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星光灿烂。郑森坐在旗舰的最高楼上,一手扶着粗壮的桅杆,一手端着单筒望远镜了望波涛。
这时,淅淅沥沥的雨点从空落下,击打在郑森的铠甲和头盔上,噼啪作响。
郑森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他知道猎物会在何时出动,会以何种方式出动。因为他要猎杀的对象,正是自己的父亲。那个让他又敬又恨的人。
他放下望远镜,目光中的怒火反而更炽。
他禁不住喃喃自语:“我母亲被清人凌辱时你在哪里?我母亲投井自尽时你在哪里?你甘做满清走狗,残害我同族百姓、炎黄后人。今日一战,我必将你擒杀以祭我母亲以及万千汉人同胞的在天之灵!”
一语说完,郑森的泪水涔涔而下。他轻轻闭眼,做了几次深呼吸。越是大战临近,他就越不能急躁。
只听一阵“噔噔噔”的声音传来。郑森忙睁眼一瞧,只见是一名士卒快步奔来,显得十分匆忙。
“清军水师出动了?”郑森率先问道。
士卒一点头,说:“是!”
郑森激动地以拳击掌,猛然站起身来说:“好!传我号令,全军出击!痛击清军!”
“是!”士卒见主帅意气风发,自也扬声一喝,转身便走了。
一百余艘艨艟战舰徐徐开动,向南京水域驶去。黎明时分,阳光穿透云霞,洒下一片光彩来。郑森的视野变得更加开阔。他正要端起单筒望远镜来了望,却隐约听到前方阵阵的轰隆声。
“这是什么动静?”郑森眉头一皱,本能地仰头望天,见天空虽云层厚积,阳光却也明媚,紧张的心便放了下来。
常年在海上漂泊的经历让他格外重视天气。他还以为远处那轰隆声是打雷呢。如果在这大战一触即发之时忽然天降大雨,只怕又会给这场战斗带来更多的变数。
“是炮响!”高台上的士卒也举着单筒望远镜望着,说:“还冒起了黑烟。一定是刘国轩将军和清军交上火了。”
“哦!”郑森双目一亮,下令道:“迅速展开队形,瞄准清军旗舰,给我狠狠地打!”
“是!”高台上的旗手挥动赤色大旗,水手们立即拉动桅杆和风帆,借助风势改变战船的方位。
一百多艘艨艟战舰展开菱形队列,将郑森所在的旗舰牢牢守卫在其中。
随着两支舰队距离的缩短,他们也渐渐看清了彼此。郑森站在甲板上,手扶栏杆,一语不发。
而对面的郑芝龙大军却有些仓皇。“啊!是郑家水师!”、“怎么会是前后夹击!”不过他们也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岂能被这点危险吓倒。
“开炮!”旗舰终于传来了指令。炮手们测距瞄准,“嘭嘭嘭”数十门大炮冲着郑森的船队就打了过来。
炮弹落在海面上轰然作响,激起大片水花和一堆鱼虾。而郑森舰队的先锋郑鸿逵部也不甘示弱,立即还击。
顷刻间,两支舰队中间的广阔海域掀起了滔天巨浪,隆隆的炮声伴随着海水剧烈地激荡,整片的海洋就像是沸腾了一般,散发出刺鼻地硫磺烟尘。
郑鸿逵连忙摆手,驱散眼前的烟雾,下令道:“两翼收缩,集中炮火牵制正面敌军!”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在他的头顶炸开。巨大的桅杆轰然断折,一头栽倒了下来。
“大人小心!”两旁士卒立即将郑鸿逵扑倒在地。他们刚刚匍匐在甲板上,战船又是一阵剧烈晃动。
郑鸿逵挣扎着抬起头来,自己战舰的储藏室和兵器库已燃起大火。水兵们急忙挑水灭火。郑鸿逵目光一瞪,叫道:“千万保住弹药库!”
弹药库就在兵器库的旁边。倘若大火蔓延,烧到了弹药库,整条船必定爆炸倾覆。如此一来,自己的先锋部队就完全失去指挥了。
“还击!还击!”郑鸿逵爬在地上,不断地指挥着士卒们开炮还击。虽然战船受伤,却也不至于倾覆。于是炮手测距开炮,火铳队也分三段向敌人猛烈攒射。
一阵“噼啪”的火铳射击。三名敌舰的炮手被击伤或被击毙。而大炮的炮弹也重重地落在他们的甲板上,轰然一声,甲板破碎,敌军死伤不计其数。
这时,刘国轩的偏师也终于调过头来,与郑鸿逵部前后夹击,共同攻击清军的先锋部队。
一时间大海上波涛汹汹,炮火熊熊。郑芝龙的这支先锋部队虽然装备精良,但他们是“人”字队形。“人”字形舰队追击敌军最为有效,但也最怕敌人的两翼夹击。
郑芝龙之所以如此冒进,只是因为洪承畴催促甚急,只得放手一搏,没想到竟落入郑森圈套。
郑森保持菱形站位展开,最突出的那个尖便是郑鸿逵的部队。因此,当刘国轩杀来一个回马枪时,两军夹击,不到一个时辰,郑芝龙的先锋部队队形已散,主力战舰的弹药库也被刘国轩的炮弹击中,“轰隆”一声,大火绽放开来,瞬间就吞没了整艘舰船。
无数水手和兵卒跳水自救。而刘国轩和郑鸿逵正全力开进,撒下绳索和木筏,将他们都救了上来。
与此同时,郑森菱形舰队的两翼也正以飞快地速度向郑芝龙的主力部队靠拢而去,就像是螃蟹地两只大钢钳那样锐利。
郑芝龙的前锋受挫,立即调整了作战部署。“人”字形队列急速收拢,然后向郑森的旗舰直冲而来。
“好一招以攻为守!”郑森紧紧咬着嘴唇,立即吩咐道:“两翼收缩,重点攻击敌军侧背!”
