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要辩论么?”在大学礼堂建筑内办公室内坐着,王士珍有些不敢相信的又问了使馆同志一句。自从和茜茜女王谈论过革命问题之后,匈牙利上层社会对王士珍突然就有了极大热情。连着两天有人拜访之后,那些觉得和王士珍讨论的不尽兴的人邀请王士珍到布达佩斯的罗兰大学进行一次公开辩论。
“是的。在匈牙利经常举办这样的辩论会。”使馆同志对于匈牙利的情况比较熟悉,给了王士珍一个明确的回答。说完之后,他又觉得有些担心,追问了一句,“王士珍同志,你的辩论稿准备好了么?”
王士珍爽快的答道:“我带过日本人,感觉辩论就是讲道理。我不懂匈牙利语,德语水平也很烂。遇到困难,我就可以在翻译上做做手脚。”
这话把使馆同志给唬的够呛,他连忙说道:“王士珍同志,这是辩论可不是演讲。”
“哦……”王士珍得到了启发,只是思忖了几秒钟,他就笑道:“我会尽力把辩论会变成演讲会。”
使馆同志低下头以手扶额,王士珍的反应让他已经无话可说。
辩论双方在礼堂会场的台子上一坐,王士珍先看了看对方。只见对方那边上了五个人,加上两名翻译,七个人齐刷刷的坐成一排。自己这边只有王士珍自己,还有充当翻译的使馆同志。‘两名翻译是个好办法’,王士珍心里面想。
看完了对方,王士珍又扫了一下台下,只见年轻人一排排坐着,过道上也站满了人,大门口乃至大门外也都是人。这下王士珍有些不解,既然这辩论是玩真的,为啥匈牙利的革命党们水平那么糟糕。这样的糟糕水平还能鼓动的让皇帝韦泽同志派遣专门人员,这真的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使馆同志并没有对王士珍给与在这方面的说明,实在是让王士珍感到失望。
然后辩论会开始了,辩论内容是土地革命还是各退一步的改良。也许是从没真正接触过欧洲的思想领域,王士珍确定匈牙利主办方是真心认为改良大有前景后,陷入理解不能的困惑。要是改良真有用,民朝从太平天国开始的十九年革命战争就不会打到那样尸山血海的结局。
先发言的是支持改良的匈牙利上层,从穿着上看,那位上层人士应该是学界出身。这位学界人士并没有一味的给旧有制度歌功颂德,而是一定程度上的批评了旧有制度的恶行。但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彻底消灭旧制度,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对旧制度作出限制,对作恶的旧人员实施惩罚。通过这样的模式去建成一个全新的匈牙利。
在王明山听来,这位上层人士对于旧有的权力分配体系很不满。这位代表先是自诩‘人民代表’,然后向人民群众吆喝他代表了人民利益。不管怎么样的巧舌如簧,归根结底就是两句话,‘权力要归我’‘送死人民上’。
每个人的阐述自己的主要想法都给五分钟的时间,王士珍听翻译转述的内容,大脑迅速运转,决定和调整自己的阐述内容。现在他又觉得匈牙利的革命局面也未必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至少还有这么一些想夺权的家伙假借民意进行努力呢。当这位学界人物讲的过程中,年轻的学生们情绪激动,不断有人鼓掌,上面讲道激动之处,下面的学生也忍不住欢呼起来。几分钟讲完了主要内容,学生们纷纷站起身来鼓掌欢呼,一派找到知心人的态度。
等到王士珍发言,学生们激动情绪还没完全过去,下面不少人继续交谈,大礼堂仿佛成了一个大蜂巢。王士珍就稳稳当当的坐着,对于主持方面请王士珍发言的表态,他只是指了指下面的学生,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做了个很滑稽但是绝不会被误解的手势。
