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成列的巨大海船拖着橘色的夕辉驶入璃月港,巨大的黑影覆压了码头,几十公斤重的巨型船锚被抛入海底固定船只。
码头工作的工人沉默了半晌,接着是狂欢的呼声。
他们面色憧憬地看着返航的南十字船队,特别是那龙骨巨大的死兆星号,即使是在璃月港规模最大的南十字船队里,这座海面巨兽也是一等一的巨无霸,如鹤立鸡群般。
璃月港千帆云集,万帆齐至,除却繁华的城中,单单是深邃的潜水港里就埋藏着数不尽的财富,这些财富不是显性的黄金财宝,而是商机。
南十字船队阔别月把归来,带来的是远国的稀罕货物,对于商人来说是一场狂欢,是一次机遇。
就像是传说天权群玉阁布告栏上的纸张,那被称为碎雪的商界盛事,虽是拾人牙慧,仰其鼻息,却依旧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这就是商人,也是世人,追名逐利是为人世间常态,反倒是能淡泊名利,视金钱如粪土者稀罕。
…………
三碗不过巷,璃月港街边的老字号,按理说声望日积月累,生意应是越做越红火。
其实不然,商界竞争残酷,三碗不过巷虽是同时具备名气与真材实料,然而菜式有限,掌柜德贵苦思冥想,却始终无法推陈出新。
只能依靠着熟客回头,勉强收支盈利,心底却渐渐感到危机。
每次路过吃虎岩,看到那红红火火的年轻厨娘,德贵驼背的腰就弯得愈倚,他孤家寡人,一身手艺无处继承。
身怀绝技而后继无人,传承断绝是以为悲哀。
德贵本身其实也知道,他自接手店铺,心底思索的全是如何赚钱,现在想来,事件皆有定数,命运终是来了报应。
他也曾想些旁门左道,投机取巧,剥削成本来赚取利益。
然而敦厚的伙计总是扭头就忘了,将那醇香的酒不掺杂水分,倾倒进酒杯,推送给客人。
每每听到那一声声赞叹,他总是忍不住心神颤栗,训斥伙计的话也全都梗在了喉咙里。
“罢了,你且去吧。”
他挥手打发了伙计,脊背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许,这一刻他忘却了盈收,胸腔里那老掌柜的骄傲回响,荡气回肠!
除却酒菜,三碗不过巷最富有盛名的,还是半身都醉心于行业的说书人,田铁嘴。
他一身布衣,手里折扇摊开,显露出扇面的璃月山水,手间比划出动作,以苍松而富有古韵的嗓音缓缓吐出那段上百次讲述却依旧不断被要求的,脍炙人口的经典传说。
“上回书说到,彼时的璃月,海中有大魔侵扰,山间有恶螭盘踞,岩王帝君召集众仙,要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田铁嘴书到此处忽然顿住,见所有人,哪怕是过路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他才不急不缓地以陈厚的腔调诉说。
顿时,金戈铁马的喊杀声仿佛破镜般淌过千年历史,携着尘土岩沙滚滚而来。
“传说,帝君在出征之时,曾言道……”
岩王帝君的传说故事,永远都那么令人心驰神往,多少少年人听了,都恨不得投身那篇苍莽的历史,化作帝君列阵的前锋,在其御下冲杀。
然而很多人只顾着那份铁马冲杀,斩削敌手的荣誉,却没想到一将功成万骨枯。
岩王帝君西斥层岩巨渊,北镇山间螭龙,东压海中大魔,是以为众望所归,横压天下,威风凛凛,即便是魔神也喋血。
可磐石也会被磨损,岩王帝君六千年漫长生命,三千年血雨征途,倒下的不止是敌人,还有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
岩王帝君出征时召集众仙,最后剩下的,只剩下三眼五显仙人和少量隐姓埋名者尚存于世。
三眼五显仙人的称呼,在上古时并不存在,是后来魔神战争落幕,群仙凋零,最后聚集在绝云间与岩王帝君定下契约的众仙君的统称。
血与泪遍布,逝者如生,生者永劫,然很少有人能明此理,认为永生带来的只有诸般好处,却不知万事万物具有两面性。
众生皆苦,永生者,亦然。
“您好,能坐在这吗?”
钟离正端坐于桌前自斟自饮,耳边淌过岩王帝君的传说,他并未如大多数人那般性情激动,只是在某些桥段,还抬起头,露出那石珀般琉璃溢彩的眸子。
他虽然看向那说书人,可眼中浮现的,却分明是那段铁马冰河的峥嵘岁月,然而这份孤寂无人懂得,他就连能把酒言欢,倾吐烦恼的故友都随着时间凋零,满眼看去皆是璃月山岩,举目无亲。
他正抿着茶水,眼前忽然垂下阴影,接着是少年清脆的嗓音。
他抬头看去,只见是一袭白衣,面容如玉的少年,那雪色的白发异于常人,恒净的金色瞳孔威压积压,令人难以直视。
可钟离丝毫不受影响,他将这少年奇人的模样收入眼底,徐徐点头。
“阁下多礼了,钟某也只是客人而非主人家,请便。”
少年莞尔一笑,叫来敦厚的伙计,要了一壶茶水和简单的吃食,他看了一眼钟离身前的茶盏,轻生询问说。
“钟离先生可需要趁此要些小吃?”钟离初听,刚想拒绝,又听到了下一句。
“我听闻钟离先生是往生堂客卿,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故而想要来结识一番,至于茶水小吃我可一并承付,如何?”
“……不敢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然……”钟离沉吟片刻,低垂眉目,缓缓咽下茶水,点头道。
“可。”
他一双眸子宛若金石澄玉,虽无看破虚妄之神通,却早已练就了一双识人之目。
他观这年轻人,初看一身贵气,似是外出巡游的公子,然而又有一份威严自然内敛,像是久居高位的决策者,铁面君王。
若是仅仅这样,钟离也就高看一分,却绝对不会细瞧。
他数千年悠悠寿命,多少人间帝王也不够耗。
只是这人分明少年,眸中却浮现出沧桑感,那是岁时累计的证明,除却长生的仙人外只有垂垂老矣的迟暮老人。
甚至还有一种武人的锐意,这么复杂的气机,饶是以钟离的见识都不多见。
于是他点头应允,除此之外就是……他,钟某,又忘带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