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我一直奢求着有个姐姐。”
强子靠着篮球架,吐出一口悠长的烟气。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望着无尽的苍穹,深邃夜空上似乎有什么在吸引着他。夜空依然安详星光灿烂,亘古不变。
麟九没有说话,她靠在篮球架的另一边上,学强子的样子抬头看星辰璀璨。
“我娘什么时候死的我不记得,也没人告诉我。家里一张她的照片都没有,想破了头皮我也想象不出她会是个什么样子。从我记事开始,我爹就没管过我。他的一生都在桌子上度过了,一张酒桌一张赌桌,我印象中他除了撒尿拉屎就没有挪动过。后来不负众望的死在麻将桌上,因为他抓了一手好牌,清一色一条龙,一激动就死翘翘了。不怪他激动,他这个人一辈子都没有抓过好牌。和他一张桌子打了半辈子麻将的人没有管他,只是把我从学校叫回来让我把那具已经冰冷了的尸体背走。”
强子抽了口烟,自嘲的笑了笑。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有人发发善心叫救护车的话,兴许他死不了。我到了的时候他就那么趴在桌子上,手里还攥着那张自摸来的五万,攥的那么紧我用尽全力也掰不开他的手,最后没办法火化的时候都带着那张牌。那年我十四岁,卖了我家的老房子给他送终,五间老房买了三千大洋,只卖了十分之一的价钱。没办法,谁叫我年纪小还是孤儿。”
“其实他还算不错,虽然没有管过我吃喝拉撒睡,不过每年的学费还是一分都不少的给我。每次他喝多了之后都会说:儿子啊,你这个兔崽子啥都不好就是好养活。以后等爹抓一手好牌赢了大钱,给你买个新书包买个新的铅笔盒。你给老子考个第一我看看怎么样?我自己的种我有信心,拿个第一是没问题的,你跟老子一样聪明,哈哈!”
“好牌他是抓来了,结果钱是不会赢来的。其实,他死的那天我真的考了全班第一,没用新书包,没用新铅笔盒,我照样考了第一。当时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比他其实要聪明。”
“我家邻居二胖和我一个班,他家生活条件好,总有肉吃。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我天天有肉吃,我也改名叫二胖都行。二胖有个姐姐,我一直都不知道她大名叫什么,她爹娘叫她大丫,二胖叫她唐老丫,只是记得她有一双很大很亮的眼睛,喜欢留着一头短发。”
强子看了麟九一眼,轻轻笑了笑。
“就和你的发型一样,很好看。”
转头看着强子投过来的视线,麟九下意识的回避过去,似乎有些慌乱。
“我记得每次我趴在窗户上偷看他家吃饭的时候,二胖的姐姐总是能发现我然后对我笑笑,她的笑总是让我感觉到温暖,一看到她笑似乎肚子都没有那么饿了。她有一颗虎牙,笑起来特别漂亮。”
麟九尴尬的转过头,紧紧地闭上嘴,因为在她小巧红润的嘴巴里,也有着那么一颗看上去俏皮可爱的虎牙。
“每次吃饭她都会偷偷藏起来一点,等他家人都不在的时候把吃的放在我家窗户上,然后轻轻地敲三下,她说过,敲三下的意思是:开饭了。呵呵,我就好些一个囚徒,而她,就是唯一一个给我送饭吃的人。”
“后来她妈妈发现吃的东西总是少,以为家里进了乞丐偷吃的。悄悄躲起来准备抓贼,结果就把自己女儿给抓到了。她家是杀猪的,她爸晕血,你能想象她妈多凶悍吧?”
强子问道。
麟九还是没理他,只是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她的眼睛很迷人,尤其是笑的时候,就好像一弯新月一样。
“她妈就问她,你刚吃过饭还拿吃的干嘛?她不说话,只是把吃的东西藏在身后,就是不说话。我趴在我家窗户上看,看的我心里急,急的火烧火燎一样。后来她妈就要拧她的耳朵,我一着急就从窗户直接跳出去了,还崴了脚。我拼命砸她家大门,我喊不要打她不要打我姐姐!她拿的东西是给我吃的!”