主持人只能上去对着麦克风要求下面的学生们安静,王士珍等学生们安静下来,走上去用汉语、英语、法语,分别问了一次,‘大家谁能听懂这种语言的请举手’。没有学生懂汉语,十分之一的学生懂英语,六分之一的懂法语。最后王士珍用很不流利的德语发言,倒是有三分之一的学生表示能听懂这话。
先显摆了一圈自己的语言能力,王士珍还是用汉语发表了自己的立论。演讲在王士珍看来不过是工具,他要带领一群日本人,给他们讲道理就是必须的工作。所以在控制节奏上,王士珍有自信。至于立论的内容就抄袭党课内容。
革命就是革天命,匈牙利的天命就是贵族和地主。他们通过土地私有制来牟利,土地私有制产生的关系在中国可是发展到了空前的程度,党课里面可有非常详细的讲述。随便挑些基本的土地关系出来,王士珍就让下面的这帮学生们听到瞠目结舌。
好在主办方没有做的过份,因为存在翻译问题,王士珍得到了十分钟。而这十分钟被充分利用,王士珍画出土地私有制分肥图没用多久,上面大大的文字把地租、税收、高利贷,这些基本盘剥农民的手段给拿出来讲。
最后的总结归于“改良是承认这些基于土地的食利阶层存在,革命就是把这些食利阶层彻底消灭。改良不会成功,即便端短期内起效,也会让两边都充满了反对。革命则是让食利阶层变成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从革命的立场来看,这是伟大的善行。因为革命的目的就是建立起一个劳动者当家作主人的新世界。”
王士珍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第一阶段的理论,看得出,下面的学生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完全反应不过来。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革命是第一次听说。在他们接触到的内容当中,革命无一例外的都是凶狠残暴的杀戮,是毁灭,混乱,绝望的结合体。那是一个‘天街尽踏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的可怕洪流。但是在王士珍的理论当中,革命的内核其实与暴力的联系非常有限。革命甚至有种难以形容的内在意义。
看得出,对面的几位先生也看出气氛对他们未必非常有利,于是辩论进入下一阶段。互相质问。因为对面人多,他们又是先发言,于是几位先生连珠炮般的询问了好几个问题。这些问题都与学生们的想法很接近,全部围绕革命的暴力来展开。
随着一个个问题的提出,下面的学生反应又热烈起来。看得出,这些学生们对于现有体制虽然存在年轻人特有的不满,但是这些不满完全不及对外国人的戒心,以及对外国人带来的革命毁灭的恐慌。
王士珍此时已经有些明白过来,那帮鼓动辩论的家伙们还真的是深谋远虑呢。在他们能够有效煽动学生支持他们改良主义的同时,还能够打击一下来自中国的‘革命恐怖’,这帮家伙就能够左右逢源,大大增加自己的影响力。
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不白给的人呢。王士珍心里面突然感到了一种安心,如果这个世界如同这几天来看到的怯懦与无能,王士珍反倒会觉得不安。一个国家若是没有任何明白人的存在,这是绝对不正常的表现。哪怕一个国家烂到根子上了,也会存在睿智的明眼人。现在这帮人的暗地运作,无疑就是聪明人。
对于那几个问题,王士珍站起身看了看对面的一拉溜辩论对手,然后他转向了学生们。“请问诸位,你们今天吃早饭了么?”
