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人进入韩王府,沿着走廊来到后院,穿过后院,来到扬州城最大的马场。
马场上,韩王正在与七名壮汉赛马,其中有两人正在与韩王争夺头名的位置,三人争夺非常激烈。
最终,通过终点时,韩王以微弱的优势取得第一名。
若是往常,韩王赛马获胜后都会情绪极佳,重赏几名马术高手,但今天,他始终沉着一张脸,不露半点喜色。
韩王驱马来到白袍男身边,瞥了他一眼,道:“你就是杨务廉的儿子杨泰?”
白袍男拱手道:“拜见韩王殿下。”
韩王并不下马,冷冷道:“是杨务廉让你传消息来了吧,如何,徐元举献的图纸是真是假?”
白袍男答道:“是真的。”
韩王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翻身下马,径直向暖阁走去,杨泰默默跟在他身后。
来到暖阁,两人分宾主落座,韩王沉着脸道:“是越王让你来找本王的?”
杨泰答道:“不是,在下刚进扬州城,便直接来了您的府邸。”
韩王微微诧异了一下,道:“莫非越王还不知道这消息?”
“是的。”
韩王皱眉道:“这个计划是由越王主导,你既然来了扬州,为何不去找他,反而先来找本王?”
杨泰道:“不敢有瞒王爷,在下进入扬州后,听到一些对越王殿下不利的谣言,在下想先向王爷了解一下情况。”
韩王冷哼道:“你小子怕找越王询问,被他责怪,所以才来问本王的吧?”
杨泰坦然道:“是的。”
韩王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笑了,道:“不错,本王就喜欢你这样直来直往的人,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杨泰斟酌了一下措辞,道:“在下只是有些奇怪,越王殿下和王爷您经营扬州多年,怎么会让城中流传出对越王殿下不利的谣言?”
韩王愣了愣,又打量了杨泰一眼,道:“本王还以为你要问徐元举的事呢。”
杨泰垂目道:“在下对扬州城中的事并不感兴趣。”
韩王道:“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杨泰抬起头,直视着越王道:“在下只是在想,城中遍布对越王不利的流言,是否说明扬州城已经脱离您和越王殿下的掌控了?”
韩王怒道:“放肆!”
杨泰低下头,道:“在下言辞无礼,还请殿下恕罪。”
韩王深吸几口气,道:“本王知道,你是担心扬州的情况,影响到泰山行宫的计划,对吗?”
杨泰没有说话,默认了。
韩王沉声道:“你去告诉你父亲,扬州虽然确实出了点状况,但绝不会影响到计划,让他转告沛王,请他安心。”
杨泰道:“可在下听说徐元举已经落入武承嗣的手中。”
韩王脸一黑,用力一拍扶手,气呼呼道:“这事是越王办砸了,不过徐元举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落入武承嗣手中,也没有关系!”
杨泰点了点头,道:“在下明白了。那在下就不打扰王爷了,告辞。”
“等会,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去越王府?”韩王问。
杨泰点头:“是的。”
“本王和你一起去。”
自从在五明观,越王被武承嗣戏耍之后,便再没有出门,成天待在府中,不是练字就是下棋。
原本李温和李玉惠还担心他受到刺激。
然而随着观察,他们慢慢发现,自家父王似乎已经恢复正常,并没有受到那件事太大的影响。
因此,当韩王来到越王府后院,发现李贞穿着一身蓝布衫,在后湖钓鱼时,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你竟然还有心思钓鱼?”
越王淡淡道:“眼下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除了耐心等待,我还能怎么样?”
韩王冷笑道:“不对吧,不该你做的,你也做了。”
李温眉眼间顿时多了些怒火,道:“王叔公,我父王也不愿发生那样的事,您这么说太过分了吧?”
韩王哼了一声,正要反唇相讥,杨泰忽然道:“韩王殿下,您陪在下过来,不是为了和越王殿下吵架的吧?”
越王听到这道声音,这才转过头来,微笑着站起身道:“原来是杨大监的公子,你来找本王,是泰山行宫那边有了进展吗?”
