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赵昊所料,次日报纸一出来,冯家立马炸了锅。
一大堆依附冯家的众臣,纷纷手持报纸来到冯家诉苦。
冯劫也放下了报纸,只不过目光已经呆滞了。
榜单还是昨天那个榜单,完全没有任何改动。
只不过,旁边多了一个头版头条。
冯公泪洒秦王府的故事
平时跟冯家关系最紧密的老郑国,此时也忍不住走到冯劫身边,满脸古怪地道:“冯公,莫非你跟秦王昊达成了什么.”
“竖子误我啊!!”
老郑国的话还没有说完,冯劫就一嗓子嚎了出来。
冯去疾见状,却是直接把报纸摔在了书案上,神色复杂的看着冯劫,心说这就是你办的事儿?
感情你说这事交给你办,是把咱们家卖了啊?这就是你说的已经澄清了?
那小子把咱们家的粮食和家财,一古脑儿的往外送,你还泪撒秦王府?你冯公高义啊!
眼见冯家父子,一个满脸悲愤,一个脸色铁青,原本来诉苦的众臣,此时心里也有数了。
这肯定是被秦王昊坑了。
于是,众臣都默契地端起报纸,把自己的脸遮住。
老郑国也讪讪地回到了自己位置。
隔了半晌,冯劫才怒不可遏地道:“竖子欺人太甚!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行了!你就别去添乱了!”
冯去疾见冯劫说走就走,没好气的道了一句,然后环顾众臣,摆手道:“你们没事都回去吧,老夫自有安排!”
“这”
众臣互相对视,也知道留在这里徒生尴尬,于是纷纷起身,向冯家父子道别。
等大厅只剩下冯家父子,冯去疾才一脸郁闷的坐回座位,沉声道;“刚才李斯派人来知会老夫,说他已经禀明太子,要弘扬爱国之心,为各郡县平叛捐赠粮食和财物。还说要弄个爱国榜,倡导满朝文武一起捐!”
“岂有此理!”
冯劫忿然:“他自己怎么不捐?”
“呵!”
冯去疾呵了一声,冷笑道:“他不仅捐了,还捐了很多。就连那新任的郎中令赵高,都捐了半数以上的家产!”
“啊?这”
冯劫愣住,一时竟无言以对。
冯去疾看了他一眼,又叹息道:“其实整件事,老夫心里非常明白,李斯是支持秦王论功行赏的,但是,他依旧让老夫来当这个坏人,说明他还有更大的图谋!”
“既然父亲什么都知道,为何还顺着李斯的心意去做?”冯劫有些不解地追问道。
“秦王昊做事,无往不利。而太容易获得的东西,又很难发现他的危险.”
冯去疾正色道:“老夫本打算学老丞相王绾,急流勇退,但随着你莫名被贬,老夫发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大秦或许会在李斯手中失控。所以,老夫打算留下来,稳一稳局面。”
“大秦会在李斯手中失控?”
冯劫诧异道;“这怎么可能?”
“蒙家兄弟之事,你难道还没看出端倪吗?”
冯去疾面无表情地反问冯劫。
“.”
冯劫语塞。
却听冯去疾又侃侃而谈道:
“先帝驾崩,蒙家兄弟离开大政,李斯已经没有一个可以跟他并肩操持大政的人了;
姚贾虽然有些才具,但自从坐正廷尉之职后,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时间跟李斯谋政;
老夫身居大秦左相,承接的却是各种工程项目,对于大政鲜少插手,再加上老夫与李斯不是一路人,他也不可能找老夫商议大政;
赵高,胡毋敬,郑国,嬴腾这些人,更不可能跟他默契共事;
至于杨端和、章邯、马兴等人,都是大将出身,让他们奉命行事,还算可以,让他们谋划国政,纯粹是为难他们。”
“这”
冯劫也不是泛泛之辈,一听冯去疾说完,立刻反应过来,皱眉道:“这么说的话,李斯更没理由支持秦王昊巡狩天下,应该让太子巡狩天下,这样他就可以在巡狩途中,寻觅有才干的官吏,成为他大政的臂膀!”
