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剃头匠”就来到了监狱里,开始给犯人剃发。
有几个骨头硬的江洋大盗,宁死不屈,纵然被打的遍体鳞伤,却始终要保住祖宗衣冠。
剃头匠当即从挑着的剃头箱下,抽出腰刀。
“咔嚓!”
雪亮的刀光闪烁。
地上多了几具还在抽搐的死尸……
犯人们被吓住了,纷纷选择了剃发。
然而,被关在监狱中的黄端伯,却指着自己的脖子道:
“我宁剃(砍)头,也不剃发。”
黄端伯求死,剃头匠却不敢真的杀啊!
江南文人关系网错综复杂。
黄端伯虽然只是六品小官,但是,谁知道这人有没有故旧亲朋,在朝堂呢?
剃头匠敢杀百姓,敢杀囚犯——却不敢杀士人、官绅啊!
没看到,就连大清朝廷,都给打了一个“僧道不在此列”的补丁?
多尔衮知道了这件事,因为黄端伯不降的横幅,因而对他有些印象。
于是,特意下令将黄端伯绑到了皇宫。
多尔衮冷笑道:
“朱由菘是个昏君,你却想着为他殉死?”
黄端伯大笑:
“皇帝圣明,是圣明之君。”
“你为什么把昏君当成圣君?”
“这就要问你面前这群人干了啥事了!”
眼见黄端伯如此不顾脸面,多尔衮为之语塞,只得转移话题:
“马士英这人怎么样?”
黄端伯满脸崇拜:
“马士英是个忠臣贤相!”
多尔衮大笑:
“士英怎么能称得上忠臣?”
黄端伯:
“他不投降,并拥戴陛下、太后进入商城,怎么会不是忠臣?”
话音刚落,黄端伯回头,指着开门投降的钱谦益、赵之龙等人说:
“这些才是最大的奸臣!”
钱谦益、赵之龙等人,顿时满脸通红。
他们素知黄端伯骨头硬,却没想竟然敢在屠刀砍遍天下的多尔衮面前,也如此侃侃而谈啊!
完犊子了!
黄端伯如此说他们,主子爷会不会不要他们啊?
多尔衮微微摇头,示意钱谦益、赵之龙等人不要惊慌,转头对黄端伯道:
“素闻先生耿直、洁身自好,今天我推荐你,在我朝中为相如何?”
黄端伯冷笑一声,不作回应。
多尔衮再次招降道:
“听说你好佛事,如果我用你的才学,并且善待你如何?
可愿在我朝中为官?”
黄端伯依旧一言不发。
多尔衮如此礼贤下士,却落得个冷漠无视的对待,他当即满脸怒火:
“你可想清楚了,不降则戳!”
黄端伯大声道:
“我宁死!”
多尔衮大手一挥:
“拖出去砍了!”
侍卫推攘着黄端伯,朝着皇宫外而去。
“不必推我,我自会走!”
黄端伯挥开侍卫,大踏步上前。
明明是被押赴刑场的人,却像是去视察的大领导。
看着黄端伯的背影,多尔衮轻叹一声:
“南来硬汉,仅见此人。”
这话一出,刚刚还臊的满脸通红的钱谦益、赵之龙等人,却满脸谄媚:
“主子爷,我朝大军,皆是勇士啊!”
多尔衮瞥了钱谦益、赵之龙一眼,冷笑不语。
这两人,不亏小人行径。
赵之龙作为大明的伯爷,带领南明23万水、陆、马、步大军,竟然一枪不发,投降与他。
而他,只是给了赵之龙三等阿思哈尼哈番。
这可是最低等的男爵!
要知道,除了朱由检建立永盛朝廷之后,大肆给百户以下勇士赏赐男爵,以资鼓励外;
大明近三百年江山,可从来都没拿出男爵赏赐的!
因为——这玩意太低级了,朱家皇帝拿不出手啊!
男爵封地,也就是一个村子。
一个村子才多少税收呢?
男爵还只能拥有一半……
而他如此羞辱赵之龙,此人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此獠祸国殃民啊!
那个钱谦益呢?
钱谦益作为天下士林翘楚,名声倒是大得很,更是做的一手锦绣文章……
——却跪在自己脚下舔靴子。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样的人,饶是堪称大清的铁杆合作伙伴,多尔衮也不愿意用啊!
时至今日,他已经封赏出去四五百个官职了,却从未给钱谦益一官半职!
时至今日,依旧是一个“候用”的待遇。
多尔衮已经决定好了,就让钱谦益来协助编纂《明史》吧……
到时候,给他一个礼部右侍郎管秘书院事的虚职……
南京皇宫内的勾当暂且不提。
且说黄端伯。
黄端伯被清军押出城,朝着刑场走去。
黄端伯眼看城内遍布血迹,竖立在地上的竹竿,穿着一串串脑袋。
诨如来自阴曹地府的风铃!
夏季高温下,百姓首级已经开始腐烂。
一团团苍蝇,直扑人脸,时不时还有扭动着的雪白蛆虫,掉落在地,遍布街头的蛆虫,走上去噼啪作响。
这一幕,诨如人间炼狱!
行至半路,忽然有一行身穿汉都商团护卫制式衣衫的军卒到来。
押队的清军吓得如临大敌,却不敢拔刀。
甚至,还后退十几步。
连被他们押着的黄端伯,都给抛弃了。
为首一个护卫小队长,上前对黄端伯道:
“黄主事,我家老爷有言,若先生愿随我等而去,就要护了黄主事周全。”
黄端伯心底叹息一声:
“永盛陛下啊!
黄端伯死不足惜呐!”
这一刻,黄端伯悟了。
甚至,生出了自责。
以他的战斗力,若是当初不因为门户之争,将矛头对准朱家藩王,失败后辞官归家。
而是对准了士林……
国家何至于此?
“士人误国,就让我以热血,来洗刷读书人心中那被金钱迷惑的灵魂吧!”
黄端伯扭头看向了被建筑挡住,肉眼无法可见的汉都商号新城。
“方正化,但愿我的死,能换来你的出手吧……”
“是我们错了啊!”
他素来与东林、复社走得近。
在杭州做官时,更是邀请党人大佬,前往讲学,塑造舆论氛围,培养党人。
此时想来,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可笑啊!
“黄主事!
只要你跟我们走,我就能安然护送你离开。”
为首的小队长眉头皱了皱。
方督交给他任务,尽量带走黄端伯。
只要黄端伯愿意走,他必然能安稳将黄端伯送到新城内的。
“不必了。
替我谢谢方督。
就说,黄端伯碌碌无为半生,到头来才知错的可怜。
为了黄端伯这样一个人,搭上将士们的性命,黄端伯问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