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四月以来,北方连日大雨,千倾良田转眼就成了泽国。北京城的内涝更是严重。自正阳门向南直至天坛,都是一片汪洋。无数房屋被淹,衙门的捕快们划着快艇在水中行动,凭着那一点点恻隐之心来救下受困的百姓。
能被救下来已是很幸运了。大部分百姓或被淹死或被困毙。只因此时北京的官府已惶惶如丧家之犬,大有朝不保夕的感觉。
自本月开始,连续不断地坏消息纷至沓来。先是风陵渡之役的惨败,再是开封、洛阳、汉中的相继失陷。
而陕西、山西境内也有流贼遥相呼应。他们纷纷杀掉清朝的官员,或打出姜襄的旗号,或打出晋王李定国的旗号。总之,整个中原已是一片混乱。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比这更让满清朝廷恐惧的是额哲回到科尔沁之后就统率部众打出了为林丹汗复仇的旗号,举兵反清。只不过在辽阔的蒙古草原上,忠于清廷的部族也有不少。额哲一时抽不出身来攻击北京。但以他的实力,剪灭这些如蝼蚁一般的同胞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而在辽东同样是变生肘腋。朝鲜国的国君李倧也统兵五万,开始袭扰觉华岛和皮岛一带。
转眼之间,满清朝廷就陷入了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境地,让他们有了种末日将临的感觉。
于是在这一天的朝堂上,皇帝面色清冷地望着群臣。垂帘在后的孝庄皇太后则不断用手绢擦拭着眼泪。但因为隔着珠帘,大臣们又都不敢抬头,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她在哭泣。
“大家伙总得拿个法子出来。”孝庄终于开腔了。尽管她已极力抑制自己的悲伤,但声音依然是无法遏制地颤抖着。
礼部尚书刚林上前一步,磕头请安:“皇上、太后娘娘,依奴才看来,眼下只有退回龙兴之地了。天下糜烂,就把这个烂摊子交给李定国和徐枫吧。”
刚林说出了所有满洲大臣的心里话。说实在的,他们也并不很情愿背井离乡地到关内来生活。只是以前有摄政王多尔衮镇着,没人敢提反对意见,而现在,关内已是大乱,退回辽东才是上上之策。
于是刚林说完,所有满洲大臣们都跟着跪了下来,齐声道:“臣附议!”
附议声山呼海啸,倒衬得这些汉臣们有些尴尬。
此时,多铎和阿济格都征战在外,朝廷里能拿事的亲贵只有郑亲王济尔哈朗一人。孝庄的目光也就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叔王,您可有话说?”孝庄带着哽咽地声音问。
济尔哈朗磕了一个头,膝行两步说:“皇上、太后,眼下的局面已是糟糕至极。别的不说,那首鼠两端的朝鲜国也公然反叛,袭扰辽东。辽东乃是我大清龙兴之地,断不可失。咱们退回去,集结兵力,定能给朝鲜国雷霆一击,就算不能灭掉他,也能小惩大诫,保全我的祖宗之地。”
“是呀,郑亲王说得有理呀。”、“不错不错,是这个理儿……”
大臣们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
顺治的目光也是缓缓移动,望着济尔哈朗微微地笑了,说:“近日朕在读《史记》,刚刚读完‘秦本纪’,倒颇有一番感触,想和叔王说说。”
济尔哈朗呆了一呆,怎么在这个生死关头,小皇帝还有这个闲心思?但既然皇帝开了口,自己也不能不答,只得再磕一个头,说了句“喳”。
“昔年秦王一扫六合,睥睨天下。不过十五个春秋,江山便分崩瓦解,社稷倾覆。”顺治说:“这个时候,朝廷里的奸臣赵高提出要恢复战国旧制,允许六国独立。而大秦则退回关中。可后来呢?”
济尔哈朗越听越觉得心惊,缓缓答道:“胡亥死,子婴诛赵高。尔后,子婴投降了高祖。”
顺治点点头,说:“不错呀。因为大秦一旦放弃了天下,那便是示弱的表现。猛虎一旦示弱,必遭百兽围攻,到时别说保住祖宗之地了,就连尸骨也留不下来。”
“啊?”包括孝庄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都没想到,年仅九岁的小皇帝居然能说出这么有洞见的话来。这个孩子,真是少年老成。
“可眼下之局,又该如何破解呢?”济尔哈朗依旧跪着,语气也似是恳求一般。
顺治苦苦一笑,说:“黄宗羲不是还没南归吗?宣他来一趟,朕还有话与他说。”
此话一出,群臣更是惊骇。汉臣和满臣都纷纷跪了下来,苦苦哀求:“皇上万不可答应南蛮子的议和条件呀!”
顺治眉头皱起,叫道:“朕意已决,谁要再劝,杀无赦!”
珠帘后面的孝庄也是微微一颤,眼睛不由得瞪得大了。
不一会儿,面带微笑的黄宗羲不顾群臣或猜疑或敌视的目光,在侍卫的引导下来到了太和殿。他向顺治和孝庄鞠躬行礼,说道:“臣黄宗羲参见大清国陛下。”
“你为什么没有走?”顺治问道。
“臣知道陛下还会召见臣。”黄宗羲回答。
“你知道朕会召见你?”顺治呵呵冷笑:“难道你有未卜先知之能?”
“不。臣只是明白,陛下若要享国永久,只有和我朝和议一条路。”黄宗羲含笑说着。
“你一口一个‘臣’字,你真认为自己是朕的臣吗?”顺治问。
“陛下是满人的皇帝,而满人也是五族之一,自也是我中华之一。”黄宗羲顿了一顿,又说:“臣如此称呼,并无不妥。”
“五族共和,你们的条件不变?”顺治问。
“不变。”
“朕可不想做子婴。”
“子婴是献城投降,而陛下是与我们议和,是合作,是和齐王共建中华。”黄宗羲说:“虽然在领土上,陛下不能一统四海,但皇家礼仪可遵循旧制。我们齐王还承诺,可允许陛下回到盛京皇宫居住。辽东一切事宜,皆归陛下和我朝皇帝共同治理。”
“依照朝鲜例?”顺治问。
黄宗羲摇了摇头:“不是。朝鲜是属国,不是我中华领土。而辽东、台湾、蒙古皆是我中华之领土。用我们齐王的话说,那是国家神圣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不过,这块领土是交给陛下管理而已。我们齐王对这种全新的体制起了个名字,叫做‘一国两制’。”
“一国两制?”所有人都齐声惊呼。
对他们的惊讶,黄宗羲似乎早有准备。他只是微微笑了笑,说:“不错,五族共和,一国两制。望陛下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