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德克拉,吸血亲王,血族的唯一领袖。
一千七百多年前,为了血族同胞的未来,我带领族人来到了这片后来被称为鲜血山脉的荒芜山区,建立了一座宏伟的曙光山庄,我用日行者之血在山庄四周布下结界,让血族同胞免受日光之伤,从此开始了我们吸血鬼一族长达一千多年的隐居避世、休养生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一直视血族为眼中钉的中央教庭,又岂会因我们的主动避世而善罢某休?这群狂热的光明信徒们眼里揉不得沙子,在他们看来,只要是认定为“邪恶”的东西就没有任何存在于世上的意义,必须抹杀掉。为此,中央教庭挑起了三次强攻鲜血山脉的战争。
为了生存,为了保护最后一个家园,血族同胞们奋起反抗,我生前所学的指挥艺术有了大展拳脚的舞台,最终,在地利的帮助下,血族站稳了脚跟。中央教庭的三次进攻皆以失败告终,十字军伤亡惨重,神圣军队尸横遍野,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这片山区,成为幸存下来的血族的养分。
但是,接连的失败不会让那帮自以为是的伪君子善罢甘休,在正面强攻的可能性被彻底封杀之后,他们拿出了自己口中最为不耻、私底下却最擅长的伎俩:间谍。
美嘉,当这位相貌姣好的女性站在我面前时,她是这样介绍她自己的。美嘉说,她是吸血长老李奇微的部下。在李奇微的势力被我击跨之后,她失去了容身之所,在外面的世界四处飘泊,为了生存被迫吸食活人的血,结果被光明教会追捕,在走投无路之下,她不得不放下介缔,来曙光山庄投奔我。
我为了统一血族,相继将富兰克林、山铎、李奇微三位吸血长老消灭,他们三人的残余势力也并非全部都归顺于我,还有部分死忠份子拒绝我的统治;但是如果有人改变主意,到来曙光投奔我的话,我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的。所以美嘉的出现非常正常。但正因为太正常了,所以才令人生疑。我用魔法探查过美嘉的身体,发现她的身体的确是吸血鬼化,而且她的身上也的确留下受到圣光攻击后的永久性伤痕。但即使如此,美嘉仍然不是一个真正的血族。
她并没有经历过“初次拥抱”的仪式,而是直接将血族之血贯注入自己体内,强制将身体改造成吸血鬼的。一般的夜行者无法察觉到这点,但身为唯一的日行者的我却可以。美嘉和她背后的那些人低估了我的智商,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对于美嘉的真实身份以及她的目的,根本不需要猜测,除了中央教庭,没人会干这种事。我没有拆穿她的身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把她留了下来,让她管理鲜血山脉的档案库。没错,我让一个来自中央教庭的间谍接触到血族最核心的机密。
因为从美嘉的眼神中,我看到某种幼稚但坚决的信念。她一定认为,只要能够铲除邪恶,让自己作出什么牺牲都无所谓,即使变成吸血鬼;当然,她这种“正与邪”的观念,八成是建立在指虚乌有或夸大奇谈的错误事实之上,她被人为地诱导走上了自以为正义的道路。对于这样的人,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就接触过太多,自然知道怎么对付他们。办法就是让他们接触到被自己的主子掩盖的真实,只要让眼前所知的真实与心目中认定的事实发生了冲突,对于他们的价值观必定产生极大的冲击,这样我就能反过来利用这些间谍对付他们的主子。即使我无法令美嘉作出改变也无所谓,因为我也有信心让她无法传递出情报。
幸运的是,美嘉并未到达顽固不化的地步。她原本只是一个涉事未深的女神官,自己知道的所有常识,都是从小到大由教会贯输给她的。血族的历史、伐魔战争的真实史料,以及从未被记载过的中央教庭的丑闻,给她内心带来极大的震憾,她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从小崇敬无比的中央教庭,居然会做出篡改历史这种卑鄙的行径。
认知和理想的破灭让她无所适从。虽然我每次见到美嘉时,她都会装作若无其事,但我清楚,她只不过是在硬扛而已。几乎每天晚上,她都会躲在曙光山庄的某个角落里偷偷抽泣。
说起来真的起奇怪,不知何时,我居然会对这位被我反利用的间谍起了怜悯之心。只有在若干年之后,我才知道,这应该就是我在活着时没有经历过的男女之爱吧。
当我还是人类的时候,也许是受到伍迪的暗示和影响,认为男人和女人除了在床上之外,不会有任何其他的交流,自然也不可能有任何“爱情”的观念。在我身为人类的一生中,与我有过欢愉的女性有不少,却从来没有一位能让我产生出“爱”的感觉;只是万万没想到,姗姗来迟的爱情,居然在我死后才出现。对于美嘉,我意识到自己渐渐由怜惜提升为爱惜,而她在经历过一连串信念破灭之后,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对于我的敌意也一点点地消失,更多地把我看作是一个新的依靠。
我们就是这样,互相需要着。关于美嘉的真实身份和我利用她来对付教庭的意图,我们俩都选择了心照不宣。最终,这种暧昧的关系,维持到来自中央教庭的暗杀者终于采取行动为止。
由一名红衣主教带领的暗杀部队,在美嘉的接应下,从结界的缺口偷偷潜入曙光山庄,当然,这一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这支部队中了埋伏,大部被歼,但仍发生了让我意想不到的事,那位红衣主教的实力远远超出我想象,即使受到了围攻,却依然死战不倒,初代八贤者中有五位死在了他的圣光之下,最终展开了他与我之间的生死之战。对手的难以应付之处不仅仅是他远胜于其他红衣主教的实力,更在于他带来的几件光明神器,在与他的对战之中,我渐渐落于下风。
