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有德皱了皱眉,将顺治皇帝发来的上谕卷了起来。孔四贞轻轻将热茶盖碗向父亲的手边推了推,问道:“爹爹,皇上都说了些什么?”
“褒奖咱们攻克了长沙。”孔有德说话时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忧虑,丝毫没有受到奖赏的轻松和惬意。
“可是爹爹为何还如此闷闷不乐?”孔四贞关切地追问。
孔有德将她一望,说:“除了褒奖之外,尼堪和多尼还各领了三万人马前来助咱们扫平湖南的明军残敌。”
“哦。”孔四贞微微一笑,说:“这不是好事吗?朝廷体恤爹爹,不忍见爹爹太操劳了。”
“唉。”孔有德长长一叹,说:“四贞啊,你还是太天真太幼稚了。朝廷哪里是体恤我,分明是怕我占了这天大的功劳,日后难以封赏啊。”
孔四贞茫然地摇了摇头,说:“爹爹的意思,女儿不是很明白。”
孔有德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解释:“若是咱们拿下了整个湖南,朝廷免不了要起疑心。因为咱们是汉人。哼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不仅咱们懂,他们满洲人更懂。所以,尼堪和多尼此行,便是来和我抢功的。”
“哦,原来如此”孔四贞也是皱眉点头,说:“功劳得归他们满人所有。”
孔有德的步子停住了,无奈地一叹,说:“只可惜呀,我殚精竭虑,最后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呵呵,可笑啊,可笑!”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苦笑,孔四贞瞧着也颇觉得凄凉。“爹爹。”孔四贞的声音哽咽了。
她缓缓起身,跟在孔有德的背后说:“爹爹不要忧虑,就算以后的功劳归了尼堪和多尼,可是武昌之围毕竟是爹爹解的,长沙也是爹爹打下来的。这两件功劳任谁也夺不去。”
孔有德转过身来,见女儿已是珠泪盈盈不禁心酸。
他轻轻伸手拭去了女儿的泪水,同样含泪说:“孙庭龄这个人不错,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他正在去追剿何腾蛟他们。待他得胜归来,我就将你许配给他,如何?”
孔四贞嘴角抽搐,泪水再次肆涌。“爹爹!”她扑到父亲的怀里,边哭边说:“我不要离开爹爹!”
孔有德也将女儿搂着,用颤抖的手捋着她的云鬓,同样是老泪纵横。“四贞,自从我打下长沙以来就终日惶惶。那么多的百姓、那么多的明军,都因我而死。我的罪孽深重,恐不会善终。”
他轻轻将女儿扶起来,望着她的面容说:“你不要跟着我,待你和孙庭龄成婚后,我再给他再江宁谋个差事。你们一起去江宁吧。”
孔四贞哭得更伤心了。她摇了摇头,说:“爹爹不要说这样的话。无论如何,我都要和爹爹守在一起,誓死不离。”
女儿的话说得情真意切,孔有德也不由得感动。他再次将女儿拥入怀中。父女二人彼此拥抱着,泪流不止。
就在这天晚上,孙庭龄已率大军去追击何腾蛟的残兵。五天的时间,大小十余战,孙庭龄十战十捷,何腾蛟的大军已成彻底的溃兵,毫无战斗力可言了。
何腾蛟回想半个月前率领大军前去支援黄得功时的意气风发,再想到现在的惶惶如丧家之犬。比这更糟的,便是长沙城陷落、好友兼同僚的堵胤锡战死。
湖南是何腾蛟的大本营,孔有德虽还未占领湖南全境,但那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何腾蛟左思右想,都觉得复仇无望。这天晚上,他在树林中悬梁自尽,结束了自己并不绚烂但却足够令人敬佩的一生。
何腾蛟一死,其部众星散。而郝摇旗和高一功虽还有一战之力,但面对咄咄逼人、战力强劲地孔有德大军,他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索性一路南逃,先到衡州,但孙庭龄立即追来,他们又弃衡州而奔永州。孙庭龄同样紧追不舍,直奔永州而来。
“孙庭龄欺人太甚!”高一功怒不可遏,拔出自己的佩刀奋力劈下,那张破旧桌子“嘎巴”一声被劈成了两半。
郝摇旗一把攥住他的胳膊,说:“别冲动,咱们这点儿闯军的底子不能打光了。”
高一功怒目一蹬,叫道:“你的意思是,还要逃?咱们已经逃出湖南了,还能往哪逃?”
郝摇旗想了一想,说:“不如先退往桂林。皇帝就在那儿,孙庭龄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然追过来吧。”
高一功紧紧咬着牙,说:“我就是他妈的不甘心!”
“谁甘心?”郝摇旗也是一叹,说:“鞑子兵如此的悍勇,不能力敌,只能智取了。”
“智取?”高一功转过身来,问:“怎么个智取法?”
“这……”郝摇旗将眼睛一瞪,说:“我若是有智取的法子,还至于这么窝囊的跑吗?”
“哼!”高一功踱步走开,说:“当年闯王就是这样,被鞑子从北京撵到湖北,最后不明不白地死了。难道咱们兄弟也……”
“报!”一名士卒打断了高一功的话,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他单膝跪地奏报:“启禀两位将军,自桂林方向来了一支大军,此刻正奔永州而来。”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吃惊。“再探!密切监视!”高一功吩咐了一句。“是!”士兵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难道是朝廷派援军来了?”郝摇旗带着几分狐疑地神色问。
高一功同样想不通,说:“自从四镇星散之后,朝廷哪里还有可战之兵?”
“可哨兵说就是从桂林来的。”郝摇旗道:“桂林正是皇帝的临都啊。”
“依我看,来者不善。”高一功摇了摇头,这样说道。
“只要不是鞑子兵,总得先去迎了才好。”郝摇旗说。
于是,二人领五十名劲卒开城迎接。这五十人弓上弦、刀出鞘,身披厚甲,威风凛凛。城上的守军更是微低着身子,为数不多的火铳填满火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来了。”郝摇旗信手一指,只见地平线上缓缓出现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虽然还看不清来者的军容,但那一面“李”字大旗颇为醒目。
“李?”高一功眯眼瞧了瞧,皱眉道:“朝廷还有一位姓李的将军吗?”
郝摇旗茫然摇头,说:“不曾听说。”
走在大军前头的是一位青年将军。此人身披金光山文甲、胯下乌骓骏马、头戴金色头盔,身后是大红色的披风。他的腰间别着火铳,强壮的臂膀上挂着一张硬弓。
高一功也是射箭高手,他只打眼一瞧就看得明白,这张弓想必有三石之力,若要拉开此弓,必是罕见的大力士了。再瞧这人的面容,国字脸,五官端正,嘴边有隐隐地胡须。
不知不觉间,他的部队已至眼前。郝摇旗和高一功连忙拱手行礼,分别报上了姓名。这将军也是含笑行礼,道了声:“二位辛苦了。”
“敢问足下是……”高一功试探似的问道。
将军微微一笑,道:“我乃李定国,这次率兵前来,乃是为了北伐。”
“北伐?”郝摇旗和高一功又对视了一眼。何腾蛟北伐惨败的教训就在眼前,他们也不由得不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