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式耜和张同敞费了半晌的口舌,才算把浙东的鲁王和福建的唐王的基本情况介绍了清楚,同时也讲到了申绍芳、马吉祥、韩赞周之流对二王的掣肘。
张同敞到底是年轻,越讲越是兴奋,最后竟挥手拍桌,叫道:“暮帆,如今奸臣当道,我等忠义之人又该如何匡扶社稷呢!”
徐枫听罢,不由得额头冒汗。
他望着桌对面的张同敞和瞿式耜,颇为后怕地说:“两位大人,你们走得这步棋可真是险极了。稍有不慎,你我三人都要人头落地。”
张同敞不觉向前伸出了手,皱眉道:“在下和瞿老师绝没有要连累暮帆你的意思。只是局势紧迫,容不得我们细细商议。”
“理会得,理会得。”徐枫含笑点头,然后他又扭头望向了彩儿,笑道:“彩儿,你觉得此事该怎么办?”
彩儿正在静静听着他三人讲话,却料不到徐枫会突然问计于自己,不由得有些慌乱。
“啊?”她尴尬地笑了笑,说:“此等大事,怎容奴婢置喙?”
“你但说一二。”徐枫饶有兴致地望了同样一脸疑惑地瞿式耜和张同敞一眼,笑着说:“说好了有赏,说错了也没关系。”
彩儿仍是心下惴惴,含着怯色的眼光投向了瞿式耜,似乎是在征询主人的同意。
瞿式耜心中虽有丝丝不悦,但也只得点头道:“既然暮帆发话了,你就畅所欲言吧。”
“是。那奴婢就放肆了。”彩儿缓缓站起身来。她实在不习惯和三位当朝大员坐着说话,徐枫明白她的心思,便也没有阻拦。
“奴婢以为,治乱世当用重典。”她徐徐说道:“汉末有十常侍之乱,唐末有黄巢之乱。若要江山得以延续,就必得有一二领兵之人压服四方。汉末有曹操,唐末有朱全忠。我朝之败坏不亚于汉末、唐末。前人之例当可遵循。”
彩儿的这番话莫说是瞿式耜和张同敞目瞪口呆,就连徐枫也啧啧称奇。
在传统史家眼里,曹操和朱温都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乱臣贼子,而彩儿却大有为他们辩护的意思,对那个年代的人来说简直是过于毁三观了。
徐枫呆了半晌,才说:“可是,曹操和朱温后来都有篡位之嫌呀。”
“不假。”彩儿说:“不过,倘若汉末没有曹操,唐末没有朱全忠。只怕汉唐江山早早地就会了结。而如果我们能找出一个有曹操之才和周公之德的人,岂不既能铲除奸佞,也能延续国祚吗?”
瞿式耜和张同敞对视了一眼,心中的惊讶又添了几分。
“曹操之才,周公之德。”瞿式耜不禁摇头苦笑,说:“世上焉有如此的人才呀。”
彩儿微微一笑,上前几步说:“我神州人杰地灵,只愁无伯乐,不愁无良驹。”
瞿式耜一愣,又呵呵笑道:“看来彩儿姑娘心中已有人选了?”
彩儿又转身来到徐枫身边,含笑道:“大人明鉴。此人远在天边,近可就在眼前了。”
“啊?你说我呀!”徐枫有些尴尬,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可不行。什么曹操之才,周公之德的。”
彩儿道:“徐大人过谦了。”
然后她又扬头对瞿式耜和张同敞介绍道:“徐大人自到云南以来,开阡陌,畅交通,改良火器,恢复科举。滇黔二省在徐大人和秦王孙可望的共同治理下,已是欣欣向荣,百姓也很安乐。用徐大人的话来说,云南已成我大明抗清的大后方了。此等功绩,比之曹孟德,何如?”
瞿式耜和张同敞面面相觑,不置一词。
他们确实无话可说。他们只知徐枫去了云南,至于他具体做了什么事,瞿张二人却不甚了了。
彩儿又接着说:“徐大人扶保当今天子登基,虽屡遭谗臣构陷,却始终忠心不二。比之周公,又何如?”
