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宫后,武媚连下几道懿旨。
贬去岑长倩千牛卫大将军的职位,由曹仁师接替。
贬去李崇义户部尚书,由黄禄超担任。
贬去戴至德中书侍郎职位,由丘神绩接替。
另外还有许多跟着李弘参加政变的官员,尽皆遭到贬处,李弘彻底成为了一个光杆司令。
不过他这次死里逃生,早猜到会有这种结果,就算皇位不保,总比没了命要强。
与此同时,武媚还亲自下旨,将上官婉儿封为上邽县主,赐给武承嗣为妾。
她故意让上官婉儿的爵位比周王府另两位妾室低一品,地位自然会受到影响,也算是对上官婉儿的一种报复。
紧接着,武媚便开始谋划废立皇帝的事,然而就在这时,英王府的人报告,说李显失踪了,武媚大为震怒,立刻派人四处寻找。
这一找便是半个月,却依然没有李显下落,因为这个原因,李弘的皇位得以延续。
不过朝中大权都已落入武媚手中,李弘也看的开,不再与武媚夺权,整日待在后宫中与贵妃玩乐。
与此同时,唐朝西面,薛仁贵率领的西讨军终于到达安西四镇。
四镇中,龟兹镇位于东北方向,是连接唐朝与其他三镇的枢纽,也是安西都护府所在。
换句话说,如果龟兹镇失守,另三镇很容易陷入孤立无援的状况。
故而吐蕃人每次攻打安西四镇,目光都盯在龟兹镇上。
论钦陵打下的拔换城,便是龟兹镇最南面的一座小城。城池虽小,却是吐蕃进入龟兹镇的门户。
吐蕃大军打下拔换城后,立刻开始调动粮草和部队,做好全面入侵龟兹镇的准备。
经过一个月的休整,吐蕃人对外号称拔换城一带已集结四十万大军,准备一举吃下安西四镇。
九月初八,论钦陵亲自统帅五万精锐,朝着拔换城北面的且未城进发。
且末城以南六十里,有一座虎儿岭,要过这山岭,只有一条被两山所夹的狭窄山路。
虎儿岭左右山道之上,已各架好了五十多门火炮。
郭待封站在一门火炮旁边,伸手摸着金属炮管,微笑道:“今日就用这帮吐蕃崽子试试咱们火炮的威力!”
韩成皱眉道:“郭将军,我听说论钦陵很不好对付,薛大将军让咱们与张玄遇将军一起守好且末城。咱们冒然在此设伏,有些不妥当吧?”
郭待封心道:“你原先不过周王身边一名亲卫,也敢在战场上教我怎么做?”
淡淡道:“倘若真听薛将军的话老老实实守在且末城,大伙还有立功的机会吗?”
于龙大声道:“不错,薛将军让咱们领两万人守在城中,他自己却领三万人出去作战,分明是想独吞战功。”
他与独孤德因捉拿萧楷有功,被武承嗣封为西讨将军,这次也随军作战。
韩成冷冷道:“既然大帅将军队交给薛大将军,咱们听他的安排就是,于将军从未参过外战,不知军令如山的道理吗?”
就像郭待封瞧不起他一样,他也瞧不起从未上过战场的于龙。
郭待封沉声道:“韩将军,薛将军固然善战,但咱们唐朝会打仗的将军并非只有他一人,本将随李公南征北战几十年,你莫非信不过我吗?”
韩成皱眉道:“可是……”
郭待封一摆手,打断道:“你既说要听薛将军的话,那我问你,他与我等分别时,指令由谁统领这支人马?”
韩成愣了一下,不吭声了。
薛仁贵分兵之际,将这支部队的指挥权交给了郭待封。
他心中不快,便没有再多停留,和罗素一同返回虎儿岭右边的山岭。
虽说这两万人由郭待封统领,但韩成是武承嗣亲信,在西讨军中很有地位。
郭待封虽瞧不起他,却也不敢得罪他,将另一侧的一万军马交由他指挥。
到了右岭,韩成皱眉道:“罗兄,刚才你为何不开口相劝?莫非你也赞同郭将军在此设伏?”
