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北京的时候,长平最喜欢刺绣了。宫中苦闷,也只有借此来作个消遣。她还记得自己曾给母亲周皇后绣过一幅百鸟朝凤。周皇后笑得合不拢嘴,伸手便将尚还幼小的长平揽进了怀里。
而如今,断了一臂的她已无法作刺绣了,欣赏她刺绣作品的人也已不在人世。
长平身在这柔仪殿中,满眼所见皆是富丽堂皇,但心中却是无比地凄苦悲凉。她这样想着,眼眶便又红了起来。她抬起自己仅有的一条胳膊,用手里捏着的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就在她感慨往事的时候,一个宫女缓缓来到了她的身边,说:“公主殿下,齐王妃在外求见。”
长平一怔,侧过了脸来,说:“雨儿?”
“是。正是齐王妃。”宫女答道。
长平没有说话,只是从鼻孔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她的面上波澜不惊,一双晶莹剔透地眸子越发显得深沉。
“她来干什么?”长平问得十分冰冷。
宫女矮下身子,轻声道:“齐王妃也是怏怏不乐的。奴婢看来,王妃必是和齐王发生了争执。”
“哼!他们发生了争执,倒来找我来了。”长平尤为愤愤不平,将脑袋一歪,说:“她拿我当什么?是她齐王府的管家婆吗?”
宫女听她言语不善,也急忙跪了下来,说:“公主息怒,齐王妃断不会是这个意思。”
“行了,你也甭跪着了。”长平也不想为难这宫女,不耐烦地挥了下手,说:“宣进来吧。”
“是。”宫女应了一声,起身便走了。
不一会儿,身着常服地温雨在宫女的带领下快步走了来。长平只是侧身坐着,并不去瞧她。
温雨走到了她的身前,跪下行礼道:“臣妾见过公主殿下。”
长平将桌上杯子里的热茶一饮而尽,然后微微侧目,不无嘲讽地说:“齐王妃何必拘礼,如今你也是殿下了。”
若是以前,长平一定会满心欢喜地把温雨扶起来,拉着她的手坐下来好一阵地亲昵。可这次,长平却是冷若冰霜,不仅没有叫温雨起来,反而出语嘲讽,这可让温雨本还热乎地心顷刻凉了半截。
她把头深深地低下,喃喃地说:“公主这么说,真叫臣妾无地自容。”
长平出了一口长气,才说了句暖心的话:“行了,地上怪凉的,起来说话吧。”
但温雨没有起来。她仍是跪着,将头埋得低低的。领她进来的那个宫女也在身旁轻轻拽了下她的袖子,低声道:“公主叫您起来啦!”
长平也是斜眼一瞥,带着怒气问道:“怎么?我说的话不管事了?”
“臣妾不敢。”温雨说:“今日臣妾来见公主,是来请罪的。”
“请罪怎么不去见陛下。”长平追问。
温雨扬起头来,带着哽咽地声音说:“因为臣妾与公主交好。臣妾知道,只有公主能懂我谅我。”
“哼!”长平冷笑一声,道:“你也知道我待你好。可你是如何回报我们的?齐王在南京城大肆收买人心,他到底是何心思?”
“臣妾的罪便在于此。”温雨又磕下了头去,说:“我家王爷他食君之禄,定会为君分忧。但臣妾保证,他绝无谋逆犯上的歹毒心肠。”
“你凭什么保证?”长平质问。
温雨一琢磨,忙说:“就凭公主待臣妾如手足。齐王爱臣妾,定也会敬仰公主、爱戴陛下。”
长平含笑摇了摇头,又问:“说吧,今日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臣妾斗胆,想请公主为我们夫妻二人向陛下讨一张丹书铁券。”
长平双眉一扬,叫道:“什么?丹书铁券?”
“是。”温雨扬起头来,傲然望着长平:“不瞒公主,昨晚臣妾与齐王彻夜深谈,谈的便是这件事。”
长平来了兴致,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说?”
温雨不敢将徐枫的全部心思吐露出来,略微一番思考,答道:“他说,今日的自己可比昔日的张居正。张居正位极人臣,死后却遭‘挫骨扬灰’之厄。一家老小或死或流,好不凄惨。公主,我家王爷他心里怕。他怕自己会变成第二个张居正。”
长平面色一红,不由得将脸转向了另一边。
昔日神宗万历对张居正的处置确实有失公允。长平的父亲思宗烈皇帝也曾感叹张居正的不公待遇。可这些话都只能私下说,若是拿到了明处,那皇家为了维护尊严,也是断不会为张居正说半句好话的。
而温雨将这桩旧案提起来,可让长平有些尴尬了。
长平想了想,说:“张居正仗着为国立下了些功劳,便恃宠而骄,浑不把神宗放在眼里。如今齐王的尊贵可远胜张居正,就更该以此为鉴,不可重蹈覆辙。否则,倾覆之祸,便在眼前。”
温雨连连点头,说:“我家王爷绝不敢恃宠而骄。我们也深知陛下仁厚,绝不会做那鸟尽弓藏的事。可我们还是怕,怕日后一旦归了政,就有奸佞小人向陛下进谗言。陛下万一被奸人蒙蔽,那我们一家岂不……”
“陛下明察秋毫,怎能被蒙蔽?”长平这话说出来,自己也倍感心虚。
“话是这样说,可我家王爷他毕竟心里没底。”温雨道:“若是得了陛下的丹书铁券,那我们也可安心为国报效了。”
听了这话,长平的心里舒坦了不少。其实她的心里很明白。徐枫一旦要谋朝篡位,他们是绝无反抗的能力的。因此,如果温雨这样低三下四地来央求自己,那似乎也就意味着徐枫并无反叛的打算?
只是她还拿不准,温雨来求丹书铁券,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徐枫的授意。她更拿不准的是,温雨这样做到底是疑兵之计还是真心实意?
于是长平微微一笑,伸手将温雨扶了起来。温雨跪得久了,一只脚已有些麻木,起身时脚下一软,打了个踉跄。
“臣妾不敢……”她话还没说完,长平就已将她的话截断了:“好了,你们的心思我明白了。一会儿陛下来了,我会给他说的。”
温雨破颜一笑,忙屈膝行礼,道:“多谢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