“彩儿,你别瞎说了。”徐枫有些发窘,不断地用手搓着脸,支支吾吾地说:“你都把我捧到天上去了。我哪有那么厉害。”
张同敞身子微微前倾,轻声问道:“彩儿姑娘,你的意思,是让暮帆挟天子以令诸侯?”
“不!”彩儿坚决反驳,但又露出了一点笑颜,和颜说道:“是奉天子以令不臣。”
“可是……”瞿式耜仍然皱着眉头,说:“若要铲除奸佞,总得有兵啊!”
“这个倒是好办。”徐枫开口了。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徐枫将三人扫视一遍,笑了起来,说:“怎么?干嘛都这样看着我?我是说晋王李定国呀。咱们可以调他的兵马回桂林清君侧。”
“清君侧?”瞿式耜和张同敞异口同声地叫了句。虽然这件事也在他们的心里若隐若现地浮现过,但真要让人说出来还是觉得十分震撼。
徐枫点了点头,说:“正是呀。李定国刚刚收复湖南,兵锋正锐。咱们召他回来,除掉那一伙奸臣!”
“这……”张同敞一脸茫然,将头转向了老师瞿式耜,说:“这不是兵谏吗?”
瞿式耜默然点头,不置可否。
徐枫说:“治重苛改用猛药。二位大人矫诏的事瞒不了太久的。若咱们逡巡不决,日后东窗事发,便功亏一篑了!”
彩儿也补充道:“是呀。不仅三位大人要忠烈殉国,更可恨的是奸臣在朝堂上依旧翻云覆雨,大明的江山怕就此葬送了!”
“好!”瞿式耜忽然拍桌而起,叫道:“就依暮帆所言,联系晋王,请他回来清君侧!”
徐枫和彩儿闻言都是含笑点头,略觉欣慰。只有张同敞脸上的惊惧之色不消。
“彩儿。”徐枫侧头对她说:“很快你就又能见到晋王了。”
彩儿面颊上泛起一阵红潮,忸怩地埋怨道:“大人说得什么话!”
瞿式耜呵呵一笑,道:“暮帆你秘密回来,暂就委屈在寒舍吧。只待晋王回朝,拨乱反正,暮帆你再出面。”
徐枫起身作揖,说:“那就麻烦起田兄了。”说完深深地一鞠躬。
瞿式耜也是深深一鞠躬,道:“哪里的话。”
四人吃过了饭,徐枫和彩儿便在瞿宅丫鬟的带领下去客房休息了。瞿式耜笑吟吟地目送他们离去,而张同敞虽然也起身相送,却是面罩寒霜,十分地不悦。
待二人走后,张同敞才上前来一拉瞿式耜的衣袖,颇为忧虑地说:“老师。这个徐暮帆不简单呀!”
“哦?”瞿式耜转过身来问:“别山你这话是何意呀?”
张同敞望了望左右,道:“他身边的侍女出口成章,而且见识非凡。更何况是主人呢。”
“唉,是呀。”瞿式耜又坐了下来,一边笑一边说:“今天咱们是大开了眼界咯。哈哈哈……”
“老师!”张同敞也坐了下来,语气更显焦灼:“我看那徐暮帆有天下之志,怕是要做王莽了!”
瞿式耜笑容一敛,久久地与张同敞对视着,反问道:“倘若真是如此,你该如何?”
“誓死诛此巨寇!”张同敞咬牙道。
“诛了这巨寇之后呢?”瞿式耜冷冷追问。
张同敞双眉一扬,有些不知所措,忙说:“这……当然是扶保明室了。”
“哼哼!彩儿姑娘虽是一介女流,但我看她胸中藏有千万甲兵。”瞿式耜不无感叹地说:“她有句话说得好呀。曹操和朱全忠篡逆不假,但也是在他们的扶保下,朝廷的国祚才能暂有喘息。否则……唉。”
张同敞一愣,说:“难道老师还是要帮他?”
“不是帮他,是帮朝廷,是帮天下的百姓。”瞿式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杀他是易如反掌。可他牵着李定国、孙可望这些大西军的干系,也牵着海上郑森的干系。若真杀了他,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不堪设想呀。”
听了这话,张同敞目光一颓,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没了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