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地海平面上忽然现出了一抹绮丽地光彩。大海翻涌,涛声不绝。奔腾地海浪击打在船舷上,让这一艘艘小船来回摇晃,仿佛是乘风而落的秋叶。
“太阳出来了!咱们就快到了!”不知谁呼喝了一声,船上的所有人都齐声欢呼,叫着“陛下万岁!齐王千岁!”
这些人都很年轻,一张张稚嫩地脸上洋溢着欢欣地笑容。
但叫声刚起,众人的胃袋中又泛起一阵恶心,便都趴在船舷边上,大口大口地呕吐了起来。
这时,从狭窄地船舱里走出一个六十岁上下的矮个子老人。这老人五短身材,留着两撇八字胡,手上握着的剃刀不断地在袖子上擦拭着。
“好了好了。既然快到岸了,就都一个个地把脑袋伸过来吧。”他一边向前走一边说。
“我说老丈!”一个吐到筋疲力尽地年轻男子转过身来说:“咱能不剃头吗?”
老人将眼睛一瞪,说:“鞑子的规矩,留头不留发。你们要想顺利上岸去,就得剃头。”
众人互相瞅了瞅,一个个神情落寞,刚才的欢愉气氛瞬间消散无踪了。
老人见他们都低着头不说话,便又道:“你们可知道,齐王为什么选派你们来完成这项绝密地任务?”
众人仍然沉默不语。并非是他们不知,而是心情抑郁,不想答话。
老人嘿嘿一笑,自问自答:“还不因为你们都是北方汉子。你们有陕西的、山西的,还有……哦,山东的、北直的。自从鞑子来了以后,就把咱们往南边撵,一直撵到了桂林。现在好了,你们可以回家了,岂不是好?呵呵,好了好,过来剃发吧。”
他说着便将握着剃刀的胳膊一扬,两步走到一个年轻人的身旁,顺手抄起了他的头发。
这年轻人将他一瞪,一把就把老人推了开来。他推得力气大,原本以为会将老人推个跟头,没成想他只是退了两步,依旧站得笔挺。
老人提高了嗓门,环视众人道:“干什么?派你们去‘敌后’是齐王的令旨,你们还敢违背?”
“我们不想剃发。”那年轻人幽幽地说。
“你以为我愿意让你们剃发?”那老人冷哼了一声,接着说:“用咱齐王的话说,你们执行的是潜伏任务,既光荣又艰巨。剃发是对不起祖宗,但只要你们心里念着朝廷,念着祖宗,日后故土光复,你们就是英雄。祖宗泉下有知,不会怨你们的。”
那少年呆立不动,既不说话也不摇头点头,就只是像木头一样坐着。
老人轻声一叹,走过来,握起他的头发来说:“三千烦恼丝,一剪解千愁。咱们剃发不是为了做鞑子,而是为了完成齐王交代的事,好早日把鞑子赶出去。你们这些人,一说和鞑子干仗,命都不要了,剃些头发算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将剃刀抵在少年的额头,轻轻刮了起来。
这少年神情木讷,但眼圈却微微泛红了。他的鼻翼在不自觉地抽动,泪水自眼眶溢出,顺着面颊滑下,落进了海水里。
你道这些人忍受着孤舟小帆的颠簸之苦是为了哪般?这就涉及到徐枫向洪承畴讨要清廷纸币地目的了。
时光倒转到十天前,徐枫正独自坐在书房里。他颓然坐着,两眼呆呆地望着桌案。这桌案上,有柳如是用过的笔,有柳如是研过的墨。看到这些,柳如是提笔挥袖、落笔行云的风姿便赫然展现在眼前。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不断地用两手搓着面颊。他懊恼、悔恨、深深地责怪自己昨晚不该那么冲动。
“徐枫呀徐枫!你真是太渣了!”他说着便抬起手来,狠狠地一巴掌打在自己的面颊上。
“暮帆!”温雨的声音从门外传了来。
徐枫刚抬起头来,温雨便已推门进来。她快步走到徐枫身前,紧张地问:“影怜呢?”
徐枫抬起头来望着她,说:“她走了。”
“为何?”温雨皱起了眉头,十分激动:“你跟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好端端地就要走?”
“我……我也不知道。”徐枫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眼神也有些慌乱。
温雨没有察觉到他表情地变化,继续说道:“暮帆你是当今齐王,大权在手。把她找回来应该不难吧?”
徐枫一声苦笑,说:“河东君不是寻常女子,她既执意要走,就算我们找到了她,她肯回来吗?”
温雨也现出了愁色,踱了两步,才又说:“至少我得问清楚她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徐枫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如果他真把柳如是找了回来,如果温雨真的对她问之以穷,难保她不会把自己酒后失德的事抖出来。
当然了,徐枫完全不必心虚。因为在这个时代,一个男人娶妻纳妾也不算稀奇,更何况他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齐王。
可徐枫毕竟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他有着一个现代人的价值观和羞耻心。如果柳如是真把这件事揭露了出来,于他而言,便是对灵魂的一次重重地鞭挞。
温雨正用征询地目光望着他,而他却不敢与她相视。
“我尽力而为吧。”徐枫说完便起身而走,边走边说:“我要去视察焦涟的军队。这些事来日再议不迟。”
温雨对他这种敷衍地态度十分不满,便又叫了一声:“暮帆!”但徐枫置若罔闻,径直出去了。温雨不自觉地跟上了几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同样是一声长叹。
桂林城外的军营前,五千名士卒列队整齐。这些士卒有骑兵、有步兵,但各个腰悬战刀、臂挂硬弓,双目炯炯、不苟言笑。
在他们身前的是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总兵官焦涟。此人身长八尺,方脸长须。鼻梁高高地耸起,两眼直视前方,眨也不眨一下。
这天一大早,徐枫就派人传来了话。他要在午时检阅三军。焦涟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将部众集合起来,在此等候。
此时,焦涟剑眉扬起,望见一辆辇车自城中的方向而来。这车装饰得十分华贵。七匹乌色骏马扬着高傲地头,车厢由上等的红木打造,窗缘上挂着五彩丝绸,迎风招展。
“吁!”两名车夫吆喝了一声,手上轻轻一拉,七匹马便同时驻足。
车帘一挑,一个美丽地少女跃然而出。她手里拿着一个小脚凳,从车上跃下,然后将脚凳放在车前,笑着说:“齐王,您可以下车了。”
徐枫这才从车中出来,踩着脚凳翩然落地。一个中年男子也从车厢中钻了出来,紧随徐枫下了车来。
焦涟大声叫:“齐王到!”
五千兵卒齐声喝了一声,真是山崩地裂一般,令徐枫三人都是一震。
“哇!可真威武!”环儿望着这些兵卒们,不由自主地赞叹了一声。
徐枫望了望她,再望望对面的焦涟,心中不免一动。
之前在桂林的时候,就因为他带了彩儿去李定国的军营,这二人便互相记挂上了。虽然后来徐枫成人之美,但也让他难过了一阵子。
前有车,后有辙,徐枫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于是他对彩儿说:“军营是男人呆的地方,不适合女孩子。你回车上等我吧。”
彩儿笑着说:“不打紧的。奴婢要跟着王爷,时刻伺候着。”
“不用伺候!”徐枫加重了语气:“军营里全是糙汉子,你一个姑娘家总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回车上去!”
“哦。”彩儿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便也踩着脚凳上了车。她正要俯身来够脚凳,顾炎武却抢先一步将它拿起,递给了彩儿。
彩儿嫣然一笑,道:“谢谢顾先生。”
顾炎武也是一笑,说:“彩儿姑娘,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