罗素沉默了一下,道:“韩兄,咱们一同跟着大帅打了辽东之战,有些话我也不瞒你,我的确认为主动出击,比被动防守更好。”
韩成眉头皱的更深,他一向只听武承嗣命令行事,武承嗣让他听薛仁贵的,他便唯薛仁贵马首是瞻。
罗素接着道:“韩兄,其实郭将军没有说错,要想立功,不主动出击是不行的。”
韩成哼了一声,道:“我们不能只想着立功,倘若战事不利怎么办?”
这时,一旁的程伯献忽然道:“韩将军,其实你不必担心,此事是郭待封一人坚持,到时真打输了,责任也在他,怪不到咱们头上。”
他这次也随军出征,被武承嗣任命为中郎将。
韩成怒道:“倘若真的战败,损兵折将事小,火炮被吐蕃人缴获事大!我到时候怎么向大帅交代?”
程伯献愣了一下,点头道:“对,火炮是咱们的致胜武器,绝不能落入吐蕃人手中!”
罗素也皱起了眉头:“可瞧郭待封刚才的模样,咱们只怕劝不动他。”
韩成想了想,道:“要不然咱们派人去找张玄遇,让他领兵出城,在后方接应我等。”
他觉得两万人伏击论钦陵的五万人不太稳当,若是再多上张玄遇的两万,便稳妥的多。
程伯献摇头道:“从张玄遇之前的言辞来看,他已经被论钦陵打怕了,绝不会答应出城。”
顿了一下,接着道:“而且且末城若是没有军队防守,吐蕃人若从别路绕过来突袭,咱们的后路就被堵住了。”
韩成和罗素都皱眉不语。
便在这时,只见一名斥候飞奔而来,大声道:“韩将军,罗将军,吐蕃大军的先锋已到了十里外。”
韩成吃了一惊:“来的好快!”
他以前跟着武承嗣,只用听命行事便可,这次独当一面,心中总有些莫名的不安,忙问:“来了多少人?”
斥候道:“先锋军为一万骑兵,由吐蕃将领弥加统领。”
韩成在来的路上,早已对吐蕃军队情况有所了解,知道弥加是吐蕃猛将,被吐蕃人称为“暴熊”,据说曾将一只熊活活打死。
韩成苦笑一声,道:“现在撤退也来不及了。”
程伯献向斥候问:“吐蕃主力距离先锋军有多远?”
斥候道:“还未探到吐蕃主力。”
程伯献道:“再探!”
斥候领命去了,过了一会,郭待封派了一名传令兵过来,说让韩成做好作战准备。
韩成当即下令,让火炮、弓兵、步兵、骑兵都做好战前准备。
没过多久,只见远方蜿蜒的道路上出现一个黑点,紧接着黑点拖长,变成一条黑色长蛇,马蹄声也隐隐可闻。
再近一些时,便可瞧见来的是一支黑压压的军队。
当这支军队来到岭口时,忽然停了下来。
韩成向下方看去,只见领头的将军威武雄壮,吐蕃骑兵个个人高马大,队列整齐,并不输给唐军。
韩成心中更加沉重,从这支军队的气势,便能看出他们战力很强,实为唐军劲敌。
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这支吐蕃前锋一直在岭口驻足不前,韩成心中越来越焦急。
便在这时,又有一名斥候急奔而来,大声道:“韩将军,罗将军,刚刚于阗守军来报,和田河附近出现大股吐蕃人,人数有三万多,正朝着西北方向前行!”
韩成失声道:“不好,他们是想从西面绕到龟兹镇!”
罗素沉声道:“既然有三万多人,那么一定是吐蕃主力,难怪斥候探不到吐蕃主力所在。”
韩成急道:“我们需立刻返回龟兹镇,那里没有重兵把守,若是吐蕃人突袭,后果不堪设想!”
程伯献冷静道:“将军不必惊慌,张玄遇将军很快也会得到消息,定会领军撤回龟兹,足以守住一阵子,倘若吐蕃人真袭击龟兹,我们也来得及救援!”
韩成定了定神,道:“说的也是。”
罗素望着下方,皱眉道:“快瞧,这帮兔崽子好像在扎营!”
韩成向下看去,果如罗素所言,吐蕃人都下了马,聚集在虎儿岭前方平地上,从车队中取出各种工具,忙活成一团。
韩成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充满困惑。
此时午时刚过,吐蕃人为何这么早便扎营?而且又为何选在虎儿岭入口处扎营?
这时,又一名传令兵过来了,说道:“韩将军、罗将军,郭将军有令,让你们做好作战准备!半个时辰后,突袭下方的吐蕃先锋!”