“不错!正常情况下,确实应该如此。”
冯去疾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话锋一转:“但是,秦王昊也有自己的想法,他需要在大政中占据主导地位。”
“否则,太子登基之后,或许会真如太子在甘泉宫大殿说的那般,剥夺先帝给予秦王昊的一切。”
“如此说来,这场闹剧其实是秦王昊与太子的博弈?”冯劫眯眼道:“我们是被无辜卷进去的?”
冯去疾摇头道:“不管如何,我冯家始终是先帝的忠臣,不可能帮他们任何一方。而且,就算我们想拦,也拦不住他们!”
“那父亲的意思是”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冯劫没想到自己父亲会说出这么一句老秦人誓言来,不由微微一愣,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忍不住竖起一根大拇指。
“还是父亲深谋远虑啊!”
另一边,李斯府邸。
李斯刚从宫中回来,府门外就停了数辆马车。
管家李德第一时间迎了上去,殷勤道;“丞相回来了?诸位大臣都在厅房等着您呢!”
李斯‘嗯’了一声,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有人来找他,便径直走向厅房。
此时,厅房两边摆放的椅子已经坐满了人。
一共八个人,其中两个还是嬴秦宗室,这些人都是帝国老臣。
他们一见到李斯,就纷纷站起来行礼。
李斯微微一笑,抬手道:“让诸位久等了,太子找老臣商议国事,回来得有些晚了。”
“无妨,无妨。”众人连忙回应。
李斯看着落座,环顾众人一圈,故作不知的道;“诸位今日来找本相,所为何事啊?”
“这”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将目光落在嬴丰身上。
他是继任冯劫御史大夫之职的胡亥心腹。
却听嬴丰率先开口道:“李丞相,秦王昊仗着先帝对他的宠爱,本就肆无忌惮,如今又有了军权,更加不守规矩。长此以往下去,朝堂必将乌烟瘴气,实非百姓之福啊!”
“不错!秦王昊纵容属下造谣吾等,简直岂有此理!咱们这把年纪,个人荣辱算不了什么,但家族清白,不容有失!”
“是啊,长此以往下去,吾等背后的家族该如何自处,原本的积善之家,如今成了过街老鼠!”
“请丞相为吾等主持公道啊!”
“请丞相为吾等主持公道——!”
随着嬴丰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众人纷纷表达自己的不满。
但李斯却没有回应他们,只是不停地捋着胡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马兴,突然开口道:
“从今天的报纸不难看出,冯公泪洒秦王府,冯家与秦王昊应该达成了什么合作,否则不可能捐那么多家产,而我等,又该如何应对?”
听到这话,众臣面面相觑。
嬴腾肃然道:“诸位,报纸的能力,你们已经见识到了。”
“此物不仅能伤敌,还能伤己,先帝在世时,我们看到了报纸破除谣言的能力;
如今,我们又看到了报纸造谣的能力。掌握报纸,便掌握了天下之咽喉,此等权柄,岂能由秦王昊一人掌握?”
“不错!若让秦王昊继续胡作非为,天下必将大乱!更何况,再过几个月,太子就要登基称帝了,吾等绝不能让二世皇帝遭受莫须有的骂名!”
嬴丰随声附和道:“所以,我们今日来,是想让丞相严格管控天下报馆,尤其是咸阳报馆,没有丞相府的审核,不允许任何报馆私自印发报纸,售卖报纸!”
“可是,天下之事,分门别类,报纸也分很多种,丞相府如何管得了天下报纸?”胡毋敬疑惑道。
马兴冷笑道:“我大秦管理上百万军队都管理得了,难道还管理不了几份报纸?”
“这”
胡毋敬语塞,一时无言以对。
其余众人互相对视,用眼神传递着信息,然后同时点了点头。
有一人沉吟道;“此言虽然有理!但秦王昊手握军权,未必会同意吾等掌管所有报馆。”
李斯微微一笑:“军权是先帝交给秦王昊的,也是秦政赋予秦王昊的。纵使先帝不在,秦政依然在,除非秦王昊想乱国!”
