注籍这种事,康海帮过他几次之后直接放弃了。
因为康海与李延相发现,翰林院的学士根本不理会,看到秦墨没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同年不同命,看着同僚节节高升,真是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下午,天空乌云密布。
堕民街里,张春明被秦墨拉到了院落的角落里。
“机会来了,师兄。”秦墨吸了吸鼻子,掩去脸上的疲惫之色。
“什么机会?”张春明仰头望了望天,神色忧愁的说道,“咱能不能进里屋说去,这天马上就要下暴雨了。”
说着,张春明忽的看了一眼秦墨,被其昏暗的脸色吓了一跳。
“师弟,你......你这是逛了几天的勾栏?怎么脸色这么差?年轻也不是这样耍啊!”
“少扯这些有的没的。”秦墨撇嘴,“我就快离京了,走之前我不放心,得给你办件大事!”
“离京?这么快?”张春明微微有些吃惊,一脸诧异的看着秦墨。
秦墨则是点了点头,说道。
“再不快些离京,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这么严重?”张春明被吓了一跳,脸色微微有些白。
“还没到那个时候,不过再待下去也差不多了。”秦墨也抬头望了一下乌黑浓重的天色。
“不说这些了,走,送你一份大礼!”
“大礼?”张春明忽的打了一个哆嗦,望向秦墨的眼神明显充满了畏惧。
心道和不当人子的东西,这是又要弄什么幺蛾子,贫道积的三十年功德怕是全要花在他的身上。
“我记得漏泽园的方向是那边吧?”秦墨转身,随后指了个方向。
“漏泽园?三清在上,我的祖宗诶,师弟你这是想干什么?”张春明被吓了一激灵,特么漏泽园那可是停尸的地方。
若是停放一般的尸体倒还好,天杀的那是染疫病的尸体。官府设漏泽园,只是用于暂时停放,将来要下葬的。
“不是我要干什么,是天要行事!”秦墨指了指头上的低垂阴暗的乌云说道,“我这是顺从天意,再送你一场大造化。”
说着,秦墨凑近张春明身旁,咕都咕都的说了一堆话。
张春明的目光由惊悚慢慢转为了惊奇,最后变成了犹豫不决,转头看向秦墨问道。
“师弟啊,这样干行吗?三清在上,也救不了我的阴德啊!”
“这有什么不行的!”秦墨拍了拍张春明的肩膀,勉励说道,“师兄,富贵险中求!”
张春明有些哆嗦,但还是被秦墨硬拉着出了门。
漏泽园,位于堕民街的西南角。
平日里根本无人问津,即使有也是勉强几个兵丁守着。锦衣卫哪有心情碰那些晦气的玩意,即使是兵丁也是离得远远地。
“这天这是要下雨啊!”一名兵丁坐在漏泽园远处的一角,喝着滚烫的茶水,呼出热气后感慨道。
“还用你说,不是瞎子都知道!”另一名兵丁附和道。
“那是何物?”喝茶水那兵丁指向了漏泽园的上方,一脸惊奇的问道。
“又咋咋呼呼什么?”另一名兵丁有些不耐烦的转过头,他正在数着刚发的俸禄,一颗颗的铜板散落在粗糙的桌面上。
“死人堆里能有什么?”
“不是,那有个风筝!”喝茶水那名兵丁放下了粗碗,舔了舔嘴唇,直接站了起来指向漏泽园的上方说道。
“风筝?”另一名兵丁顺着那人手指方向看去。
果然,漏泽园上方出现了一道风筝,随后第二道风筝也飘了起来。暴雨前夕,狂风如龙卷。
“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看个屁!你要进那死人堆,那还能出来吗?”
“那怎么办?”
“当没看见!能怎么办,还能有人想偷尸体吗?”兵丁说道,“当外边那些锦衣卫吃素的!”
“咱们就当没看见,谁爱干什么干什么!”
“这个办法好!”
......
“师弟,你看我这样行不行,改天,改天再......”张春明的声音响起。
“改个屁!师兄,机会只有一次!”秦墨低压着声音说道,“该做出选择了,想想张小棉!”
“我们这些做干爹的不拼命,张小棉哪有什么美好未来!”
“师弟你说的有道理。”张春明啊了一声,随后气愤说道,“你是她干爹,我是她爹!”
“行吧,行吧,都是爹行了吧!等着,我弄些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