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军启程,天子凯旋归京的消息,便随着各方关注,飞速的朝整个天下传播而去。
辽东之改革,经数月时间,在整个天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北方人心动荡,也早已是赤裸裸的现实。
这改革大势之下,或许唯一为这改革兴奋的,也就只有如今重立不久的南明了。
辽镇败亡,后金灭国,对南明群臣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噩耗,更是让人心动荡,难言绝望。
可就和以往每一次一样,曾经的秦公,现在的大恒天子,还是那么的不甘安宁,好不容易稳定国运,却又开始了折腾!
这一次,刀锋却是对准了天下士绅地主!
这意味着什么,显然很是清晰。
“不到一个月,有近一万多人从北方迁徙而来,其中光是北方官员,就达到了近百人。”
“各地豪商士绅,更是数不胜数!”
“北方各省,皆是一片动乱,人心向背!”
“煌煌大明,俨然是天下人心所向!”
“这般下去,大明王师北定中原,恐怕要不了多久了。”
泉州府城楚国公府,施邦耀慷慨激昂之声,清晰可闻。
卢象升一身粗布袍,自顾自的挥舞大刀,沉浸在武学世界,似乎完全没有在乎施邦耀所说。
到最后,刀锋没入地面,卢象升瞥了一眼施邦耀:“你可想过他们在为何要举家迁移到江南来?”
吐出这一句话,卢象升便没再多言一句,行至凉亭石桌前,端起茶杯,便一饮而尽。
而施邦耀,面色则是瞬间难看起来,倒也不是卢象升所说他们没想到,只是好不容易的激荡之下,没人愿意去想这一方面,也没几人愿意去扫众人性质。
卢象升这种一句话,完全撕破了所有的幻想,将残酷的现实,摆在了面色。
很浅显的一个道理,只要有其他路可走,恐怕没几人愿意变卖家产,背井离乡,千里迢迢的跑来江南!
如此,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哪怕他李修把刀架在所有人的脖子上,真正有点胆子敢反抗的,还是极少数。
显然,越多的人不敢反抗,他李修这场前无古人的改革,成功率就越高。
哪怕只成功一半,随着改革深入到最底层而带来的恐怖掌控力,将是历朝历代都从未有过的,对国力的增长,显而易见,自然也是前所未有的。
到那时候,恐怕只需要一支偏师,就足以横扫他们费劲心血重立的大明。
“陛下一向对你都极为欣赏,入阁之路,都给你铺好了!”
“你说你又何必在这烂摊子中挣扎。”
这一次,以往施邦耀劝说卢象升的话,却是被卢象升拿来劝说施邦耀了。
听到这话,施邦耀也不禁神色一黯,事实确实如此,当初要不是秦公的庇护,以他出使蒙古,毫无所获,却被俘虏的经历,恐怕早就告老还乡了。
但很快,施邦耀神色便恢复坚定:
“他若不篡位,施某必然紧随其后,为大明效死。”
“纵使千难万难,施某也绝不言退丝毫。”
“篡位?”
卢象升嗤笑:“你觉得,当初要不是太后行如此之事,陛下会选择走到这一步嘛?”
“你我都得庆幸,陛下没有坐以待毙,不然的话,你觉得,军心人心尽丧的情况之下,何人能挡后金蒙古联军?”
言至于此,卢象升神色亦是难掩黯然:
“那样的话,中原沦陷,异族入主中原,恐怕将是必然,你我,恐怕都是如秦侩一般的千古罪人!”
施邦耀很想反驳,但怎么也想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杀了秦公,屠戮将领,北方上百万强军军心恐怕一朝尽丧!
以他李修在军中的威望,当场造反者,恐怕都不在少数,甚至,当后金蒙古叩边,国门说不得都会直接敞开,无人反抗,直接投靠后金蒙古,高举复仇大旗!
兵将彻底离心,甚至敌视朝廷。
如此,再演衣冠南渡?
可就算是衣冠南渡……
就好比现如今的朝堂,没了当初秦公的镇压,一开始所有人都还为了削除各路草头王的兵权而齐心协力。
但随着兵权逐步收拢,慢慢开始触及南北朝臣双方的核心利益,已经平息许久的党争,俨然又已经露出了苗头!
完全可想而知,党争一起,那必然是愈演愈烈,而且,一旦开始,没有强权镇压,那必然难以停止。
就连他自己,一次次前来,希望让这卢象升为朝廷效力,而不是挂着头衔无所事事,似乎,也是从最初一心为天子计,到现如今,也有了一点私心,希望己方在朝堂的力量,更强一些。
再多的慷慨激昂,似乎,也不过是掩盖他已经生出的私心。
望着施邦耀阴晴不定的神色,卢象升心中亦是了然,当脱离了局中,以局外人的身份,来看这局中的纷扰,一切,就已经很是清楚了。
这南明,注定只是昙花一现。
纵使陛下在北方折腾得再怎么翻天覆地,改革得再怎么惊世骇俗,人心,再怎么动荡。
但在外敌或平或灭的情况下,这马踏天下的军事优势,无能可挡的情况下,一切,就都已注定。
他知道,随着被迫篡国夺位,对他这位陛下最大的束缚,已经消失。
流传千古的万世名已经没了,万古不易的骂名,都已经背上了,又哪里还会有丝毫顾忌!
无非,就是杀多杀少的问题。
杀干净了,北方就捋清楚了,北方捋清楚了,就轮到江南了。
而江南,都打了这么久,海疆败了,陆地上,连江浙南京都始终拿不下来,江河天险重地,没一处是在南明手中。
这个先天就半残,且一直处在半残状态,根本没有什么改变的南明,拿什么去挡那纵横天下的兵锋!
“所以,卢兄你是一直为此而后悔愧疚?”
许久,施邦耀才缓缓出声。
卢象升沉默不语。
“行吧,卢兄你就安心待着吧,施某,不会在劝你了。”
施邦耀长吐一口气,神色唏嘘,摆了摆手,便步履瞒珊的朝院外走去。
卢象升依旧沉默,孤零零的坐在院中,神色,亦是黯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