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温茶回到楼上后,沈昭就回了温茶对面的屋子。
这是他花双倍价钱从之前的屋主哪儿买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离她近些。
当晚,沈昭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到自己回到了十二年前。
那时候他也才二十四岁,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听闻沈老爷子还把那个叫时茶的孤女养在老宅里,心里涌上来不可名状的欣喜。
“爷爷这次叫你回来,一是想把手里的公司交给你,二是想把你的婚姻大事解决了,时茶是个乖巧又善良的好孩子,她父母受我连累,双双身亡,我这糟老头子虽把她抚养长大,可到底还是愧对于她。”
“爷爷之前看到了她写的日记,看的出来她很喜欢你,如果你愿意,可以跟她相处相处。”
现实里的他,在这时候断然拒绝了沈老爷子的要求,更不打算和时茶发生些什么,但是从三十六岁回到二十四岁的他,恨不能当即就和时茶结婚。
他们已经错过的太久了,他不想再错过六年,也不想再蹉跎岁月。
他当即答应下来。
沈老爷子见他如此懂事,高兴的合不拢嘴,“好,今天下午,我就把时茶从学校里叫回来,你们先见一面。”
沈昭期待的等在花园里,他很清楚这个时候的时茶是喜欢他的,她深深地被他迷恋着,一定不会再对他横眉冷竖。
没多久时茶就回来了,她穿着中规中矩的白体恤和牛仔裤,头发散落在后背上,面容白皙干净,眼神中弥漫着遮掩不住的羞涩和爱慕,两颊也因离他越来越近,呈现出艳丽的绯红。
“昭哥哥。”她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边,怯怯的喊着,声音期待又甜蜜。
不对。
不是这个声音。
时茶的气质也不是这样的。
沈昭的眉头蹙起来,他转过身紧紧的盯住她,“你是谁?”
“我是时茶啊。”小姑娘奇怪的看着他,“昭哥哥不记得我了吗?我十岁那年就住在这里,虽然你第二年就出国了,但我们之前说过话的,你都忘记了吗?”
她说的往事,沈昭一点印象都没有,但这不妨碍他看出她和他喜欢的人之间的分别。
时茶不是这样的。
她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也不会表现得这么羞涩爱慕,她很独特,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是面色从容的,就算喜欢上一个人,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她的感情会隐藏的很深,爱慕也没有这么明显,如果不了解她,很难会发现她究竟喜欢什么。
眼前的这个时茶,不是他的时茶。
他很确定,她是另外一个人。
“你不是时茶,你究竟是什么怪物?”他冷冷的看向她,“你把时茶弄到哪儿去了?你把她的身体还回来!”
时茶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到了,她瑟缩着后退了好几步,疑惑又不解的看着沈昭,“昭哥哥,你怎么了?我就是时茶啊,我就是从小在沈家长大的时茶,你这是怎么了?你生病了吗?”
她惧怕又担心的伸手想要碰碰沈昭,被沈昭一把推了出去,“滚!”
时茶被他推倒在地上,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不敢置信的抬起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昭哥哥,你究竟是怎么了?”
沈老爷子听见动静,赶紧走出来,看到沈昭浑身阴鸷的模样,也吓了一跳,急忙把时茶扶了起来,没好气的瞪向自己的孙子,“你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的绅士风度都喂狗了吗?时茶是你的亲人,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她不是。”沈昭一字一顿的说:“她就是个占了这个身体的孤魂野鬼。”
“沈昭!”他的胡言乱语让沈老爷子盛怒:“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时茶怎么会是孤魂野鬼,她是你妹妹,你就算再怎么不喜欢她,也不能这么诋毁她!”
“呵!”沈昭低低的笑起来,愤怒、失望还有不可名状的恐惧让他面容显得无比狰狞,“我不会娶她,这辈子都不会。”
说完这话,他失魂落魄的离开了老宅。
沈老爷子和时茶站在原地,两人心里都非常的难过,尤其是时茶,她一直都喜欢着沈昭,现在蓦然感受到他的嫌恶,她心如刀割。
原来,沈昭不仅不记得她,还这么讨厌她,她还怎么坚持下去?
沈老爷子见状急忙出声安慰她,说沈昭是因为从小失去了父母,所以才这么反骨,只要她努力,沈昭一定会对她动心。
时茶心里意动,在沈老爷子的鼓励下,开始暗暗接近沈昭,可无论她怎么努力,沈昭都不会多看她一眼,他似乎在找什么人,每个月都回去许多莫名其妙的地方。
一会儿是某个小区,一会儿是国外,又一会儿是某办公楼的一个房间。
他无论何时何地都在关注服装设计比赛,一个小小的国内比赛都会引起他的注意,他每次都主动去节目录制现场,回来后却表现得非常阴沉,一年两年,三年四年,时茶就这么看着他走过来,她无数次上前跟他表述心意,但每次还没接近,就被他身边那个周助理赶走了。
时茶感到很失落,时间在她身上的流逝,让她逐渐变得成熟起来。
她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沈昭,她思来想去,竟然找不到答案,沈昭霸道冷漠,对她不屑一顾,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吸引她?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她最后一次去找沈昭是在六年后,这年,她二十六岁,他三十岁。
他们约在沈老爷子给她购置的一套别墅里见面,时茶永远记得那一天,沈昭就靠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抽烟,姿态看似慵懒,实则紧绷僵硬。
她从楼上走下来时,沈昭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有期待、忐忑还有奢望和乞求。
时茶不知道他在奢望和乞求什么,在看到她的眼睛时,沈昭的那些神采全都化作了恐惧和绝望。
“不是她。”
她听着他喃喃自语:“时间已经到了,还不是她,你把她藏哪儿了?”