杨泰暗暗点头,心道:“难怪父亲如此推崇此人,果然与韩王不同。”拱手道:“父亲那边的布置已经都完成了,就等石碑了。”
越王站起身,道:“走,去本王书房说话。”
几人来到书房,越王和韩王都落了坐,李温侍立在越王身边,杨泰则站在桌案前,等候问询。
“杨世侄,你说布置已经完成,也就是说,徐元举献出的图纸没有问题,是吗?”越王靠在椅背上问。
“是的,他那张图纸没有任何差错。”
韩王插嘴道:“张启明呢,他没有再吵着见儿子吗?”
杨泰道:“我父亲说服了张师叔,他那边应该不会再出问题了。”
越王点了点头,道:“看来计划在大体上还算顺利。”
韩王冷笑道:“这不过是运气好。王侄,你以后做事之前能不能先动动脑子,咱们已经被武承嗣耍几次了?你就不能涨些教训?”
李温反驳道:“王叔公,是武承嗣太狡猾了,这事若是搁在您身上,我看您照样会被他骗过!”
韩王大怒道:“哟呵,你们做错了事,倒还有理了?”
越王淡淡道:“王叔,你不必动气,这件事确实是我没处理好。”
“说句没处理好就行了?你知不知道,扬州城百姓现在是怎么说我们的,那些世家大族又是怎么看我们的?”韩王大声道。
越王沉默了一会,缓缓道:“这世上本来就不可能事事如意,武承嗣思虑更胜一筹,我输的无话可说。”
“什么叫无话可说?身为李氏子弟,怎么能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韩王训斥。
多年以来,他一直被这个侄子压在下面,正好趁这个机会,他想纠正一下双方的上下关系。
越王平静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何武承嗣来到扬州后,每次都能想在我们前面,短短时间就将扬州控制在手中。”
韩王哼道:“那是因为你总想着示弱!”
越王摇头道:“不对,我们之所以连连失利,是因为我们之前一直都在小看他,要么在年龄上轻视他,要么就觉得他只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
“武承嗣却从没有小看我们,一开始调五千千牛卫随行,后来又调来一万左武军,而且刚来的时候,连扬州城都不进,行事毫无破绽。”
韩王愣了愣,虽然想要反驳,但又觉得对方说的确实有道理。
这么一想,他气势顿时又弱了下来,问道:“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越王慢条斯理道:“自然是按照计划行事,明日就可以让龙船进入行宫了。”
韩王皱眉道:“我还是有些担心,你说武承嗣会不会已经知道咱们的计划了?”
越王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韩王瞪眼道。
越王沉声道:“不错,虽然从表面来看,武承嗣应该还不知情,但此子我实不敢小看,并不能排除他已经知道计划的情况。”
“那咱们还要继续执行计划?”
“我早说过了,这世上不可能事事顺利,更不可能事事都按照你的想法来,虽然有风险,但这个计划值得我们冒这样的风险!”越王目光如灼火般明亮。
杨泰之前一直安静倾听,这时忽然说道:“我们只用派人盯着武承嗣,他若是知道计划,必定会去泰山行宫。”
李温哼道:“还用你提议,我父王这几日一直派人盯着武承嗣,就连从扬州通往兖州的所有水路、陆路,也都派人盯着。”
“那结果呢?”杨泰问。
“武承嗣并没有任何异动,也没有派人去兖州泰山行宫。”李温回答。
杨泰点头道:“那就说明武承嗣目前还并不知道计划。”
越王道:“你错了。”
杨泰愣了愣,拱手道:“不知在下错在哪里?”
“还有一种可能,武承嗣已经知道了计划,但他知道本王在盯着他,所以装作不知道。”
杨泰脸色微变,道:“应该不会吧。”
越王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杨世侄,你去告诉你父亲,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本王这边会尽力而为,让计划顺利完成。”
杨泰皱眉道:“越王殿下,如果真如您刚才所说,武承嗣可能已经知道计划了,咱们总要想些对策才是。”
越王冷冷道:“哦?你有什么好主意?”
