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腾蛟正捧着一封密折细细读着,越读眉头就皱得越紧。饶是桌上珍馐美味,飘香四溢,他也未展半分笑颜。
坐在一旁的堵胤锡见他神色凄然,也有些不安了。
他微微挪动了下身子,问道:“云从,这密折上说的什么?”
“你看吧。”何腾蛟的声音十分低沉,也富有磁性。若是换在徐枫成长的那个年代或许也可做一个优秀的电台主播。
他一手将密信向堵胤锡的方向递去,一手轻轻按揉着自己的眉心,显得十分焦虑。
堵胤锡瞧他神情如此,急忙接信过来看。
“哼!又是姓徐的那小子。”堵胤锡冷哼了一声,又抬眼将何腾蛟一瞄,颇为不屑地说:“黄口小儿,就会大言不惭。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咱们的士卒缺吃少穿的,他让咱们去武昌,咱们就非去不可吗?”
何腾蛟苦笑一声,说:“不去又能怎么样?人家虽然年轻,却极得万岁恩宠,江南的大小军务都归他节制。就连咱哥俩也都是他的下属呢。”
何腾蛟的话愈发挑起了堵胤锡心头的怒火。他重重地一拍桌子,一大碗南瓜粥也溅出了几滴来。
“那又如何?”堵胤锡一双炯炯双目瞪得像灯笼一般。何腾蛟没有说话,只是与他四目相视,面上不悲不喜,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变化。
“唉。”堵胤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云从啊,湖南的状况你最清楚了。虽说今年大量的垦荒,秋天收获定然丰厚。可眼下,咱们哪里来的这银钱呀?”
堵胤锡虽是何腾蛟的副手,但二人相识相知,早已结为密友,所以堵胤锡说起话来也就不怎么顾及上下级的关系。
“所以我才发愁啊。”何腾蛟闭着眼睛,用手按揉着太阳穴,用他那低沉地嗓音说:“武昌确是四战之地,清军若拿下武昌,可直逼我湖南。而武昌掌握在我军手中,便可威胁南京。武昌虽是一城,却关乎着我江南抗清大局呀。”
堵胤锡剑眉竖起,说道:“云从,莫不是你真要出兵去救黄得功他们?”
何腾蛟沉默了片刻,便重重地点了下头,说:“去!就算不能解武昌之围,阻滞清军南下的脚步也是好的。”
堵胤锡也低头沉默了半晌,也是重重地一叹,说:“也罢。咱们各带一路人马,分兵合击鞑子!”
“不。”何腾蛟将手一抬,说:“牧游你要留下来,长沙不能无人留守。”
“可是你……”堵胤锡现出了忧色来。何腾蛟含笑点了点头,说:“我何某人也不是第一日统兵了。你放心,此行就算不胜,我也能保住咱们湖南的子弟兵,安然退回来。”
堵胤锡立即握住了何腾蛟的手,说:“云从,就算你解不了武昌之围,也断不可把自己也搭进去。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有兵来守湖南呀!”
何腾蛟含泪点头,说:“牧游所言甚是,云从记在心里了。”
他说完便斟满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堵胤锡,说:“来!咱兄弟俩喝一杯!”
他们将酒杯一撞,酒水四溅。杯中酒一饮而尽,二人俱是哈哈大笑。
而此时的湖广战场当真是波橘云诡。自从李成栋和准塔席卷了南直隶以来,长江上游的耿仲明、尚可喜、博洛以及协防而来的孔有德也是跃跃欲试,生怕抢不到南下灭明的功劳。
于是,四路大军纷纷开拔,分别自安庆、襄阳、德安三府向武昌扑来。而自从左军兵败之后,黄得功部便驻守在了武昌城中。他们据城死战,而武昌城偏偏又城坚池深,双方拉锯了半个月,形成了僵局。
这天黎明时分,晨雾弥漫。守城的部众正准备迎接新一天的战斗。但预想中的清军并没有发动进攻,却有一支竖着“刘”字大旗的部队浩浩荡荡地开了来。
黄得功凭城眺望,不禁是心头大喜。他重重地拍打着城墙石墩,说道:“明辅来也!明辅来也!”
“明辅”是刘良佐的字。黄得功如此呼叫,心中欢欣鼓舞之情自然溢于言表。但立在一旁的高一功和郝摇旗却警惕地对了下眼神。
“黄将军。”郝摇旗说道:“刘良佐此时来援,怕也不能解我武昌危局。”
黄得功望着城下尸横遍野的清军士卒,叹息道:“正是。这次鞑子兵是势在必得。不过明辅此时伸出援手,虽不能挽狂澜于既倒,却也能重振我军士气啊!”
黄得功显然没有听懂郝摇旗的话外之音。
于是高一功又接着提醒:“将军试想,若是我武昌危急,刘良佐会来救援吗?这与他往日的做派可大大地不同啊!”
“是啊将军。”郝摇旗不无忧虑地补充:“当日迎战左军,也是我们冲锋在前,刘良佐龟缩于后。此等贪生怕死之徒,此时却忽然伸出援手,岂不可疑?”
黄得功经此提醒果然是心弦一紧。他放眼再望,刘良佐大军已奔腾而来,进入了弓弩手和火铳手的射程范围。
“将军,要不要以箭矢和火铳攻击?”黄得功身旁的弓弩手和火铳手们各自举着弓箭和火铳,扬声问着。
“黄将军,莫要放箭!”说话的是城下刘良佐的一个部将,名唤金声桓。
此人策马而来,冲着城上的黄得功喊道:“黄将军,我们是刘总兵的先锋部队,特来助将军守城。请将军先开城门吧。”
“将军!”郝摇旗一把按住黄得功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我心里有数。”黄得功也小声应了一声。然后他冲城下喊道:“黄某感谢刘总兵的相救之恩。贵军既然来援,就先请佯攻清定南王孔有德的主力,以为我军策应。我军也即刻出城,去逆袭正前方的博洛大军。只待收取全功时,黄某定在城中设宴款待。”
金声桓说:“我军一路疲惫,恐怕战力不足,难以牵制孔有德。再说我军只有五千,刘总兵的大军尚在赶来的路上。还请黄将军先开城门,迎我等进入稍作休整。”
“如今是非常之时,清军四面环绕,城门不可轻启,清军万一杀至,则武昌不保。还请将军见谅。”黄得功这样说着。
金声桓闻言便将面色一沉,寒气森森的目光一挑,说:“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先礼后兵了!弟兄们,给我攻!”
一声令下,这五千大军纷纷弯弓搭箭,“嗖嗖嗖”一阵密集地箭雨直朝城上射了来。
“将军小心!”郝摇旗和高一功急忙拉过黄得功,三人纷纷伏倒在地。
那密如蝗虫一般地箭矢铺天盖地而来,黄得功三人虽躲过了当头一击,但也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这是箭矢扎在盔甲上发出的声响。
而守城的士卒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猝然遇袭,“哎呀哎呀”地叫喊声响成一片。城上的火铳手和弓弩手顷刻间死伤殆尽。
“登城!”金声桓振臂一挥,身后的士卒们纷纷将锚钩一抛,刚好勾住了城墙外沿。他们拽着锚钩的绳子向城上攀爬而去。
城上的守军正要还击,金声桓又是振臂一挥,“嗖嗖嗖”第二波箭雨纷至沓来,守军们又是死伤一片,乱作了一团。