“我使劲砸她们家的大门,砸的咣咣的响。后来我就听到她哭了,哭的撕心裂肺。我以为她妈妈打她了,我就急了,捡了块砖头就往院子里丢,哗啦一声把她家玻璃砸碎了。”
麟九别过头,掩饰住自己的表情。
“后来她妈一下子把大门拉开,手里提着一把杀猪刀。当时我就慌了,你是没见过她妈杀猪那叫一个犀利,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呃,错了,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扑哧一声,麟九被他逗乐了,借机把自己眼睛中的泪水擦拭掉,装作是笑出来的。
“她妈一手提着刀,另一只手一把就把我薅进院子里。你是不知道,她妈的力气有多大……我不是骂人,我的意思是说她娘的力气很大……算了,你理解就行了。当时我就想啊,坏了坏了,肯定是要把我跟宰猪似的给宰了,扒皮抽筋剔骨切块,第二天就能摆在菜市场上被人买了去炖着吃。我就哭,就喊就闹,好像还咬了她妈一口,她妈手腕很粗,我没咬动。”
“后来她跑过来拉着我说,小强别这样,我妈是想给你切块肉做一碗红烧肉。我妈是好意,你不能咬我妈。”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红的,但是脸上都是笑。”
“她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进了厨房给我做了好大一碗红烧肉,你不知道,在那天之前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能自己一个人吃一大碗肉!”
“说实话,当时我流口水了,流了一桌子。”
“她就那样两只手支着下巴看我吃肉,你不知道我当时那个德行,吃的顺嘴流油一口一口不停的吃,一口气把满满的一大碗红烧肉吃了个干干净净!她看着我吃,一边看一边笑,她一笑就露出那颗虎牙,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笑容,那一刻永远刻在我心里,就好像烙印一样。”
“吃完了她用她的白手绢给我擦了嘴,白白的手绢上都擦脏了。我记得她的手绢特别香,我闻着很舒服,我就贪婪的闻,就想把那块手绢闻进鼻子里。”
“再后来她每天和二胖还有我一起上学,那时候她上小学六年级,我上二年级。后来我用了两个月捡破烂攒钱想在她生日的时候送她一块最贵的手绢,我就是想最贵的才配得上她。”
“可惜……”
强子抽完了烟,抬手把烟蒂丢掉,眼睛里有伤感一闪即逝,虽然短暂却那么深刻。让敏感的捕捉到这一瞬间的麟九心里莫名的一痛,痛入骨髓。
“可惜,到最后也没能把手绢送给她。”
“为什么?”
麟九第一次插话,强子说了很久,她一直做一个合格的听众。
“死了呗,还能怎么样。”
强子笑了笑,一脸的苦。再次点上一支烟,抬起头看着夜空上那颗最亮的星星。他的表情很平淡,似乎没有一点的波澜。可是麟九却感觉到了他心里的悲苦,苦到让她心疼,有时候憋在心里的苦才是真的苦。看麟九脸上掩饰不住的惊讶和疑问,强子耸耸肩膀说道:“白血病,我一直到她头发掉光了的时候才知道,当时我还在想她为什么不跟我一起上学了?是讨厌了我不理我了吗?我就想赶紧攒钱给她买手绢,说声对不起,不要不理我。”
“她死之前我才见了她最后一面,是二胖偷着告诉我的。她不让二胖说,我知道她是怕我看到她没有头发的样子。可是她又怎么会知道,在我心里她……没有头发,也是最美的。”
“我没哭,一直到她的葬礼我都没哭。”
“我偷偷把手绢给烧了,不知道她收到没有。这么多年了,也不托梦告诉我一声,真不够意思啊,那手绢老贵了。”
“葬礼结束后他们都走了我才偷偷跑去看她,墓碑上她的照片是有头发的,很短很浓密,很漂亮。”
“我说,你死了就死了吧,干吗带走我的姐姐?”
“你死了,谁还做我的姐姐?”
“谁?”
“谁!”
强子忍不住喊了起来,对着夜空中最璀璨的那颗星辰。似乎是在发泄,似乎是在倾诉。泪水流了出来,顺着强子的脸颊滑落。
“娘死了,爹不管,就奢求着有个二胖那样的姐姐,结果才刚刚体会到有姐姐的幸福,她就那么冷酷的走了,连点希望都没来得及给我。”
“呵呵,我这个人就是他妈的命硬,谁跟我亲我就克谁。克死了一个又一个,先是娘后是爹,然后是疼了我半年的姐姐。她走了之后,我连着好几天晚上做了同一个梦,梦见一块白手绢在天上飞,不停的飞。我跑着追着,就是抓不住。”
泪水打湿了烟,强子抽了一口苦涩。
一块洁白无暇带着淡淡清香的手绢递了过来,在强子的眼前轻轻晃了晃。
“是个爷们儿吗?还哭!”
麟九眼睛红红的,两道泪痕清澈无比,特工条例上的内容她几乎在遇到强子后都违反了,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能掺杂个人感情这是基本的要求。以前她从来不曾想象过自己会被某一个男人讲的俗气故事弄出眼泪来,她一直认为爱哭的女人是悲哀的软弱的,她坚信自己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我给你一次机会,过期不候。”
她说。
强子接过手绢,放在鼻子边上使劲的闻了闻,然后用力地擦脸,擦眼睛,擦鼻子,把手绢擦的好像墩布一样脏。
“做我姐姐好吗?”
强子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