“咱们可以想办法对付武承嗣。”杨泰提议道。
越王忽然笑了,越笑越厉害。
杨泰挑眉道:“殿下,在下的话有哪里很好笑吗?”
越王瞬间收起笑容,冷冷道:“我们之前就是因为总想着对付武承嗣,结果屡屡被他戏耍,不仅没有除掉他,反而让他知道的越来越多。”
“所以咱们就什么都不做了?”杨泰淡淡道,他看起来虽然谦恭,然而不经意间,就会显露出锋锐的本性。
越王目光更冷:“你还不明白吗?武承嗣一直都在防着我们,对付他不仅很难成功,还会让他距离计划越来越近。”
杨泰与越王对视良久,好半晌后,他叹了口气道:“在下明白了,这里的一切,都拜托您了。”
说完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
次日巳时,邗沟水面上,几艘巨大的的龙船向北面驶去。
这些船会先去洛阳,听殿中省调用,承载满船的祭品后,再前往泰山行宫。
邗沟岸边,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马车内,武承嗣掀开车帘一角,望着那些龙船,默然不语。
马车内除了他外,还坐着徐元举和诸葛三元,徐元举问道:“大都督,您为何要特意过来看这些龙船?”
武承嗣松开车帘,问道:“徐长史,听说你与骆家家主的关系很好?”
徐元举点头道:“是的,其实除了骆家,下官也很看中贾家。”
“为什么?”
徐元举微笑道:“这些年来,扬州海上贸易蓬勃发展,为扬州城带来许许多多好处,然而要想进一步发展,却有一个难题需要解决。”
“什么难题?”
“船!”
武承嗣目光微闪,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徐元举继续道:“海上贸易需要大量的船只,虽然需求增加,导致船商也在跟着增加,但速度还是慢了些。”
“时至今日,扬州城的船商也并不算多,最大的只有三家船商,分别是骆家、贾家和陈家。”
武承嗣疑惑道:“我记得你刚才说,看中的只有两家?”
徐元举凛然道:“不错,虽然有三大船上,下官却只看中骆家和贾家。这只因陈家并不钻研造船的技术,总想着贿赂官员,与那些贪官污吏狼狈为奸。”
武承嗣沉吟道:“所以你支持骆家和贾家,是为了鼓励更多商人成为船商?”
徐元举点头承认。
武承嗣暗暗颔首,这位徐长史果然头脑灵活,目光长远。
难怪他来扬州几年,就让扬州商业迅速发展,就连越王都想拉拢他。
“徐长史,整个江南,扬州的造船业是最兴盛的吗?”
徐元举道:“目前来说,造船方面福州还是要更好一些,不过扬州趋势更好,再过几年,应该就能超过福州。”
“那骆家这种龙船,有别的地方能造出来吗?”
徐元举一愣,道:“应该没有吧,下官常常听骆统说,他们家的龙船天下第一,尤其是承重量,别家都差他们一大截。”
武承嗣点了点头,闭上眼进入思索中。
马车中的两人都很沉得住气,谁也没有出声打扰他。
不知过了多久,武承嗣睁开双眼,问道:“徐长史,你手下的官员中,有没有和骆家不和的?”
徐元举心中暗惊,想了想,道:“许户曹就与骆统有些矛盾,一年前,许户曹替他儿子向骆家求亲,结果被骆统拒绝,自此两家便成为仇敌。”
武承嗣又道:“许户曹平日为人如何,会不会做些仗势欺人的事?”
徐元举连忙道:“大都督,许户曹为人一向谨小慎微,从未做过以公谋私的事。”
“那他不行,还有没有别人?”
徐元举愣住了,完全不清楚武承嗣想做什么。
武承嗣笑道:“你不必多想,我只是想找个合适的人,替我去办一件事。”
徐元举想了半天,苦笑道:“殿下,我手下官员中,与骆家不和的倒还有几人,但他们都和许户曹差不多,平日谨言慎行,只怕不符合您的要求。”
武承嗣顿时皱起眉头。
便在这时,诸葛三元忽然道:“殿下,水军都督府的人可以吗?”
武承嗣目光一亮,笑道:“对,水军都督府的人也行,有这样的人吗?”