韩成怒道:“我等不是已经设好埋伏了吗?为何要主动下去作战?”
传令兵呐呐不语,他就是个传令的,哪能回答韩成。
韩成冷哼一声,道:“罗兄,咱们过去找郭将军问个清楚。”
两人来到对面山岭,郭待封见他们过来了,皱眉道:“两位,大军马上就要作战了,你们不做战前准备,跑过来做什么?”
韩成质问道:“先前说打埋伏,现在为何又要主动攻击?”
郭待封摇头道:“韩将军,战事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只有临机应变,方能克敌制胜。”
韩成怒道:“应什么变?你如此冒进,不怕中了吐蕃人的阴谋吗?”
郭待封冷冷道:“用兵哪有不行险的,周王殿下当初能打下契丹,还不是兵行险招?”
韩成大声道:“你怎能与大帅相提并论?”
罗素见郭待封脸色越来越难看,忙拉住他,向郭待封道:“郭将军,你要改变作战计划,总得有个理由吧?”
郭待封哼道:“你们想必也得到于阗的报告了吧?”
罗素点了点头:“是的,吐蕃三万多人出现在和田河,应该是想绕道突袭龟兹!”
郭待封道:“根据兵部情报,吐蕃人号称四十万大军,实则能战之兵只有八万多人。拔换城有三万多守军,和田河有三万多人马,这说明什么?”
罗素皱眉道:“你是想说,攻打且末城的只有这一万人马?”
“不,这一万人马不是攻打且末城,而是做疑兵之用。”郭待封一脸笃定:
“你瞧瞧下面的吐蕃人,他们这么早就下营,说明他们根本不急着攻打且末城。”
韩成拧眉道:“我总觉得这支吐蕃先锋有问题,咱们冒然出击,说不定会中了他们的阴谋!”
于龙嗤笑道:“韩将军,如此畏首畏尾,只会错失战机。”
独孤德沉声道:“不管他们有何阴谋,咱们两万对一万,而且他们现在毫无防备,断无不胜之理!”
韩成还要再说,郭待封冷冷道:“韩将军,你若是怯战,那就在一边看着好了,就算只有一万人,本将也能击溃下面这支吐蕃先锋!”
韩成恼怒不已,但郭待封已不再理他,自顾去整军备战,他无可奈何,只能与罗素一同返回右岭。
罗素试探道:“韩兄,咱们等会要一起出战吗?”
韩成默然良久,叹道:“罗兄,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怯战?”
罗素忙笑道:“怎么会,你当初随大帅打契丹人、高丽人时,作战英勇,何曾有过怯战的行为?”
韩成脸色缓和了些,道:“事到如今,郭将军既然坚持要出战,我们也只能出战了。”
罗素笑道:“好,我这就去传令,让将士们做好出战准备!”
西讨军全部士兵都配有战马,上马便是骑兵,下马能当步兵、弓兵。
一声令下,众军士将火炮留在原地,个个骑上马,蓄势待发。
没等多久,郭待封那边冲锋的鼓声响起,韩成和罗素统领大军,从山岭斜坡冲下。
正在搭设营帐的吐蕃人个个大惊,匆忙应战,不少人连马都没骑上去,便被杀死了。
吐蕃主将大吼:“撤退,快撤退!”
这支吐蕃部队果然训练有素,很快便聚在一起,朝着后方撤退。
郭待封立刻领兵追击,罗素见韩成并未下令追击,策马来到他身边,皱眉道:“韩兄,为何不追?”
韩成道:“咱们总不能将火炮留在山岭吧。再说了,敌军已溃败,郭将军独自去追也足够了。”
不少将领见韩成放着大好的功劳不要,心中都暗生怨言。
就连程伯献也暗暗皱眉,心道:“我要是被分到郭将军手下就好了。”
韩成命手下将士打扫战场,刚才交战时间不长,却也杀死了近千名吐蕃人,还缴获了不少铠甲、兵器和战马。
正当韩成要下令返回虎儿岭时,前方奔来一骑,却是郭待封的斥候。
那斥候急道:“韩将军,郭将军追着吐蕃人到了喀拉河,吐蕃人无法渡河,转身死战,战况激烈,郭将军让您速去支援!”
韩成近来也读了不少兵书,沉声道:“吐蕃人背水一战,只怕会血战到底,郭将军就算取胜,也会伤亡惨重。”
罗素急道:“韩兄,都这时候了,就别废话了,赶紧领军救援吧!”
