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建被吓着了,眼前那只拳头,带着风声停在面前不到两公分的地方,拳风刮的他眼睛猛然一缩,整个人情不自禁往后躲了一下。
“难怪这小子能把人从钢绳下抢出来,果然了得!”这一下,李雪建眼神迅速转换,从惊恐迅速变为赞叹,呵呵一声干笑,掩饰过自己草木皆兵的心虚,眼睛往右边一转,极其自然地瞄准扮演柴进的演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同时撂下肩膀上扛着的朴刀,伸手在武松衣襟上拍打,眼神里,从惊恐到坦然,还带着真心真意的歉然,一个担惊受怕,不得不投奔别人门下,但又并不趋炎附势的镇定的及时雨形象跃然面前。
贴着肉的炭火,那可真是炭火,烫的关荫不得不连忙放手,一把推开李雪建的手,抖着衣服把火星往外倒。
“好!”监控器后面,张劭临连连点头,“不要打断,让他们自己演!”
这可是第一次拍摄,有必要这么优秀吗?那可是李雪建,扮演柴进的也是角儿,看看关荫,一个小年轻,居然没被压住?
笑话,找到武松的感觉之后,贴着肉被炭火一烫,关荫知道该怎么演。
一番解释后,关荫拿复杂的眼神上下迅速打量了一番宋江,颇为犹疑地叉手唱喏,待柴进重下台阶又携手宋江往正堂去时,眉心微微一皱,强忍怒气便要转身去生火。
李雪建的神一般演技出现了,脚下趋步跟着柴进走上两个台阶,忍不住又回头瞧了一眼,嘴皮子动了好几下,等到了台阶之上,才停下脚步,回头指着台阶下收拢木炭的武松,呵呵干笑一声,道:“员外,这位武松兄弟……”
柴进回头看了两眼,不去解释,倒是向武松叫一声,满面堆笑瞧一眼宋江,满是歉然,而后方道:“二郎,既是公明哥哥抬举你,你且不要忙,随我来。”
这位演员对柴进显然也琢磨透了,小旋风柴进,旋风嘛,一转眼就过去了,更何况是小旋风,待人倒有几分真诚,但和晁盖尚有差距,更不用说宋江,对待武松,恐怕耐心并不是很足,只是他是富团团的员外,面子上倒也客气的紧。
武松站在台阶下,略一犹豫,往柴进叉手一揖,冲被转身下了台阶,伸手拉着他的手,往台阶上而去的宋江望去的目光中,当时多了许多敬重。
“宋公明是识得好汉的!”心中这样想着,双目中便有亮光了。
“好!”张劭临一拍手,推开监视器站了起来,哈哈一笑,道:“照这种默契,这一组的质量绝对满分!”
三个人的临场反应不说,宋江既有些尴尬,又有些防备,还有一些歉然,通过他一番既趋步,又干笑,最后的情真意切,已经完全表现出来了,宋江的戏,贯穿在李雪建的全身。
柴进也不弱,甚至可以说极其优秀,到底是老戏骨,台词工夫,一点不落下表演真功夫。
原本张劭临最担心的是关荫,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灵,武松的暴躁和鲁莽,通过猛然跳起来,第一时间打出拳头,表现的淋漓尽致。但同时,武松的机警,城府,也在这一拳头里,引而不发,同时飞快观察了柴进一眼,这个小动作极其到位。
最到位的是那双眼睛,有神光,久病初愈后,略带愤懑,而又满怀希望的复杂情绪也压制不住眼神中的神光,眉宇之中,寄人篱下也并不忍气吞声的英气,在那一跳一拳一瞥中完全表现了出来。
八台摄像机全方位捕捉,张劭临有信心,至少在亮相的这出戏里,关荫是满分表现。
趁着感觉正好,室内摆好了酒宴,又掌上灯,细心的关荫已经化好了洗澡之后的装,甚至还在鬓角稍稍扑了些水雾。
宴席之上,柴进大略介绍了一下武松,宋江起身亲自斟酒赔罪,口中说着自家的家境,以及出门后对家人的惦记,再说起老父兄弟对他的怒其不争,武松的目光再一次柔软下来,心中想:“公明哥哥是个像我的。”
婉拒了柴进再小住几日的邀请,武松道明急切间似要飞回哥哥身边的心愿,这一出戏,便又结束了。
又是一遍过?
李雪建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枸杞茶,回头看看张劭临:“张导,把告别那场戏也过了?”
“一次过。”张劭临放下心来。
剧务组立马设置场景,楞是在下午的阳光下营造出清晨的感觉,水雾袅袅,鸡犬相闻,一派早晨田园风光。
“注意两个人的眼神。”张劭临提醒两组摄影。
临别赠银,武松的目光完全柔软了,他心中想:“定是公明哥哥知道我不肯低头,才问柴大官人为我讨的盘缠,武松何德何能,教哥哥这般看重?!”
关荫知道,他的完美状态,离不开李雪建的带动,果然是中神通,看上去既没有北丐张果立的号召力,又没有南帝陈葆国的帝王气派,也没有东邪陈到明的文质彬彬,更没有西毒王质文的形象百变,就是那么一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人,可这位中神通的功力,那是只要入戏,就能把你要么带进去,要么激发出你的潜能的一个人,信手拈来的一个动作,一个表情,时间可长可短,就足够把一个优秀演员的潜能激发出来,和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他碰出激烈的火花来。
这场戏拍完,还得过些天才能再次和这位神人搭戏,关荫心中不舍。
心中不舍,眼神中自然透『露』了出来。这种感激既没有丢了面子,又能放心路上所需盘缠,又不舍离别这个刚刚认识,却对自己如亲哥哥一样好的名满天下的宋公明哥哥的不舍,两种情感彷佛完美融合在了一起,在这一刻,关荫知道,他就是武松了。
这一下,关荫带起了李雪建的真实情感。
黑幽幽的脸上,嘴唇一开,喉咙里滚滚两声呵呵,一声更比一声低,不用听他的台词,就这一声呵呵,完全勾起了离愁别绪。
“兄弟且去,日后朝廷开恩,赦免哥哥的罪过,哥哥自去找你去。”临时加上的几句台词,李雪建很自然地说出,眼神中的光彩黯淡了不知多少倍,就这一下,关荫直觉鼻子一酸,牙齿一咬,腮帮上肌肉鼓起。
“好!”千言万语,只有化成这一个字,关荫目光中有了一抹濡慕,后退一步,深深看了宋江一眼,心中想,“公明哥哥住处,我是知道的,我却不知要去何处寻哥哥,待寻着哥哥,我去寻公明哥哥也是一样的!”
这样一想,武松转身便走,再无回头,果决而又潇洒。
摄像机缓缓跟进,在坡下林前停下,拍着关荫大步往林中道路上去的背影消失不见,摄影师竟没听到张劭临那一声“停”,连忙回头一看,宋江站在道旁,双手拢在袖中,还在怔怔往去路上瞧,这是宋江想起自己的那些破事了,相信在书中,宋江看着武松离开的背影,心中也如李雪建此刻的心情一样,百味陈杂。
柴进庄子外,或许是宋江平生最复杂,又最单纯的一个早晨吧,心无旁骛地想自己的家人,而不是夹杂着结交什么人物,为自己增强实力的打算。
入戏了,李雪建的宋江,也完全入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