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时,在武清侯府,前镇朔大将军梁亨同样饱含惊怒的一挥手,将旁边的檀木茶几连带上面的名贵茶盏,都拍成了粉末。
“李轩!”
梁亨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一句,语声则似发自九幽地底。
而此时殿中包括他弟弟梁源在内的几人,都是噤若寒蝉。
旁边身为客卿的皇甫玄机,也是闷葫芦一样不说话。
梁亨的怒意源自于两个时辰前,内阁来人请梁亨出手抗衡白莲,却为梁亨所拒。
这位大将军原本的打算只是故作姿态,趁机拿捏,逼迫长乐公主虞红裳与内阁让步,让梁亨官复原职。
结果这场眼见就要波及整个京师的大型魔灾,却被冠军侯李轩一力化解。
这种情况,皇甫玄机也没有料到。
那好歹是已经达到极天位的战力,这次居然连闭关的景泰帝都没有逼出来,就这么败亡于李轩之手。
可现在的情况,就令梁亨的处境极端尴尬。。
有李轩这个勤勤恳恳,为朝廷奔波劳碌,一力诛灭白莲的冠军侯比较,梁亨之前的言行,就显得有些跋扈不逊了。
这会让内阁几位大儒对他更加反感,而即便对手下重臣素来信之无疑的景泰帝,这次出关之后,只怕也会对梁亨生出猜忌之心。
梁亨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怒恨异常。
许久之后,梁亨起伏的胸膛终于平复下来,他随后就眼含期待的对坐于他左侧的那位铁面人道:“悔不听铁先生之言,可如今事已至此,请问铁先生可有什么补救之策?”
铁面人却干脆的摇了摇头:“大将军太高看在下了,如今朝堂诸公对于大将军的观感已定,难以扭转,铁某无策可行。”
可接下来他微微一笑,转换了语气:“其实大将军也不需要太在意,如今蒙兀未灭,南面麓川土司生聚十年,随时都会再掀战事;西面的帖木儿汗国,也对大晋虎视眈眈。
这大晋四处都是用兵之地,所以朝廷迟早还是得用上大将军,且这跋扈也有跋扈的好处。”
“果真?”梁亨不是很有信心的问一句,他知道今日自己的举动,是把内阁诸公得罪狠了。
尤其是提拔他的恩主于少保,这次他在国难之际闭门不出,一定会招致于杰的极大反感。
“大将军大可在家修身养性,静待时变。如果大将军实在耐不住——”
此时铁面人隐藏于铁质面具下的唇角微微上扬:“大将军或可多仰赖内阁高次辅之力,相较于大将军,内阁更忌惮的是于少保。次辅大人绝不希望于少保在京营之中无人制衡,如果大将军愿意做于少保的对手,那么即便首辅陈询,也是会乐见其成的。”
梁亨却是神色迟疑,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按照铁面人说得那么做,那无疑是对自己恩主于杰的背叛。
可他随后就下定了决心:“也罢,那么我该如何让次辅大人知道我的心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侯府下人脸色苍白的匆匆走入进来:“大将军,就在刚才,我们家的四少爷不知何故,死在了宫中,据说是长乐公主亲自出得手。”
“虞红裳!”
梁亨本就积郁于胸中的怒火顿时炸裂,他蓦地一挥袖,使得这间侯府主厅整个炸裂开来,碎石乱溅。
※※※※
梁亨怒恨交加之时,在京师之东,太行山东麓的一个小山洞内。
梦清梵的师兄,那位惨绿服色的御剑少年,正将一盏八角宫灯取出。
随着御剑少年点燃灯火,又将灯盖打开,一股赤红色的火焰从宫灯之内汹涌而出,在片刻之后,就凝聚成了一个身影,正是‘天市宫主’宫念慈。
“师尊!”御剑少年的脸色发白:“都是弟子没用,未能护住您的本体元神。”
他眼前的‘宫念慈’只是宫念慈的一缕分魂而已,连第二元神都算不上。
虽然以金阙天宫的积累,还是可以帮助宫念慈恢复。可这次他的师尊却还是折损惨重,一两百年都未必能恢复过来。
即便恢复,也是寿元无几了。
“这与你何干?是我自己大意了。”
‘宫念慈’摇着头,然后紧皱着眉头:“今日之事,有点不太对劲。良儿,我们在京城之内的情报网,很可能出了问题。”
御剑少年闻言一凛,眸光凝重:“的确很奇怪,按照他们给您的消息,李轩就是这次天机变乱的源头。此子身具龙气,或有可能在天地坛损毁后代晋自立。
可您的金阙天章副本砸过去之后却全无反应,反倒是让师尊您自己遭受‘天规’反噬。”
理论来说,‘金阙天章’副本针对违背天规者的杀伤力,是正常情况下的两倍。
可今日此物展现出的威力,也就是一件普通伪神宝的力量。
由此可见,李轩的一切行为都没有超出‘金阙天章’记载的天规约束。
反倒是他的师尊,一位中天位的术修,却因对李轩这个凡人出手,遭遇‘金阙天章’副本的反噬,从而被李轩抓住时机轰灭了肉身元身。
其实现在想想,京城那些人提供的情报其实经不起太多推敲。
是师尊对京师的情报网过于信任,对于李轩也执念过重,一心一意想要将此人除去,才没有仔细甄别。
还有师妹——
御剑少年心想如果不是梦清梵现身为李轩挡了金阙天章片刻,他的师尊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
宫念慈则眯着眼,现出凝思之色,随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好,我们得尽快返回天宫,向大司命通报此事,出问题的只怕不止是京师。”
可就在这刻,她望见洞窟之外,走入了一位脸戴面具的男子,那一袭黑色长袍纹刻着象征律法的天平与斧钺。
这是金阙天宫执令的装扮,正是这次金阙天宫派遣来京师的另一人。
让宫念慈感到心神震撼的,却是这位‘天宫执令’身后的一人,他大约三旬左右,也穿着一袭黑色的儒士袍,左袖里面空空荡荡,脸色则是略显衰败。
看着这位黑衣独臂人,宫念慈顿时瞳孔微张:“中流居士!”