郑芝龙的舰队对合围而来的两翼舰队视而不见,只是开足了马力向郑森冲来。
恰在这时风向突变。原本的北风变成了南风。如此一来,郑芝龙的舰队顺风而行,而郑森的舰队却是顶风而行。
“将军,您还是先撤吧!”郑森身旁的副将这样劝他。
“此时撤退动摇军心。”郑森又上前了一步,厉声吩咐道:“瞄准敌军旗舰,给我狠狠地打!”
一声令下,百余门红衣大炮冲着猛冲而来的郑芝龙军猛烈开火。双方立即陷入胶着地炮战。轰隆隆地爆炸声在双方的旗舰上时有发生,而且越来越频繁。
在剧烈地颠簸和摇晃中,郑森几乎站不稳身子。他脚下一阵踉跄,回眸再望,两侧炮口已有多名炮手阵亡。他们或趴在炮管上,或栽倒在地上,整个炮群都是一片血污。
郑森瞬间泪满眼眶。他不顾左右的拦阻,疾步冲上去,拨开一名炮手的尸体,然后亲自测距瞄准,对身边的人说:“点火!”
“将军,红衣炮后坐力强,您千万……”“点火!”郑森提高了声音,嘶吼道。
士卒不敢怠慢,只得点火。“砰”地一声巨响,郑森急忙扑倒在地,轰然一声传来,郑芝龙旗舰的主桅从中折断,巨大的风帆缓缓倒下,惊得甲板上的敌军四散奔逃。
这倒下的巨大桅杆重重地砸在甲板上。甲板、船舷都给砸出了一个大窟窿。还有几门大炮也受此一震,“噗通噗通”地跌进海里去了。
这根桅杆一断,敌舰追击的速度就会大减。这就给了两翼合围以时间。于是郑森又站起身来,大声叫道:“合围!合围!”
他回身仰头一望,自己的指挥台已是瓦砾一片,挥动大旗的士卒也早已阵亡。所以,此时的郑森大军实际上已失去了统一指挥,各军各船只能独自作战。
不过,即使是在这种不利地情况下,凭着多年的默契,两翼依然合围了上来。而刘国轩和郑鸿逵也协助郑森军的左翼猛击郑芝龙军的右翼。
面对如此猛烈地炮火,郑芝龙的右翼防线很快就崩溃了。随着战船接近。一条条绳索被抛上了敌船。郑森军在火铳手和弓弩手的掩护下纷纷登船作战。
一旦登船,就如同陆战中登上了敌军城池。于是,源源不断地郑军士卒登上敌船,开始了更为残酷地近身格杀。
因为郑芝龙军速度放缓,所以郑森的两翼渐成合围之势。郑芝龙军已露败相。
郑芝龙军也好,郑森军也好。其实大家原本都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只是因为郑芝龙变节投敌,大家才兵戎相向。而这时郑芝龙军处在了明显的下风,所以属下们的抵抗情绪自然也就大减。
于是,随着郑森的合围,郑芝龙两翼的水手、士卒和将领纷纷投降。至此,郑芝龙一败涂地,残破不堪的旗舰终于挂起了白旗。
郑军士卒们睁眼一望,沉默了片刻的众人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地欢呼声。
但郑森仍是面罩寒霜,毫无半分地轻松惬意。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父亲。
可这一步终要迈出去。于是他登上了郑芝龙的旗舰,望着跪伏遍地的投降将领和士卒,阴恻恻地问道:“郑芝龙呢?”
众人只是互相望望,没有人说话。郑森又提高了声调,喝问道:“郑芝龙呢?”
“回将军。”一名水手连忙磕头,说:“总兵大人他已走了。”
“什么?”郑森眉头倒竖,喝问:“什么时候走的?”
“在总攻之前,总兵大人就已悄悄登上舰队尾部的船,走了。”水手回答。
郑森抬眼望着渐渐升高的太阳,重重地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