而美嘉,她终于明白了为何我明知她是假的血族而不拆穿她的原因,也知道自己掉进了我的圈套中,成为我围杀她同伴的工具;然而在这个最终诀择的关头上,她的理性被感性所击败,在我即将被圣光毁灭的时候,美嘉挽救了我的性命,她用长剑从背后穿透了红衣主教--那位抚养她长大、并教授她一切的恩师。
中央教庭的阴谋又一次被挫败了,然而胜利的代价却很惨淡。至于美嘉,手握长剑的她,在恩师那不解和愤怒的目光之中晕迷过去。
她的晕迷,不仅是因为手刃恩师时产生的罪恶感和悲伤,主要还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了太久。由于美嘉没有经历过“初次拥有”,虽然注入了血族之血,但她的身体在本质上却是人类,血族之血对她的身体产生极强的腐蚀性,她每晚都必须忍着痛利用自己藏起来的一件圣器将神圣力量注入体内,以抵销血族之毒,长期以往,她的身体变成了光明和黑暗两种魔法能量争夺的战场,使她的身体更快地衰败、腐朽。
但这不代表美嘉已经无法可治,因为曙光山庄里还有一个神奇的地方:血腔。
我把濒死的美嘉抱进血腔里,这个巨大的血球修复了她受损的身体,并将她体内的血族之血和神圣力量逼出体外,让她恢复人类之身。
捅穿了这层窗纸,我们之间也到了摊牌的时候。我希望她能继续留在曙光山庄,留在我身边;原本我以为她会断然拒绝,没想到美嘉立即答应了。获得重生之后的美嘉如同换了一个人。她的过去已经死了,将来却仍未活过来,为了填补精神的空虚,她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爱和欲求。当中发生的故事,即使是最煸情的言情,恐怕也无法用笔尖再现出来。
就这样,美嘉以吸血亲王夫人的身份,作为一个人类在曙光山庄生活了数年。身为日行者的我,在不解释血族力量时,可以保留着人类的大部分身体特征,包括生育的能力。就这样,我和美嘉的儿子出生了。
“孩子的名字叫伍迪,就这么定了。”看着那可爱的脸蛋,我作梦也没想过,身为亡灵的自己,居然也会有后代,狂喜之下冲口而出说出了这个名字。
虽然我是血族之中说一不二的领袖,但我在美嘉面前从不**,而这一次给孩子的起名时我那没有半点商量余地的态度,让美嘉也意识到,这个名字对我有着重要的意义。
作为人类和吸血鬼的混血儿,伍迪同时兼具两个种族的特征。他拥有着血族的强大力量、超快速度和快速自愈能力,他也能像普通人类小孩一样,身体可以成长,最终也会老去、死亡,可以吃正常人类的食物,伍迪不惧怕阳光,也不惧怕银、圣水、蒜头等克制血族的物品;但是,伍迪也并非全无弱点,他同样需要吸食大量鲜血作为养份,才能维持自己的身体。
不仅如此,伍迪只可以吸食动物的血液,而不能吸人血,因为一旦他只食了人类的血液,他身体的成长就会停止,然后彻底失去人类的特征,变成不老不死的亡灵之躯。这样的结果,美嘉是不会同意的,我也不会同意。
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又维持了七年,直到中央教庭的再一次大举来犯。
神圣军队的统帅说得很明白:他们此次前来进攻鲜血山脉的主要目的是带回他们的女神官美嘉,只要我把人交出来,他就会撤兵。
有谁会心甘情愿将自己的老婆交给别人?
我断然拒绝了那名统帅的要求,于是,血族和中央教庭之间再一次兵戒相见。战斗的过程无需复述,其结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交锋都要惨烈。美嘉抱着小伍迪,站在主楼的最高处遥望着这场战争,虽然相隔很远,但我却知道此役肯定会给她带来巨大的震憾。
得胜返回之后,我担心美嘉会出事,于是第一时间赶往我们的卧室;然而当我推开门时,美嘉和小伍迪都已经不在了,留在卧室里的,只有她的一纸信函:
“亲爱的: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当年恩师那件事,原本我以为有了对你的感情依托之后,就会把事情放下。可我现在才明白道,原来我一直在为自己背叛教庭的事耿耿于怀。请原谅我对你的隐瞒。
教庭的真实面目虽然令人不耻,但我从小到大接受到教育,却又不是能轻易改变的。
我实在无法带着这个负担,以你的妻子的身份重新开始。
心怀忏罪的我,有好几次想要离开,但由于儿子的牵绊,我始终无法作出决心。直到这一次中央教庭为了我大动干戈时,我才明白,因为我的任性和犹豫,将会造成更多生命的死亡。
无论是你还是教庭,对我来说都有重要的意义。我不想看到你们之间的战争。亲爱的,我会带着伍迪一起离开,到一个没有人找到我们的地方隐居下来,我和伍迪将作为人类,在那里变老、死去。请原谅我的自私,没有了儿子在身边,只怕我一秒钟都不能活在这世界上。
我始终爱着你,但我却没资格得到你的爱。
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吧。永别了,亲受的。
永远爱你的:美嘉。”
拿着信函的手抖动不已。美嘉和伍迪就这么离开了,就像他们从来不曾存在过,卧室里他们残余的气味渐渐消失,仿佛过去那欢乐的七年只是一场梦。
我放下信函,闭上双眼,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一家三口的幸福时光,眼泪忍不住汩汩直淌。
美嘉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的相遇只是两人命运的短暂交错。也许她带着伍迪离开,才是对我们一家三口最好的选择。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