那正是祸乱京城,打破天地坛的元凶,且与金阙天宫抗衡了上千年的大敌。
她随后不敢置信的看向那位走在最前方的天宫执令:“你果然有问题!勾结中流居士,祸乱京城的是你?你让京师的那些人给我传递假消息,是要栽赃嫁祸于我?”
“天市宫主这话可真奇怪。”那天宫执令用戏谑的目光看着宫念慈,然后冷冷一笑:“与中流居士勾结的,不是你天市宫主吗?之前大司命就不打算让你过来,是你自己强行请令来京师的。
过来之后,却又擅自妄为,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李轩出手,暗助中流居士与白莲圣母成事,请问天市宫主你究竟意欲何为啊?”
宫念慈却再没回话,她的神色冰冷,直接以一丝意念传至御剑青年心神当中:“逃!注意绝不能回金阙天宫,直接去京城托庇于你的师妹。如今只有京城,才是你的容身之地。
还有,如果你有机会见到大司命,帮我转告他。我这次直接对李轩出手,虽是被人蒙蔽,可此人确实是我金阙天宫的心腹大患。为这天下存续,此子是非除不可。”
‘天宫执令’见状,不禁冷冷一哂。
他眼前的宫念慈,就只剩下一缕元魂,剩下一个小天位境界的东方良,也远不是他的对手。
何况他身后的‘中流居士’,可是掌握‘极天之法’的存在。
虽然这位居士才刚被文忠烈公与少保于杰联手重创过,可对于一个小天位,中流居士依旧是反掌之间就可镇压。
可接下来,他却望见宫念慈脚下那魂灯,爆出了一大片的黑色黯炎。
黑衣独臂的中流居士见状,双眼顿时微微一凝,他单手抓住了‘天宫执令’,在一个瞬闪之间退出到了二十里开外。
而那团黯炎爆开之后化为一片火海,毁灭一切,周围的山石在顷刻间全数化为流沙,那些草木牲畜,也被烧得无影无踪。
直到三个呼吸之后,这黯炎火海才逐渐熄灭。
可‘天宫执令’的眼眸,却阴翳异常:“湮火炎珠,倒是真够决绝的,为掩护她的徒弟逃离,居然做到这个地步。”
黑衣独臂人则是原地存神感应了片刻,然后皱了皱眉:“没感应到东方良的气息,此人应该是动用了什么秘法逃走。抱歉了好友,这次怕是要给你留下一个隐患。”
这宫念慈难得的在死前聪明了一次,那京师之地确实是他现在,不敢贸然进入的地方。
已经驱除毒火的文忠烈公,将是他在京师与北直隶一带最棘手的强敌。
由于他们两人过往的渊源,黑衣独臂人一进入京师地面,就会被文忠烈公感应察觉。
“无妨。”天宫执令想了想,却一声失笑:“我量他现在绝不敢出京,也不敢返回金阙天宫。
且今日一战,宫念慈师徒违逆天规一事证据确凿,无可抵赖,即便此子强行返回,也得被天刑处死,我不会让他有机会开口说话的。”
黑衣独臂人却还是神色凝然道:“不可大意,那天宫的大小司命都不是简单的人物。不会这么简单的释疑,我在外面也帮不上忙,只能靠你自己小心。”
“我省得。”天宫执令微一颔首,然后又问:“天地坛事败,如今大晋国运再次由衰转盛,居士你的谋划已不可能,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我得先仔细想想。”黑衣独臂人看着京师方向,想着今日坏了他数十年筹谋布局的李轩。
黑衣独臂人最终摇了摇头:“当务之急,还是得养伤。在这期间,我蒙蔽天机之能会稍稍减弱,得让老友你费心帮衬了。”
关键是他旗下的那十几名天位,按照金阙天宫的规条,是不允许继续存于世间的。
以往这些人都依靠他的法力,蒙蔽住了金阙天宫的感应。
可如今,随着他被重伤,这些人都可能暴露于金阙天宫的视野。
思及此处,他不由一声轻叹:“可惜,这次没能拿到金阙天章的副本。”
天宫执令闻言,也不禁眼现无奈之意。
此时他们如有金阙天章的副本在手,那么别说是遮蔽十几名天位的行踪,二十多位都轻轻松松。
甚至黑衣独臂人断掉的那条手臂,也可立时恢复。
昔日这位的一只手,就是毁于金阙天章的正本。
可一当想到此物已经落入李轩之手,天宫执令就不禁一阵头疼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