“这”
众人闻言,互相交头接耳起来。
李斯微笑着看着众人。
此乃大势所趋,虽然他支持赵昊论功行赏,但也没说不能从赵昊手中换来好处。
这报纸确实是个好东西,以前他还没发现报纸的妙处,现在经赵昊这么一折腾,他忽然发现报纸正契合自己的新政思想。
“如此,纵使吾等失去一些家产,也不是没有好处,只是受损的名声,以及朝廷的威望,该如何挽回?”
胡毋敬又若有所思地道。
嬴德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依老夫之见,还是将秦王昊送出咸阳为好。”
李斯笑着点头:“善哉!善哉!”
众人又是一番交头接耳,随后异口同声:“吾等愿同李丞相一道,以大局为重,力挺秦王昊巡狩天下!”
李斯笑了,起身行了一礼:“在座的诸位都是国之栋梁,有长远的眼光,如此甚好!”
说完,又义正言辞地道:“本相这就去找冯相商议,让他支持秦王昊论功行赏.”
“父亲!父亲!出大事了!”
李斯的话刚说到一半,李瞻就从门外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份最新的报纸。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李瞻,李斯的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抬手就给了李瞻一个大嘴巴,怒道;“混账!毛毛躁躁成何体统!为父在跟诸位大臣议事看不见!?”
李瞻捂着被抽得通红的脸颊,嗫嚅道:“孩孩儿有大事!”
说着,弱弱地将手中最新的报纸递给李斯:“父亲,这是今日售卖的第二份报纸!您看看”
“滚一边去站着!”
李斯一把夺过李瞻手中的报纸,把李瞻撵到了一边。
看见这个没出息的小儿子,他就来气。
要是长子李由在自己身边,哪该多好!
李斯郁闷地这样想着,拿起报纸,细细阅读起来,其余众人纷纷站起身,也伸着脖子查看。
看了没多久,李斯的脸色就变了。
只见他放下手中的报纸,沉声道:“南海大将韩信,挟十万南海军,班师回朝,目前已达武关!”
“什么!?”
众人一阵错愕。
突然有人一拍大腿:“哎呀!秦王昊要夺权了!”
“诸位!不好意思,在下还有点事,要先回家一趟!”
“李丞相,老夫也有点事,就先走了!”
“那个,我老婆生孩子了,告辞.”
很快,原来已经坐满的厅堂,瞬间只剩下李斯和李瞻。
李斯又气又急,喝道;“李德,本相要进宫!立刻备车!”
“诺!”
李德在门外应诺一声,正准备火速离开,却听李斯又嘱咐道:
“家中要严密看护,绝不能让外人闯进来!他们若少一根毫毛,本相严惩不贷!”
说完,一把将手中的报纸捏成团,怒道:“赵昊!老夫不信你敢造反!!”
“父亲,公子他不会造反的,要不还是支持公子吧,他绝不比那胡亥差”
李瞻一把抱住正欲冲出厅房的李斯,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李斯心里本就一肚子火气,如今听到李瞻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父亲!别打我!别打”
“没用的东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废物!胳膊肘往外拐!看我怎么打死你!!”
“啊啊啊——”
李瞻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恍惚之间,他想起父亲在楚国上蔡的时候。
那时候,父亲还是一个看守粮仓的楚国小官,每日闲暇,他都会带着自己兄弟,牵着大黄狗去东门追逐野兔。
后来有一天,父亲突然跑回来告诉母亲,说他要辞官去秦国,母亲极力挽留他,他还是抛弃了母亲和自己兄弟。
再后来。
母亲郁郁而终,父亲又传来书信,说他在秦国得到了秦王重用,要把自己兄弟接去秦国。
可来到秦国,父亲每日都很忙碌,再也没带着自己兄弟,牵着家里的大黄狗去追逐野兔。
是的,父亲他变了,变得再也不像原来的他了。
哎,真想回到楚国,跟父亲牵着家里的大黄狗去追逐野兔啊!
李瞻躺在地上,眼泪不知不觉地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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