时茶僵了一下,走到了他身边,她不再叫他昭哥哥,而是叫了他的名字,“沈昭,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找什么人,但我不是她,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你能不能把我当做我自己看待?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感情,你不喜欢我可以,但是你不能这样羞辱我。”
她的话让沈昭冷笑起来,“你不是她,那你把她还给我,你还给我!”
他像是个疯子一样掐住她的脖子,手上的力道让她眼前发黑,耳边全都是沈昭的歇斯底里,“是不是只有你死了她就能回来?你给我去死!你现在就给我去死!你把身体还给她!我只要她回来!”
那是时茶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气息,那就像是阴冷的河水舔舐着脖颈一般,下一刻就要让她痉挛。
为了找到那个人,沈昭已经疯了。
“放……放、开我……”她无力的挣扎着,再也提不起喜欢沈昭的心思。
她只想逃离他身边,远远的离开。
她生生被沈昭掐晕过去,而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沈昭把她扔到地上,自己坐在落地窗边抽烟,表情颓然而哀伤,就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宝物。
她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听到他说:“她明明这一年就来了,可是她没有来,她是不是不会来了……”
时茶虽然听不懂他究竟在说什么,可还能感觉到他刻入骨子的绝望。
“她为什么不来……”他提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玻璃碎屑四溅中,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轻轻的笑了笑,“她不来也没关系,我再找找,她一定就在哪个地方,等着我找她,一旦我找到了,她就会喜欢我了。”
时茶的忽然对他生起了些许同情,不由幻想那个被他喜欢上的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喜欢沈昭,是不是对沈昭非常好,好到他失去后,整个人都变了。
他变得沉默、敏感,总是自言自语,又难过的像失去了全世界。
一个人的全世界其实很少,一场恋爱或许就是他的全部。
时茶站在原地,看着他痛苦又无助的样子,忽然就对他死了心。
她再怎么好,再怎么喜欢他,也比不过他心里藏着的那个人,那个人或许根本就不存在,或许已经死了,不管她究竟在哪儿,是什么样子,她都比不上她。
打败一个人的,或许不是情敌,而是喜欢的人。
因为她的喜欢,敌不过他的固执。
时茶在一瞬间,忽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二十六岁这年,她放下了喜欢多年的男人,开始奋力的追逐自己的梦想,她参加服装设计比赛,走上国际舞台,遇见了许许多多跟沈昭完全不一样的人,也遇到了另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
她享受恋爱,到了时间就结婚生子,脸上常年带着明媚又灿烂的笑容,一看就过得非常幸福。
但她始终都没有再见到沈昭。
听沈爷爷说,沈昭每年还是会去各式各样的地方,他在寻找着那个人,但他一直没有找到。
那个人,始终没来。
后来,他也没有恋爱,没有结婚,连平时喜欢参加的服装设计师比赛也不再去了。
或许,他已经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他的爱人,他就算再怎么期待,那个人也不会出现。
在他三十岁那年,她没有如期而至时,就已经抛弃他了。
时茶得知这个消息后,孩子已经上中学了,她觉得有些心疼,却再不是年少时的那种喜欢。
她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体贴的爱人和懂事的孩子,而他却还是孑然一身。
她年少时对爱情的固执,放到现在,已经没有了遗憾,只剩下一些怀念和释然。
沈昭的确很好,但他不是她的一切,也不是她的全世界,她庆幸自己没有和他纠缠不休,否则也遇不到现在的爱人。
她感恩,也在心里默默的祝福他。
不管那个人有没有来,他都赢了。
他赢过了她,赢过了时间,赢过了自己。
再后来,沈老爷子走了,她的孩子也有了自己的归属,再听到他的消时,是他的祭日。
墓地在一座开满向日葵的花园,传闻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时茶觉得这个花语非常好。
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如果有来生,希望他也幸福吧,等到那个人,好好的在一起。
时茶带着孩子走出墓地,远远的,丈夫在等待着她,她微微一笑,牵着孩子的手,快步朝他走了过去。
……
沈昭满头大汗的从梦里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后,什么都不敢想,光着脚跑了出去,他忍着恐惧敲开温茶的屋门,看到她睡眼朦胧,忍着疲惫询问自己怎么了的样子,身体一颤,狠狠把她抱进了怀里!
梦里的一生,真实到他仿佛曾经经历过一般。
那是个彻彻底底的噩梦。
他不要这样的噩梦,他只想和眼前的这个人在一起。
不管她究竟接不接受他,只要能让他看着她,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不敢想象自己的生命里没有她的场景,那会是命运对他最大的惩罚。
“好了,没事了。”温茶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安慰他,“我在这里呢。”
我在这里呢。
对,她在这里,没有什么比这更真实了。
沈昭眼睛酸了起来。
她在这里。
他还能看到她。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