这个问题让大家都感觉非常意外,吃饭了么和辩论有什么联系?至少这帮匈牙利学生理解不能。
“我当过兵,对我来说,早上六点多起来吃早饭,中午十二点左右吃午饭。如果没吃,顶多撑到下午,我就感觉很饿。撑到晚上不吃饭,我就感觉没力气。”王士珍从容的讲述着他的经历。
“对于人类来说,每天都要吃饭。革命者不是什么天使或者恶魔,他们也是人类,革命者也要吃饭。当然,那些改良主义者们同样。那么我就问一个问题,他们吃的粮食从哪里来?为了维持行动的能力,这些改良主义者们要吃什么?是谁提供给他们食物,让他们来实施他们的行动。”王士珍采取了反问的模式。
不得不说,学生们当中很少有人这么考虑问题,特别是大学学生。在民朝,能上大学的都是学习很好的学生。如果家里穷,还能够申请学贷。如果家里困难,还有勤工俭学的机会。然而在匈牙利,存在吃不饱的大学生,却不存在家里没钱上学的大学生。家里没钱的话,就不会给他们去考大学的机会。
所以王士珍的问题让学生们觉得仿佛当头一瓢冷水。而王士珍接下又把一大捧更寒冷的雪花抛了出来,“我其实真正想问的是,这帮改良主义者们到底是从有钱人那里拿钱,还是从穷人那里拿钱。”
出身不低也有个好处,就是能听懂夹枪带棒的话。王士珍这番抨击抛出来之后,真正的打动了不少聪明学生。不管是支持或者反对,他们都明白了王士珍话里面的意思。虽然不说中国话,匈牙利人也知道拿钱办事的道理。穷人哪里有钱,他们必然要拿有钱人的钱才能吃饭。拿了有钱人的钱,不管怎么吆喝‘拿富人的钱,给穷人办事’,都会让人生出‘拿谁的钱给谁办事’的联想。
当王士珍把残酷的现实揭开那么一小角给学生们看的时候,不少人真觉得眼界大开,并且感觉到阵阵寒意。
台下的学生们没有发言的权力,但是王士珍对面的这些人有。听了王士珍的话之后,这帮人心里面真上了火。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些人都拿过有钱人的钱,这些人都给有钱人干过事情。即便那些事情王士珍其实不知道,不过这帮人的心里面可没有考虑这个现实。然后他们就有些恼羞成怒了。
“上帝爱人。革命者们不爱。”改良主义者们遇到打击的时候,很容易就向宗教求助。
王士珍微微一笑,在北美要接触很多宗教,这方面的培训从来不少。他微笑着说道:“基督还反对放高利贷呢。他喊道‘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时,他对于那些孩子,并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穷人没有人放高利贷,穷人渴望他们的孩子也能被一视同仁的对待。而革命,至少是我国革命,所有人都得到了平等机会。”
“基督爱所有人,不管是穷人或者富人。”对面的学界人士没想到王士珍居然拿《圣经》来说事,立刻反驳道。
“富人进入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要艰难。这话也是耶稣说的吧。”这些基本的话术的把戏,光复军政治部门可从来不会吝于传授。
“这话并不等于基督不爱世人,他的爱是一视同仁的!”王士珍对面的反驳声音里面已经稍稍有些气急败坏的味道。
没想到对方居然没有被这样的小话术骗住,王士珍一点都不生气,他从容的答道:“我并不否认你所说的耶稣的立场。不过这话足以说明耶稣对世人的判断。”
会场里面的学生们忍不住窃窃私语,那帮学界上层们可以不被这话误导。但是年轻学生们却很容易把为富和不仁联系起来。
主持人看着事情不对头,立刻出来打圆场。“我们是讨论革命与改良,并不是来进行神学讨论。希望大家不要提与主题无关的话题。”
这话被大多数学生认同,但是已经有少部分学生们感到了这次辩论的一些内在东西。
后面的辩论进行的很艰苦,王士珍的态度很简单,人类要吃要喝要花钱,革命者们通过和人民结合在一起,成为群众中的一员。而改良主义者们拿钱办事,他们没办法靠自己活得支持运动的能力。从长远来看,他们必然成为有钱有枪有权者的走狗,为这些人办事。
最后一场辩论会弄到不欢而散,上面的人不爽,下面的学生们也完全无法表态。对于学校来讲,辩论会其实不是真的要弄明白什么,而是通过辩论来交给学生们一种技能。在这种技能课上面对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的内心拷问,没有人会觉得轻松。
过了两天,当王士珍再次做出行准备的时候,有学生在天黑之后跑到民朝大使馆求见王士珍。得到了接见后,学生代表表示,希望王士珍能够给学生们讲讲课。虽然数量不多,但是罗兰大学,以及读了此次辩论记录稿的其他学校学生真的想听这位来自异国他乡的人讲讲课。学生们的感觉是‘这个人好像在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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