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一阵剧烈地咳嗽将洪承畴从昏沉中惊醒,一口浓痰吐了出来,吐在了被子上。
坐在一旁的老仆人急忙拿手绢去擦拭,边擦边说:“先生终于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洪承畴抬手望了一眼正在给自己擦被子的老仆人,心情一宽,便又放松地躺了下来。
“我生了这么重的病,真是难为你了。”洪承畴有些气喘吁吁地说。
“这都是老奴的本分。”他擦拭完毕,随手将这湿漉漉地手绢丢进了一旁的火炉中。只听一阵“噼啪”乱响,手绢顷刻间就化成了火球,与那熊熊烈焰浑然成了一体。
“我昏迷多久了?”洪承畴问。
“已有三日了。”老仆人替他掖了掖被角,道:“钱柳二人,还有那个叫徐昊的,都被押在府上。他们如何处置,全听先生的发落。”
洪承畴苦苦一笑,反问道:“你觉得我该如何发落?”
“老奴不敢妄言。”老仆人答道。
“哼!”洪承畴笑着说:“就算我现在把他们杀了也是于事无补。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倒不如留着吧。”
“那个徐昊骗得先生好苦。先生就一点也不恨他?”老仆人侧目问道。
洪承畴面似寒潭,眼似深渊。他望着屋顶愣愣地出了半晌的神,才缓缓地摇头:“我恨不恨他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谁也无法挽回江宁的失守。”
老仆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宽慰他,思来想去,也只有低下头,默然不语的好。
主仆二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大家相顾无言,只有彼此叹息。可留给他们叹息的时间也已不多了。
只听一阵“轰隆隆”地巨响传来。震耳欲聋的炮火声犹如滔天巨浪向他二人席卷而来。老仆人吃了一惊,忙打开门向外张望着。
他刚打开门便也是一阵咳嗽。刺鼻地硫磺味弥漫开来,几乎让人窒息。
侍女们到处乱跑,惊叫声此起彼伏。浓烈地烟雾也从高墙外边弥漫过来。
老仆人心里发慌,忙叫道:“不许跑!谁也不许跑!”但在巨大的炮火声下,他的声音就连自己也听不到了,又怎么来约束他人。
老仆人不敢远离,只得又退回来,守在洪承畴的身边,说:“先生,恐怕是明军打进来了。”
洪承畴依旧听不清他的声音,但通过他的口型和表情也能判断出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于是他轻轻摇了摇头,说:“不用慌。这一天迟早都要来的。”
老仆人见他从容镇定,自己心头的慌乱也一扫而空了。他呵呵一笑,重新坐在了旁边。
不一会儿,炮火渐熄。随之传来的是此起彼伏地人的叫喊声。只是声音太过嘈杂,他们依然听不清楚。之后,是得得的马蹄声,还有军队奔驰而过的脚步声。
老仆人侧目一望,隐约可见窗外有点点的火光。这些火光跳跃闪动,就像是飞舞的萤火虫一样。
“来,扶我坐起来。”洪承畴吩咐了一句,老仆人才回过神来,便依言将他扶起,又抱了两床棉被来,放在他的身后,让他靠着。
洪承畴刚刚坐好,房门就被人“咣当”一声推开。一队明军士卒冲了进来。他们列成两队,手举火把,面容整肃。而后大踏步走来的便是一身明晃晃铠甲的郑森了。
老仆人肃然而起,厉声道:“这是洪承畴先生的府邸,岂容尔等造次!”
郑森淡淡一笑,说:“洪先生不过客居于此,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洪承畴伸手将老仆人拨开,一脸郑重地说:“这位将军,想必你就是国姓爷了吧?”
郑森含笑点头,道:“不错,正是在下。”
洪承畴也是冷冷一笑,赞叹道:“你在海上纵横驰骋,全无敌手。今日有幸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郑森上前一步,说:“森能有今日,全拜我们的齐王所赐。”
洪承畴目光一亮,道:“你是说徐枫?”
“不错。”郑森道:“森不过是一介海寇,又有东洋血脉。齐王南渡以前,我们郑家水师受朝廷的排挤,屡遭欺凌。是齐王一再勉励于森。他要森做海上的霍去病,要我收复台湾,完成中华民族的统一。这些话,这些事我以前全然没有想过。是齐王让我明白了为人处世的这些道理。”
洪承畴越听面色越是阴沉。他微微低着头,道:“徐枫真是这么说的?”
“分毫不差。”郑森回答的义正辞严。
洪承畴不禁摇头苦笑,喃喃道:“中华民族……中华民族……好一个徐枫,竟有如此开阔之胸襟。居然将中华大地各色人物视为一族。”
“凡是在我神州热土上繁衍生息的人,皆是我中华民族的一部分。聚沙成塔,聚水成渊。这个道理洪先生难道不明白?”郑森的话语中颇带嘲讽。
洪承畴又问:“既如此,那满洲人可在徐枫所言的‘中华民族’之中?”
郑森闻言一怔,竟也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洪承畴的反击犀利凶狠。如果郑森承认满洲人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那他们兵戈相向便是不该的;可如果不承认,满洲人又切切实实地在中国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就在郑森现出了窘态之时,只听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满洲人当然算是我中华民族的一部分。”
郑森心头一喜,忙回头望去,叫道:“齐王!”
两个士卒高举火把,走在前面。一身素衣小帽的徐枫跟在他们身后,缓步而来。他的姿态之低,难以想象便是当今大明朝廷煊赫一时的齐王殿下。
郑森又惊又喜,忙迎上去道:“齐王,您怎么突然来了?”
徐枫淡淡一笑,说:“我接到了吴胜兆的信札就不得不来了。”他又望望坐靠在床上的洪承畴,继续说:“你先带人出去吧。我和洪先生单独谈谈。”
“是。”郑森应了一声,又将手轻轻一挥,举着火把的士卒们依次而退。郑森最后一个走出去,并且将门牢牢地关上了。
洪承畴和老仆人都面色阴沉地望着他,一言不发。他也将两人望了望,说:“洪先生,多日不见,您可消瘦了不少。”
“托齐王的福,老朽尚有一口气在。”洪承畴回答地十分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