徐元举抓了转头道:“殿下,这个问题您应该问齐副都尉更合适一些。”
……
水军都督府中,齐鸣和宋志齐齐拱手,恭送武承嗣离开了。
宋志和齐鸣一样,官职是副都尉。
不过他原本就是副都尉,不像齐鸣,是刚刚升上来的副都尉。
“齐兄,你干嘛在大都督面前告我的状?”宋志苦笑道。
要不是因为齐鸣如今是武承嗣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他就不是苦笑,而是怒骂了。
齐鸣依然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冷冷道:“并非我在背后说你闲话,而是大都督问起咱们都督府中,有没有和骆家不和的人。”
宋志抓了抓头,道:“这么说来,一定是骆家人得罪了大都督。你说骆家到底是该有多蠢,竟然在这时候得罪大都督,那不是找死吗?”
“你怎么知道骆家得罪了大都督?”齐鸣斜睨了他一眼。
“这不是当然的吗,不然大都督干嘛让我将骆统抓起来?”
齐鸣摇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哦?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宋志笑道:“行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大都督有命令,咱们奉命行事就得了。”
韩王府。
傍晚时分,韩王府的暖殿中,只见昂贵的西域地毯上,一只只带着银环的雪白脚裸如同蝴蝶穿花一般,发出叮当脆响。
抬眼望去,却是一群红飞翠舞、簪星曳月的舞姬,正在轻歌曼舞。
韩王高坐上首,背靠在一名年轻女子柔软的胸脯上,那女子的两只纤手正捏在他双肩上。
一左一右,另有两名年轻女子簇拥在韩王身边,一人雪白的双手捧着只金龙酒杯,给他喂酒。
另一人剥着葡萄,剥完后用青葱般的手指送到韩王的嘴里。
杨铉进入大殿时,只觉殿内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香味,他鼻子本就比常人敏锐,不由皱了皱鼻子,走到越王身边。
越王抬头瞥了他一眼,笑道:“杨副帅,事情是不是已经办好了?”
杨铉木然道:“没有。”
越王笑吟吟道:“我就知道,有你出手……”
忽然,越王猛的抬起头,道:“你刚才说什么?”
“任务失败了。”杨铉平静道。
越王一张脸瞬间变红,随后又变为青色,恼怒道:“这么一件小事都办不好,本王还能指望你什么?”
杨铉没有说话,目光看向那些舞姬。
越王烦躁的推开身边的舞姬,没好气道:“都滚下去!”
待众女都告退后,杨铉这才说道:“殿下,我派去骆家踩点的人发现骆统已经被水军都督府的人带走了。”
韩王双眉一扬,道:“水军都督府?他们带走骆统干什么?”
杨铉道:“据属下打探,他们将骆统关入都督府的大牢,抓人的理由是骆统勾结海盗。”
韩王愣了一会,道:“骆家真的勾结海盗了?”
杨铉道:“不是,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是都督府一名叫宋刚的将领公报私仇,这才抓走了他。”
“宋刚与骆统有仇?”
“两人确实有些旧怨。”
韩王点了点头,哼了一声道:“反正只是骆统被带走了,你去把骆家其他人灭口不就行了?”
杨铉沉默了一会,道:“殿下,如果骆统知道自己家人都被杀了,一定会将咱们的事抖出来。”
韩王一拍桌案,怒道:“最近真是倒了霉了,干什么事都不顺。那你说怎么办?就这样放着骆家不管吗?”
杨铉道:“有骆家小姐在手,骆统应该不会开口。如今扬州有武承嗣坐镇,将骆家全族灭口的话,很可能引起他追查。”
韩王愤怒道:“有他坐镇又如何,本王就是想用这件事,杀杀他的威风!”
杨铉道:“殿下,骆统若是开口的话,武承嗣很可能发现计划。咱们不如暂且忍耐,等计划成功,武承嗣就任凭您揉捏了。”
韩王脸上变幻莫定。
忽然间,他猛的站起身,一脚将桌案踢倒,喘着粗气道:“武承嗣,等你们武家垮台后,本王一定要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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