韩成回头看了一眼虎儿岭,迟疑道:“山上的火炮可不能放着不管,这样吧,慕容郎将,你领一千人在这里看守火炮!其余人随我一同去支援郭将军!”
慕容轩急道:“韩将军,末将也想参加作战,您让别人看守吧!”
韩成怒道:“让你去你就去,执行命令吧。”
说完带着近九千人马,朝着南面急行。
韩成带兵没有别的优点,惟有谨慎而已,大军从一片林子经过时,他目光便一直望着林子方向,担心有伏兵。
看了好一会,他脸色忽然巨变,大喊道:“停!快停下!”
传令兵听到他命令,立刻将命令大声传达,从前往后,一个个传令兵接力一般呼喊“停止前行”,大军总算停下。
罗素驱马上前,皱眉道:“韩兄,又怎么了?”
韩成急道:“咱们这么大的马蹄声从林子旁边经过,里面却没有一只鸟飞出来,这林子一定有问题!”
罗素转头朝林子望去。
便在这瞬间,一阵奇怪的鼓声响起,紧接着,无数箭矢从密林中射出,唐军临近密林的一侧顿时人仰马翻。
罗素紧紧勒住受惊的马,大声道:“敌袭,全军做好战斗准备!”
韩成急道:“快撤,这是敌人的阴谋,不可与他们交战!”
罗素也反应过来,郭待封先前应该也从这里经过,却没有受到伏击,显然吐蕃人是想将他们全部吃掉!
当即传令,命大军撤退!
吐蕃人紧紧在后面追击,唐军伤亡不断扩大。
到了虎儿岭,韩成浑身一阵冰凉,只见岭口夹道处,一支吐蕃军队整整齐齐的罗列好了。
大军右侧,一排排开蓬马车上,装满了唐军的火炮。
武承嗣寄予厚望的火炮还没有发一炮,便成了吐蕃人的俘虏。
韩成、罗素和程伯献个个脸色惨白。
这时,吐蕃大军最前方的一名男子驱马上前几步,缓缓道:“你等已被我断了退路,断无生路,何不早早归降?”
那男子身材雄壮,双目神采奕奕,一口唐语说的极为标准,若非头上结有辫发,倒像一名英武的唐朝将领。
韩成见过论钦陵画像,知道这男子就是他本人,怒道:“我大唐军队誓死不降,弟兄们,随我冲啊!”
朝着侧面的火炮冲锋,心想就算死了,也要想法子将火炮夺回来!
他刚冲不久,马车旁的吐蕃人立刻散去,火炮重新落入唐军手中。
韩成有些发愣,万万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将火炮夺回来了。
忽然,他听到身后厮杀声大响,转头望去,心中又是一凉。
原来在他冲锋时,论钦陵身后部队突然冲了上来,如同一柄尖锥,将唐军从中截断为两半。
韩成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命手下军士将火炮围在中间,怒吼道:“将士们,随我一起冲出一条血路啊!”
一马当先,率领队伍朝虎儿岭夹道方向冲去。
然而,唐军为了带上火炮,速度受到极大影响,根本冲不快。
程伯献嘶声道:“将军,别管火炮了,吐蕃人故意让我们夺回火炮,就是想用火炮牵住我们,让我们无法突围!”
韩成此刻满脸尽是鲜血,一边挥舞着长枪劈砍,一边大声道:“不行,一定不能让火炮落入吐蕃人手上,绝对不行!”
程伯献心中大骂,但周围尽是吐蕃人,也没有余力再说话。
另一边,论钦陵不断下达命令,将分为两半的唐军裹的水泄不通。
随着时间推移,论钦陵渐渐皱眉,唐军虽然死伤惨重,但他手下的吐蕃人伤亡也不小。
他心想:“这支唐军战力尤在我们吐蕃最精锐的部队之上,难怪大唐能称霸四方。幸好我用计让三万西讨军返回长安,不然今日未必能取胜。”
转念又想:“弥加只有一万人,一定打不过那支万人唐军,需得想法子将那支唐军诱过来。”
当即传令,放缓攻势,同时在南面留一个缺口。
没多久,便有几名唐军从南面逃出包围,朝着喀拉河方向去了。
等他们逃走后,论钦陵才下令堵住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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